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笠舟的钥匙堪堪进了锁孔，屋内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家里有客人？

她打开门，刚见到爷爷久违的笑脸，就瞥见了大咧咧坐在客厅的老头子。她倏然睁大眼睛，又下意识往窗边看去——那里站着一个挺拔高大的男人，一身灰色休闲衣将他冷硬的表情染上了几分亲和。

谈话声戛然而止。

笠舟微微发抖的手紧攥着包带，努力调整了一下表情。在窗边男人玩味探究的目光里，镇定开口：“爷爷，我回来了。”

沙发上的老人眉头一挑，看向窗边的男人。

张老爷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亲切地招呼笠舟：“来来来，舟舟你过来。这是你陈爷爷，我的老战友，我们啊阔别四十年，可算是又见到了。”

笠舟扯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在陈老爷子深邃的目光里低下头去，“陈爷爷好。”

陈老爷子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又看了眼窗边男人，对方只给他一脸的淡漠。他又转头看向自己的老战友，“这是……”

“我的小孙女。”张老爷子满面笑容地介绍，语气里不无骄傲：“我家丫头打小就是个乖孩子，可孝顺了。”

笠舟轻轻地长出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内心的平稳，“爷爷，哪有你这样自夸的，多不好意思。”说着把包放在了桌上，换了鞋子，“家里来了客人也不说一声，冰箱里都只剩下一些青菜和豆子了。我第一次见到陈爷爷可不能慢待了，我先给你们烧壶水，等下就出去买菜。”

窗边男人听到她在“第一次”三个字上咬了重音时，唇边勾起了一抹轻笑。眼看她穿起一双卡通拖鞋，疾步走进了厨房，他平淡无波的声音带着礼貌道：“张爷爷的孙女很懂事。”

厨房里的笠舟一个手抖，水壶差点从手中滑落。

“哪里哪里。”张老爷子笑了笑，伸长了脖子朝厨房大声说道：“舟舟，等会出来见见你铮哥哥，还没给你介绍呢，这是你陈爷爷的孙子，比你大了三岁。”

不一会，笠舟站到了客厅里。在那个男人审视的目光里，她轻咬下唇，对于二十六岁“高龄”的她来说，“铮哥哥”这种称呼实在是叫不出口，尤其是这个男人还是……她挣扎了几秒，盯着他有几分揶揄的脸，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你好。”

她语气里那点微弱的咬牙切齿引得他露出一个弧度稍大的笑容，“舟舟妹妹，你好。”

张老爷子听得大笑起来，又不无惆怅地说道：“哎，孩子们都这样大了。你孙子，我孙女……哎，想当初要是咱俩没走散，指不定这些小鬼就订上娃娃亲了。”不等笠舟皱起眉，张老爷子的神色无端就有几分悲戚，“就算没订上娃娃亲，本来也……哎，不提了。咱们老哥俩多年没见，不说那些糟心事了。”

“你还知道咱是老哥俩啊？这么多年音讯全无，我瞧着你也没想找着我。你看看你这白头发白眉毛白胡子的，怎么跟要入土了似的。”相比于张老爷子的苍老，陈老爷子显然矍铄多了。

“我哪像你这么有福享？我这平头老百姓一个，天天柴米油盐酱醋茶，能不老么？”

陈老爷子的神色有些凝重，他看了眼墙上挂着的几张照片，照片里一派幸福和美的全家福景象和眼前这个*仄冷清的小两居与爷孙俩有着天壤之别。他倒也一点不忌讳，沉声说道：“张哥，你救过我的命。我陈石贤能有今天，可以说都是你救了我才有的。今天这客套话我也不跟你多说，你小子别跟我这藏着掖着的，有什么话，都给我说说。”

笠舟看着爷爷霎时红了眼眶，喉头也升上来几分酸涩。她压下情绪，在陈老爷子面前突然深深鞠下去一躬，十分郑重。

“丫头……”

不等陈老爷子说话，她甜甜一笑，“陈爷爷，我爷爷是我最亲最在乎的人。他身体不好，我又……因为工作不能常常在他身边，如果可以，请您常来看看他。”

陈老爷子神色一动，起身扶起笠舟，“这还用‘请’？我老头儿找到了我兄弟，就是让我把陈家一半给他，也没个二话。”

“石贤，你这……话太重了。”

“什么话！”陈老爷子的拐杖在地上笃笃地发声，“我陈石贤这辈子从我娘那里学到的就一点，做人要知恩图报！你要是这样推那样辞的，就是看不起我陈石贤。我陈家发展到今天，我找了你这么多年，不是来这里听你几句客套话的！”

“你看你，多少年了还这暴脾气。”张老爷子皱起眉，把这位老战友拉着坐下了，“我现在挺好的，一孤老头子，你就是想把一半江山给我，我也没力气接。”

“发生什么了？你儿子呢？”

张老爷子凝着脸，没有说话。

许久，陈老爷子叹了口气，不容置疑地说道：“臭小子，你带丫头出去买菜去。我们老哥俩要叙叙旧。”

笠舟看了眼神色颓败的爷爷，也不多说，穿好鞋提起包，等那个脸色淡漠的男人走到身侧，她一言不发率先出了门。

楼下的黑色揽胜旁，颀长的麦色手指按住了车门，玩世不恭的声音自头顶飘来：“我到底该叫你‘舟舟妹妹’呢，还是……韩大小姐？”

她的乖巧瞬间消失殆尽，双手抱胸，转身就靠在了车门上。在他墨黑的瞳仁里，她望见自己挑衅的笑容，“我以为……像陈先生这样八面玲珑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扯鬼闲这技能应该是使得得心应手才是。”

“噢。”他从善如流地放开手，走到另一侧开了车门，“那么，舟舟妹妹上车吧？铮哥哥带你买菜去。”

于是，副驾驶座上的女人一整路都黑着脸。

超级市场里，陈铮岩默然看着眼前推着车的女人。没记错的话，上一次他见到她时，一身限量的香奈儿套装与手包，踩着高跷一样的细高跟，妆容与表情都精致得滴水不漏，如果不是今天见到这样一个牛仔裤与长袖T恤的她，他可能真的要把她归入“名媛大小姐”的分类了。

哎哟，小姑娘还有两副面孔呢？

“你老看我干吗？”

他脾气甚好地移开目光。

一拳打在棉花上，笠舟看了眼他清淡的表情，觉得自己有些过，软了语气，眼神飘向不远处的净菜区，“你，和陈爷爷喜欢吃什么？”

“都可以。”

她挑了几样家常菜，最后手指停在了一盒玉米粒上，神色怔忪地看了会，没有拿。陈铮岩不明其故，伸手拿了两盒玉米粒放在了推车里。谁知下一秒，她异常紧张地把推车里的玉米粒放回了货架。

在他探究的目光中，笠舟神色有丝不自然地解释：“我不能吃这个。我，过敏。”

他耸了耸肩，从她手里接过推车，闲适地走向日用品区，“有什么要买的其他么？”

“有，你等我会。”

她熟门熟路地在几排货架间选购，没一会就抱着瓶瓶罐罐回来了，大多是一些洗衣液、洗碗液、洗碗布和清洁剂之类的东西。她单手抱着东西，腾出一只手的空想把推车里散乱放着的净菜整理下。陈铮岩见她抱着的东西有摇摇欲坠的趋势，也弯下腰帮忙把那些净菜整理到推车的一侧。

突然，彭啦啦一阵响。

她怀中的东西都掉到了地上。

陈铮岩刚直起身，怀里就埋进一阵浅淡的馨香。

随着两个人路过他们，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要帮忙吗？”

他感觉怀里的人把他抱得更紧了，头偏向另侧，不禁打量了面前两个人——一个温柔的淑女和一个温雅的男人。他挑眉看了眼那个温雅的男人，那个人的目光只轻轻扫过了笠舟，一丝一分都没有停留，而怀中的人竟是有些微的颤抖。

陈铮岩轻轻拍了拍笠舟的后背，一副安慰的语气：“没事的。谢谢，过会我会收拾。”后半句是对两位陌生人说的。

待两人走远，他放在她背上的手落下来，“你还真是秘密一箩筐。”

笠舟显得很尴尬，但她神情里显而易见的悲伤让他把后面几句损言损语给省略了。她大约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脸，始终低着头，蹲在地上把东西捡起来后也是迅速转过身，道了一声硬邦邦的“谢谢”。

“佳人在怀，何乐不为？”

她蓦地回头瞪了他一眼，那气鼓鼓的表情倒给她添了几分孩子气，尤其是那双微红的眼睛，倒把她显得跟个与小男友吵架的小女生似的。

他无端起了逗她的心思，一脸不在意地说道：“你这表情是……过河拆桥的意思？”

笠舟张了张嘴，想损他，又觉得他说对了，只能推着车走得飞快。某人的大长腿跟上去的时候，听到了她小声的一句：“都给你说过谢谢了。”

他勾唇浅笑，“噢，不客气。”

为了让俩老头好好聊聊，陈铮岩特意选了家车程大半小时的超级市场，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两小时，但也保不齐老头子万一话痨病犯了，于是开车也是往慢了开。回去的路上他看了眼一直沉默的笠舟，“随口”找了个话题。

“张老爷子是你爷爷？”

“是。”

“那韩老爷子呢？”

“韩氏集团的老董事长。”

“他知道他在你心里是这个定位么？”

笠舟的脸色又平静又清冷，侧头看向车窗外不断倒退的人与景，语气浅淡：“他知不知道都无所谓，我不在乎。”

黑色揽胜稳稳停在了单元楼下，他没有第一时间开锁，单手撑在副驾驶座上朝她靠近，红润的薄唇堪堪要碰上她的脸，深沉的嗓音钻进她渐渐发红的耳朵，“那么，我未来的妻子是以张笠舟嫁给我，还是以韩亦舟嫁给我？”

她不闪不避，唇边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这个问题需要回答吗？”

陈铮岩收回前倾的身子，做了个“请”的姿势。

笠舟转过头，犀利的目光盯着他深不可测的眼睛，“韩亦舟手持韩氏集团的股份，可张笠舟……那一箩筐的秘密，随便挑破一个都会毒脓溅一脸。”她听到车锁打开的声音，于是起身开了车门，关门前，凉薄的声音挤进了车内：“我倒是不介意，你大可自己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跟我说说感觉！感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