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陈铮岩眉头一挑，凌之帆讶然地瞪大了眼睛，连一直默然坐在包厢里的陆恒都朝她看过来。

“啊哟！我说嫂子这一口狗粮喂得我……噎死个人不偿命。行行行，我明白我明白。那……我要不再多嘴一句，嫂子那什么，你可千万注意着点我哥那肾啊，虽说有俩，也省着点用。”

笠舟满脸通红，瞪了他一眼，抓着陈铮岩就往外走。

一路，他都咧着嘴，很是开心。

“比脸皮，对阵凌之帆，你是必输。”

“我必输你很开心吗？”

“没事，我给你挣回来。”他搂着她，“今天想去看看你那个午秋姐么？”

笠舟略略思索，“不去了，她说过方便的时候会联系我。我们转道去趟中心医院，就回家。”

“好。”

他们两人吃完饭就走，时间还不算晚，但不管怎么也过了ICU病房的探视时间了。笠舟不愿惊动纪医生，就和陈铮岩站在厚厚的玻璃窗外看了会。她目光投向病床边的新机器，又转头偷觑了眼他，嘴角挂着浅笑——某些人喜欢当雷锋，就不揭穿了吧。

“有时间，跟我说说你哥。”他看着病房里的人突然开口。

“想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

笠舟笑得温暖，“好。”

两人从五楼回去的时候，一边走，她一边挑拣着往事与他说道，全神贯注，也因此并没有注意到楼梯转角处一个熟悉的身影。韩亦轩站在六楼通向五楼的拐角处，神色疑惑地看了眼那个ICU中心的指示牌。

老姐的朋友在这里？

他没法忍住好奇心，直到笠舟的声音远到不闻，抬起脚步往ICU病房走去。值班护士见他面生，把他拦下了，“这位先生，请问您是要探视哪位病人？”

韩亦轩急中生智，摆出一脸拽样说道：“这里难道有数不清的病人？”

那值班护士显然是个工作阅历少的，立刻笑着问道：“您是来探视张远涯病人的？”

张远涯……

韩亦轩装模作样叹了口气，“算了，这么晚了，探视时间应该过了吧。”他见护士点头，也没有说要替他申请探视的样子，就势说道：“一个老朋友，我顺道路过才想看看。”

“抱歉先生，这位病人是特殊病人。如果您有探视需求，不如明天探视时间过来看看，那时张小姐也会在。”

“好，知道了。”韩亦轩没有多问，转身走开。

如果他没有记错，好像之前养她姐的那家人是姓张的？难道这个ICU病房里的人是张家人？可是……爷爷不是说，张家没什么人了，她姐才会回来认亲的么？

看来，事有蹊跷啊。

韩亦轩默默地回了韩家。

其实他很早就知道自己有个姐姐。还记得，那时韩亦安刚出生，作为哥哥他是很开心家里多了一个妹妹的，却很意外地在爸妈房门外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她在跟韩照坤唉声叹气说那个叫“安安”的人，说很想她，说很对不起她。

于是他刚出生的妹妹就被取名叫做“韩亦安”，这个名字本该属于另一个人。

但他莫名为了自己可爱天真的妹妹对那“另一个人”抱有敌意，那个人是谁？为什么好像从来不存在却能凭空抢走父母的注意与爱？他们好似常常要怀念那个人。直到他初二那年，亦安读小学在学校里闯了祸，被拎回家教育，他妈无意中骂了一句：“要是安安还在，怎么还会有你这么闹心的姑娘！”

亦安年纪小，并不完全懂得这句话，加上当时她只顾着放声大哭，估计也不会在意妈妈说了什么。可他听到了，清清楚楚。

也是那天晚上，他怒气冲冲地跟她发火，声色俱厉地把自己当听到的壁角都捅露出来，还呛她说：如果那么喜欢那个“安安”为什么还要生下妹妹来？去找她不就好了！干脆家里的孩子都别要了，去找那个“安安”吧！

那是他第一次发现语言的锋利，震惊之余的母亲颓然跌坐在床，这个大多数时候都温婉和气的女人在这一刻崩破了情绪，声音嘶哑地哭诉：“你以为，我不想找到她吗？她是你亲姐姐，都是我的手心肉啊……”

姐姐？

在十几岁的时候，突然知道自己有个亲姐姐的感受有点奇妙。突如其来，却并不是不能接受，只是惊讶，惊讶之后还有些期待。他曾见过同学朋友的姐姐，有泼辣爱闹和弟弟打架的，也有俨然是长姐如母的，也有柔柔弱弱跟小白菜似的。他后来在很多次想过，如果有一天他见到他姐姐，会是什么样呢？

那之后，他没有对亦安说起，爸妈不说，他就也不说。但他知道，爸妈从来没放弃过找她，也有种莫名奇妙的信心——一定会找到的。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姐姐并不是被找到的，而是自己找来的。

而且她不泼辣，也不爱闹，不温柔，也不柔弱，像一块顽石，却没有那样冰冷，只让人觉得很有距离感。她早就见过爸爸了，做完了亲子鉴定才被带进的家门，当妈妈抱着她痛哭的时候还能面无表情说出一句：“要先看看鉴定书结果吗？”

亦安对她抱有太明显的敌意，但因为爸妈对她有十分的歉疚，常常把亦安的敌意压下来又斥责她不懂事，那会闹得沸沸扬扬，亦安哭着吵着不要住在家里，说要离家出走说要住校说再也不想见到爸妈……而不管亦安怎么吵闹，她始终都是事不关己，每天回家打了招呼后就安静地上到三楼自己的房间，饭点出来吃个饭，就再也不见人了。

每天，其实只有饭点的时间看到她。有时他不太明白亦安对她莫名其妙的敌意从何而来，但后来他慢慢有些明白，原来亦安是韩家唯一的孙女，是父母唯一的女儿，而现在有个人凭空而降分去了她的东西，尤其是母亲的爱。

她回来后，他妈几乎是把所有的关切和慈爱都一股脑儿给了她。而她偏偏是那么一副云淡风轻，毫不在乎的样子。

但这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从小就是男子汉，在知道自己有个姐姐的时候，他妈也告诉过他，有一天找到了，要好好保护姐姐，因为韩家欠了她的。

但韩亦舟对他和别的韩家人没有不同，清清淡淡的，有时他舔着脸去找她，也没有太和善的样子。

不过没关系，到底是一家人，总会靠近起来的。

韩亦轩安静看了会在客厅看电视的韩照坤和在餐厅切水果的杨虹，他不想把自己看到的这些疑惑告诉他们。他们一直那么努力想要弥补靠近姐姐，在他挖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有些事可以先按下不表。

餐桌上。

韩亦轩状似不经意地问起：“爸，之前收养我姐的那家人是谁啊？”

韩照坤瞥了他一眼，“没事瞎问什么？”

“我感觉吧，我姐这文化水平比我和亦安都高点儿啊，这不是，就随便问问嘛……”

韩照坤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还说！不爱读书就不爱读书，乱找理由。”但还是说了几句，“这事是你爷爷办的，那家人本身就人少，她养父是个教授，心脏病去世了。养母早年就得病没了，你姐在小时候的福利院登记了信息，才给找到的。”

“那家人没孩子啊？”

“什么话？有孩子还收养你姐做什么？问东问西的，先吃饭。”

韩亦轩没有再说。看来，自己爸妈啥也不知道？

杨虹在一旁叹了口气，“亦轩，你现在也大学毕业了，收收玩心，别总想着享受。你姐在公司忙里忙外的，她一个女孩子……你啊，去上班后多做点事，别仗着你爸爸就不把工作当回事，知道吗？有机会，多喊你姐回家来吃饭，她一个人住，也不知道怎么对付一日三餐的……”

“好了妈，我知道。你有空做做糕点呗，我给她送去。”

“诶，好。吃完饭我就去做。”

陈铮岩的车在笠舟楼下停住，他自然地熄了火，拔出车钥匙，打开车门。笠舟在电梯口见他走来，微微讶异，“你不回家么？时间不早了。”

他好似比她更讶异，“我已经到了，还回什么？”

笠舟蓦然领悟，不由得瞪他，又有些脸红不知道说什么，转身就进了电梯。他一个闪身跟进电梯，手自然地箍着她的腰，“晚上吃饱了？”

“唔，怎么了？”她狐疑看他，“你该不是要说你饿了，等下让我做饭给你吃？”

“噢，不饿就好，有体力可以折腾。”

她打了他一下，“我可以把你关在门外。”

“嗯，可以，你也不是没做过。”

笠舟觉得这个人真是很会抓人软肋，有些牙痒痒地想咬他。他好笑地看她磨牙的样子，突然伸手捏着她下巴，摇了摇，“小尾巴狼。”

叮——

电梯开门时，一个站在笠舟房门口的男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里头肢体接触相当亲昵的两个人。

“姐，你们……”

笠舟有点尴尬，咳嗽了一声，“你，怎么在这里？”

韩亦轩扬了扬手里的糕点盒，“妈做了点小蛋糕，给你带过来一些，她怕你随便打发早饭。”

“噢，替我谢谢她。”笠舟语气淡淡，开了门，“进来坐会么？”

说话间，陈铮岩相当熟稔地进了房，换了双他让何曜带来的拖鞋，大咧咧地坐到沙发上，一副在自己家的样子。

韩亦轩看着鞋架上两双女式拖鞋，又看到陈铮岩舒坦的样子，相当不服气地叫起来：“姐！你怎么可以这么区别对待！见色忘义了简直，他……他怎么有拖鞋，我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北京暴雨，在办公室写的更新，哈哈！我还蛮喜欢韩亦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