第五十章

笠舟对爱情片兴趣缺缺，陈铮岩也差不多，于是两人买了最近的一部科幻片影票。主旨无非是美国人又拯救世界以及关于自然和科技之间的反思，这类电影陈铮岩见怪不怪，笠舟倒因为特效场景看得津津有味。

影院灯光暗，陈铮岩坐着就不安分。

他相当先见之明地买了最后一排的座位，一直对笠舟上下其手，闹得笠舟也没办法安心看电影，低声呵斥他：“别闹！你是不是想我再慎重考虑考虑谈恋爱的事？”

他立刻把手从她衣服里伸出来，认命似的，转头正襟危坐。

笠舟侧头望见他俊朗的线条，莞尔。她才转开脸去看屏幕，陈铮岩又侧头看她，也忍不住嘴角的笑意。他最终还是伸手紧握她，十指相扣，一场电影看出了一股青春年少的悸动意味。

从电影院出来，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支零破碎的剧情。这种科幻片其实有不少都没法在逻辑上自圆其说，甚至很多时候主角的行为莫名其妙就这样那样了，不符合常理也不符合人情，但无关紧要，看个特效的爽快罢了。

笠舟和陈铮岩走到一个红绿灯边等，来来往往的车流莫名让她想起在G市那天的惊险。她在这个时刻突然对那时的他有很深的体会，他想要保护她，想要她安好，这种念头在危急时分跳了出来占据第一位。

她突然紧了紧握他的手，“我们去哪里度蜜月么？”

他微愣，刚还聊着变形金刚的战斗力呢，这思维跳跃的，又笑了，“你想去哪？你挑地方，我带你去。”

“没想好，再说吧。”笠舟笑着，“跟泰迪出去度蜜月，我要有所心理准备。”

他一边牵着她走路，一边捏她的手，“晚上收拾你。”

笠舟突然停下来，在人行道边什么也不管就抱住他的腰，“铮岩，我很开心。”

“我知道。”他柔和了眉眼，轻轻摸她的头。想到这个人马上要冠上“他的妻子”的头衔他也止不住地开心。从未想过，与一个人缔结姻好会带来这样暖心的温柔与心头要满出来的感觉。

“舟舟，我们以后起码要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这你说了算了的吗？”

“那要女儿吧，喜欢她小小软软又可爱的，像你。”

“都说女儿像爸爸的。”

“那可不行。”陈铮岩突然很严肃，“儿子像妈还了得，像你这样软软的一个？我儿子必须是个真男人。女儿像你好，就该像你这样，外柔内刚，站得住。”

她笑他：“你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油嘴滑舌跟谁学的？”

“对象是你，就自学成才了。”他放开她，两人牵着手走，“这里离晚上吃饭的地方不远，一起走过去？现在时间也不早了。”

“嗯，走两步吧。”

笠舟要结婚，她举重若轻，但韩照坤和杨虹就不一样了。这两人早早就到了酒店，各自一身正装，端着一副严正以待的架势。不管怎么说，笠舟是亲生女儿这是没跑了的事实，因此即便她不认他们，他们也是要负责她的后半生的。

但在老远看到一对人慢悠悠相携走路的时候，早就坐好的三人又心情复杂了。

他们一对走在人行道上很容易受人瞩目，男的高大帅气，一身衣服一眼看去就觉得价值不菲，又气质拔群。而身侧的女人光看她一个，倒觉得属于普通，但是因为她依着的男人，让人仔细去观察她，竟也觉得不输男人的卓群。

她眉眼恬淡微带冷意，在男人凑近说话的时候会笑得一脸温暖，因为她这种自然流露的感情，让人看去觉得美好而相配。

韩照坤那种想考验考验小伙子的心情一下子就没了。

他的女儿，他的舟舟，很会选人。她像年轻时候的杨虹一样，有着自己的主意，且一旦决定后就再难回转。他们不曾养育她，却不知是天意还是如何，将性格最深处的东西传给了她。

杨虹也有同样的心情，夫妻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韩亦安看着也露出微笑，“爸妈，她……和铮岩哥哥在一起会幸福的吧。”

“会的。那个能给她幸福的人就算不是陈铮岩，她自己也可以。”韩照坤说话的语气带着一股自豪，“你要向你姐姐好好学习。”

这一次，她没有像以往那样对杠，低下头，诚心道：“我知道的。我姐她，她其实挺好的。”

杨虹欣慰地摸了摸韩亦安的头，“我和你爸对不起姐姐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事情，你和你姐姐还是亲姐妹，你们还是可以像其他家庭的亲姐妹那样，明白吗？”

韩亦安想起韩亦轩说过的话，点点头。

陈铮岩带笠舟到酒店里，韩家一家人正在偏侧的咖啡厅等他们，这是杨虹的意思。她虽然很希望能和笠舟坐在一起吃顿饭，好好说说她的婚事，但显然这个想法只是她的……所以这一次，她难得真正从笠舟的立场出发，决定只是喝咖啡聊一聊，把她的婚事按照她的意思定了就好。

咖啡厅里，笠舟沉默坐着，杨虹看着她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把户口本放在桌上，移到笠舟面前：“小舟，祝你新婚快乐。你选的人，我和你……你爸都相信你的眼光。”

很久，笠舟没有说话，也没有接过户口簿。

“妈妈现在再跟你说对不起，你也肯定听腻了。不管你是否愿意接受，总之韩家……我和你爸爸永远都是你以后的亲人。任何时候你想回来，都可以的。”杨虹忍着心头的哽咽，尽力笑得得体，“我不给你做芹菜吃，也不给你的房间布置成粉红色，我……”

“一起吃个饭吧。”笠舟突然打断她，若要说无礼，不如说她有点不忍心听杨虹继续说，“铮岩订了位的，一起吃个饭比较好。”

杨虹愣住，在笠舟微显尴尬的神情里，她忙点头，边笑边应声：“诶，好好好，一起吃饭，一起吃饭。”

韩照坤笑得很欣慰，“那就别在这里了，上楼。今天这顿记在我账上，我女儿要出嫁了，怎么都高兴。”

韩亦安主动上前拉住了笠舟的胳膊，“姐，我跟你走。”

这倒是吓得笠舟一激灵，这个妹妹她一向是无视的，因为她懒得回应她的敌意也不想去讨好她。这会一脸真善美的，莫不是跟电视里那种要开黑玩大的妹妹一个路子？这样一想又觉得自己太夸张了，忍不住想笑，故而神色变得很亲切。

见她这样，韩亦安吊着的一颗心也落了些许，颇有些别扭，却到底是说了：“那个……我以前不太懂事，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就是脾气不好。”

笠舟眉眼含笑，“我知道。”

“那你不生我气了？”她像个小女孩似的表情莫名有几分惹人爱怜，笠舟想起了韩亦轩那个咋咋呼呼的样子，就笑了，“你跟你哥还挺像的。”这句话让她想起张远涯带给她的温暖，一下子对韩亦安的冷漠倒减轻了不少。

“我没有那么多气好生。”

“那以后我可以找你一起逛街吃饭看电影吗？”韩亦安活脱就是个小女孩，她以前这样跟韩亦轩说的时候往往得不到回应，现在不一样了。

“嗯。”笠舟简单应了一句，对她提出的活动其实并没有多大兴趣，但想来小女生也就是兴头劲儿上一句话，“吃饭不错。”

陈铮岩听得笑了，转头对亦安说：“你姐对吃的兴趣比其他的要大。”

突然被点破，笠舟瞪了他一眼。亦安一愣，记忆中陈铮岩于她是一个遥远而耀眼的大哥哥，崇拜与景仰之心更多些，如今却因为笠舟而对她和善地笑语，令她对笠舟更有了多的好感。

陈铮岩只是笑得更开心，又转回去和韩照坤继续说话了。

这一餐饭，大概是杨虹吃得最舒心的一次。她这次没有再自作主张地为笠舟点这个那个，把菜单交给了陈铮岩，一直聚精会神看他点菜并且在心里默默记下来——这一点她其实是很惭愧的，她对笠舟习惯与偏好的了解竟然不及陈铮岩这个“外人”。

但没有关系，韩照坤说过一句，他们有漫长的一生可以和解，还来得及的。

抱着这样的乐观又加上笠舟今天松动的态度，让她心情变得很好，这种好心情的感染力也传递给了笠舟。她没有坚持不懈地道歉也没有苦情哈哈地表达这个那个，只是带着柔和的笑意关注她，适时地给她夹菜与她说一两句话。

这让她也觉得没有以往那么尴尬了，相处还算舒服。

陈铮岩给她夹了一颗话梅芸豆的时候，杨虹也在过了些时候有样学样给她夹。她努力让自己自然一些，但难免还是在伸筷子的时候露出一些小心翼翼，她们母女像是角色倒转，杨虹在她面前更像一个犯错的小孩。

笠舟有一些心酸，她没有看她，夹起她给她的那颗芸豆放到嘴里。

不必抬头就可以想见杨虹的表情，她笑得欣慰，像拿到奖状的孩子了。

韩照坤看着这一幕，对陈铮岩的好感直线上升——这小子很会看场面啊，真不错！

吃完饭，亦安邀请笠舟一起回家，被陈铮岩拉住了，他找了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让亦安闭了嘴——没有笠舟睡在旁边，他不舒服。但其实他不过是顾念到笠舟这块冰才有些松动，可别烧旺了火，势头太盛，她就会想要躲。

笠舟也不愿意回去，自然是跟了陈铮岩走，手里攥着户口本，在韩照坤夫妇期待的目光下，她沉吟许久，只是说了一句：“谢谢，再见。”

两人难免失望，但好歹比起之前笠舟决心要陌路好一些。

回去的路上，笠舟突然问陈铮岩：“你是不是把之前我从韩家拿来的钱都还给他们了？”

陈铮岩诚实回答：“还过，但结果你猜到了。”

“他……怎么说的？”

“就是说不要，还骂了我一顿，对我非常不满。”

“真的？”笠舟半信半疑，“你还能给除了陈老爷子以外的人骂一顿？”

“那当然了。”陈铮岩理所应当，“除了我爷爷，我爸，还能骂我的人就他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笠舟笑笑，依偎到他怀里，“陈铮岩，我马上要嫁给你了。”

“是，我马上要娶你做妻子了。”

“感觉怎么样？”

“感觉今晚的时间太长了，民政局上班的时间也太晚了。要不，我们晚上找点事情做做吧？”

“什么？”她仰起头看他。

温厚的唇就落下来，几经辗转，喘息着在她耳边道：“奋战到天明。”

她恼着打他，却没怼回去，只是抱紧他。

这种要嫁给他的感觉，她觉得很好。这种被他安排好许多事，她只需要依偎着他的感觉也很好。

这么些年，张笠舟始终都在提醒自己要坚强，要刚硬得像铜墙铁壁，扛起张家的梁子也要扛起自己不知所谓的人生。她始终迷茫，又一直被琐碎的生活打消自己这些“伤春悲秋”。哥哥的病，妈妈的病，还有父亲的死和爷爷的孤独，以及韩家作为生父生母的尴尬与复杂……每每想到这些，她那点小情绪就消失无踪了。

她曾觉得自己是努力生活的，可又不断告诉自己，没有韩家女儿的身份，她也许早就垮掉了，终归她不过是个对钱低头又自作清高的小人罢了。

她苛责自己良久，始终不曾像陈铮岩对她那样，稍稍心疼一下自己——在许多事情涌泉一样侵袭她的时候，她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是一个被生母抛弃多年又幸运感受到了亲情的半孤儿。

张笠舟一直没有说服自己的是，她是可以脆弱的，无论是作为一个人还是作为一个女人，她都可以脆弱。

在城市明灭的灯火里，陈铮岩坚定地牵着她手，不知是心有灵犀地感受到了她的心意还是只是碰巧想到，他与她说：“笠舟，从此以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靠着我，没有关系的。你不用必须那么刚强，你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坚强。笠舟，你明白吗？”

在温暖的夜风里，她*了眼眶：“我明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吧，我可能比较喜欢种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