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琳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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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登上一辆巴士,一直坐到一处看得见水光涟潋的地方——一条运河和两个写在灰白漆面上的红字“餐馆”。这两个红字,在九月灿烂的阳光下闪闪发光。这条街其余地段皆具有伦敦特色,属于本色伦敦。她下了车,看见一家香烟店旁的告示牌。走近一看,店主是一个穿着工装裤的小个子老头,正在帮一个年轻人往告示牌上钉一张新的信息卡。老头伸出大拇指,这个手势在有些国家的意思是:行,不错,就这样。可是他的拇指上有一个图钉,他把它狠狠地钉在白色方片的中上方。年轻人留着一头基督一样的长发,光着一双大脚丫,脸上表情很可爱,带点孩子气,坦率真诚。老头到店里去的时候,他就站在原地,看着告示牌上那几百张白色信息卡,他的信息卡现已淹没其中。

信息卡上写着:私人公寓——单间出租,出租到十月底,一星期五英镑,厨房和卫生间共用。

凯特问年轻人:“房子在哪儿?”

“就在拐角那儿。”

“是你的吗?”

听到这个,他灿然一笑,笑容非常友善,轻轻点了点头,好像在说:“还能有其他想法吗?”他笑中有话,她肯定注意到了,果然,他接着说:“我的?”

这已经不言而喻了。她和她的同龄人一样,爱用“私人财产”的概念来考虑问题,但由于年龄的关系,他无房无产。他的笑容变得自然起来,又说了句:“合用的。”

“如果我租了这个房间,”凯特诙谐地变着腔调打趣道,这种腔调她在“孩子们”身上用了多年,完全可以信口就来,“它会是我的吗?或者得和别人合用?”

他笑着对她的问话表示认同,说:“噢,是的。是你的。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同我们一起住的人多数都会走。”

“那么,能带我去看看吗?”

他打量着她。不用说,他看见的是一个老妇人。她生了病,或者曾经生过病,被病魔折磨成了一个“老妇人”。他转过身走到她身边,这个动作表明她可能成为他的房客。他们走在运河旁边的人行道上,他不时地瞅瞅她。对此她理解为:可我们不想要一个老妇人租我们的房子。

她说:“我这个人爱干净,心也细,家务活就更不在话下了。”

他笑了,又一次用他自己的方式表明,不经考虑他是不会随意笑的。他说:“我对这个倒不介意。”这话可理解为:“我不介意你怎样。公寓中有其他人,他们……”

“我必须征得同意,对吧?”

这是一个地下公寓,在九月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暗。他领着她穿过一个宽敞的大厅。大厅里放了成堆的垫子,贴了一些海报,弥漫着浓重的大麻味儿。凯特跟在他后面,心想是不是领她去看出租屋,没想到被带进一间大屋子,屋内窗户敞开,对着一个种满各种花草的小庭院。窗旁的一把硬木椅上,有个女孩坐在阳光中。棕色的光脚丫并排放在脚垫上。浓密的黄发披在脸上——盖过脸庞,等她抬起头来时,凯特才看见,那是一张健康的棕色脸蛋,一双蓝眼睛圆溜溜的,一脸率真。她没做什么事儿,在抽烟。

她仔细瞧了瞧凯特,然后看着那个年轻人。

他对凯特说:“我还没请教您的尊姓大名呢?”

“凯特·布朗。”

“这是凯特,”他对年轻女孩说,然后对凯特说,“这位是莫琳。”他介绍莫琳的口气一本正经,肯定是耳濡目染习得的,甚至冲她僵硬地轻轻点了点头,像在行一个简短的鞠躬礼。接着他转向女孩说:“我贴了张信息卡,她碰巧在场,问能否过来看一下。”说话的语气又恢复到刚才的样子,天真中略显笨拙。

“噢。”莫琳应了声。她把头发理到脑后,倏地站起身来,像要做什么事情似的,马上又坐回到椅子中,像一只小猫立即放松了下来。她身穿一条很短的裙子和一件蓝色花格衬衫,极像一个推销牛奶或鸡蛋的海报中的广告女孩。

她终于露了个笑脸,说:“你想看看那间房?”

“对。”凯特回答。

“你觉得她还行吧?”小伙子问那女孩——是他的女朋友吗?他觉得自己的问话有失教养,很是粗鲁,赶忙对凯特解释,说话的时候脸都红了:“瞧,我只想走之前,确保莫琳一切都好。”

莫琳突然垂下眼帘,眼睑好像棕色脸颊上的两弯白色月牙。凯特想,她的笑脸没了。

“我没事的,杰瑞。我不是说过吗?”莫琳说。

“噢,没事就好,我只是……”

“真的,没事的。”

杰瑞朝凯特点了个头,然后久久地看着莫琳,像要在她脸上打上什么烙印似的——至于是什么烙印,凯特不得而知——然后走出房间。从此,凯特再也没有看见他。

莫琳满腹心事。是在犹豫该不该问一下凯特的经济状况,看看她付得起房租吗?她开口丢了句话:“那间屋子在走廊左侧尽头,是杰瑞的,不过他要去土耳其。”她没有陪凯特过去,仍旧坐在椅子里纹丝不动,包围在一团带点异国香味的蓝烟中。四周是蓝色的涟漪、旋涡和水波,仿佛她坐在波光荡漾的水中央似的。

那间屋子很小,放了一张窄窄的小床和一个柜子。里面的温度比前面朝南的公寓低好几度。房间冷飕飕的,使得凯特胃部那阴魂不散的寒意又发作了起来。不过这间房子还算凑合。

她回到女孩屋里,说房间不错,她就住到十月底——听到这话,她意识到自己作了一个不清醒的决定。

因为莫琳只字未提租金之事,她把五张一英镑的钱放到女孩脚边的红色垫子上。

莫琳从她那百叶窗似的黄发后面,挤了一个笑脸出来。“谢了,”她说,“随时过来都行。”

“钥匙呢?”凯特追问。

“噢,这个嘛,放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噢,我想起来了。”她蹦了一下就站直了,然后突然弯下腰,连膝盖都没弯曲,翻检着地上的垫子。钥匙就在一个垫子下面。她拿起钥匙交给凯特——她没有直起身子——只是利索地盘腿一跳,又坐回原先的垫子上。

“你是舞蹈演员?”凯特问。

“不是,我不是舞蹈演员,但我确实在跳舞。”她皱起眉头——是不是对老一辈生硬的分类方式不解?

凯特离开屋子,走到一面长长的老式镜子前停了下来。她看见一个瘦猴一样的女子,穿着“体面”的黄衣,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她取下头巾,头上的发髻又硬又厚。她注意到,有些事情迫在眉睫,非做不可——修理头发,买身合体的衣服。还不是给那女孩刺激的?她的肌肤年轻又健康,身上衣裳清新整洁。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和女儿也有一定的关系:莫琳和艾琳年纪相当。她想象自己回家的时候,场面肯定极富戏剧性,届时她是不是已经恢复原样——回到他们印象中的模样——就是已经决定不……当然,是不是她已不可能恢复以前的样子?她能吗?多有意思的想法!不过,家里人肯定会大吃一惊的。想到这儿,她感觉一阵刺痛,但很舒服,就像一下子吞下一大口冰水,嘴和喉咙被冰麻木的感觉——像昨天玛丽·费切丽认不出她时的感觉一样,像她一脸嘲讽地观看娜塔莉娅·彼得罗夫娜玩自欺把戏时的感觉一样。

这种愉悦的感觉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感觉,但没有前一种那么令人愉悦。此刻的她又被虚荣攥在手心。看到她这副样子,丈夫和四个孩子将无话可说,只能说她看上去不像她自己了——因为他们知道,她看起来应是什么模样。但是莫琳,那个坐在红色垫子上、在刺鼻的蓝烟圈中做梦的女孩,看见的就是她这副病恹恹的瘦猴样儿,从未见过其他伪装下的她……毫无疑问,她的头脑出问题了。她看起来怎样,对那女孩,对她自己,重要吗?或者,换个问题,她是什么人——要是她,或其他什么人知道答案的话。她,凯特,已经从莫琳那儿租了一间屋子,仅此而已。在凯特看来,这件事正好和先前的一件事倒过来。年前,她让一个年轻女孩住在家里,女孩是詹姆斯一个密友的比利时朋友:她想学英语。凯特只关心一件事:女孩必须融得进她的家庭,能令家中气氛更融洽,而不会带来太多的干扰。那女孩性情幽默友善,也有点婆婆妈妈、挑剔和古板——她接受的教育十分传统。要是她能爱上自己丈夫,令家庭更为融洽原本不是什么难事,而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丈夫爱上那女孩……想到这里,凯特赶紧振作起精神,在心里大声冲自己喊道:别再想那件事儿了,别老念叨那个帮工莫妮卡,你老想着迈克尔爱过她,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凯特认真回想了一遍她对那个比利时女孩提出的各项要求:不能爱上三个儿子中的任何一个,除非她的儿子一样深爱着她;不能怀上孩子,让她,凯特处理后事——像莫妮卡那样,堕胎费用是布朗家帮忙支付的,因为胎儿的父亲,她在语言课上遇到的法国青年,身无分文;不能像罗莎丽一样吸毒,她是莫妮卡之前的帮工,从法兰克福来的——就是说,吸点大麻不要紧,但不能服用药性更强的东西;不能……不过,考虑到她自己的现状,凯特总结道:她不能做任何会给她和她的生活方式带来不便的事情,因为虽然凯特绝不会标榜自己生活的方式多么好,但她也不想自己的生活受到无谓干扰。

莫琳走进客厅,像个童谣中的挤奶女工,光着脚丫。看到凯特站在灰暗的镜前,她把灯打开,穿过走廊,脚步轻盈地悄悄走向凯特,站在凯特身后,身影随之出现在镜子里。

莫琳用手把黄发梳向脑后,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凯特。她皱起眉头。她皱眉是因为遇到令她困惑的事儿,还是想向凯特打听内情?

莫琳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咧着皓齿红唇,然后跳起舞来。她的舞步富有激情,跳跃腾挪挥洒自如,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模样就像一个孩子观察自己首次动手完成的作品。她决心让自己的舞蹈欢快起来,于是露出如花笑靥,接着头朝后一甩,张开双臂,旋转起来。她双脚点地,飞快地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头晕方才作罢。她瘫倒在墙根,咯咯直笑。

她跳舞纯属自我陶醉,几乎就是一场私密表演。这时,她的肩膀使劲一耸,身子一挺站了起来,走到凯特身边站好。凯特看见自己脸上的笑容;那是中年女子的笑,略带忧伤,幽默、精明又不失耐心。莫琳是看到她的笑容,才决定纵情一舞吗?

她探着身子,目光越过凯特的肩头,仔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出于厌恶和自信,她朝凯特吐了吐舌头,接着又恶心地吐了一次,只是这回是朝自己吐的。她假惺惺地抛给凯特一个愉快的笑容,然后快步走回那间阳光满屋的房间。

凯特觉得受到了侵犯。不管理智怎样告诉她,女孩的行为是友好的,是一种分享(前来与她一同分享临镜自照的时刻),但她还是感觉对方咄咄逼人。这种感觉显然源于女孩对自己青春活力的无比自信。源于她想做就做的勇气。是的,没错,这些正是她,凯特,业已失去的东西。

但是,因为她不想走到街上将缺陷暴露无遗,所以就一直站在这里,这个扔满垫子的大厅里——垫子堆放得乱七八糟,好像昨夜有人睡过似的——她的举动没有任何意义。很快她就得去休息了。她应该进食。

她走出公寓,再一次来到阳光中,爬上水泥台阶,站在运河边的参天大树下,距离饭店只有两步之遥。她认为自己早该饥肠辘辘了,至少为了以后的几星期,也必须吃东西——但是,此时,她无事可做,也没有什么责任需要承担,干吗要理睬那些需要、责任和压力呢?她大可以进去点些好吃的,把食物吞进肚里,尽可能享用这顿美食……她朝饭店走去,饭店入口处的两侧种了几株小月桂。透过前门玻璃,她看见一个男服务员殷勤地弯着腰,听一位年龄与她相仿的女士点餐。这位女士听着他的奉承之词,非常受用,笑容满面——像个愚蠢的老傻瓜,凯特心想。她来到店门口,暗想:没跟国际名流为伍之前,只有碰到特殊场合,她才会光顾这类饭店;平时,她会不假思索地从它身边走过,挑选一家更便宜的地方,现如今,她却毫不犹豫地把这家饭店当作本街唯一可以用餐的地点。掉头离去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真的穷困潦倒。她又朝前走了几百码来到一家餐馆,这种餐馆在伦敦街上,几乎每隔几码就有一家。店里门可罗雀。还没到午饭时间。她找了个位置坐下等待服务。在她面前摆放的是一成不变的英式菜单。在餐厅的另一端,一位女服务员正在和一位老年男性顾客谈话。看样子,她并不急着过来。

她走到凯特桌边,眼睛没有看凯特,只是在一张小纸片上草草写下菜单,大声向一扇厨房小窗里面的人念菜单,接着回去继续同那位男顾客聊天。好像过了几个世纪,食物姗姗未至。凯特坐在那里,那个女服务员和其他食客显然都对她视而不见。此时,客人陆续进来。她饥渴难耐,浑身颤抖,很想放声大哭。发现旁人对自己不理不睬,她想大喊:“我在这里,难道你们看不见?”她都快变成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了。看到摆在面前的肝、炸薯条和卷心菜,她的火气消了下去。女服务员把菜往她面前一放,眼睛始终没有瞧她一眼。凯特难以下咽,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被安排到角落吃饭,然后被彻底遗忘。她怒不可遏,失去了理智,悄悄对自己说,我是病人,行为可以不受谴责,于是故意打翻一杯水。她满心指望那个女服务员会到她身边来,哪怕生她的气都行,可是人家根本没注意到她的举动。凯特站起来,走到服务员身边(她正在和另一位顾客聊天)说:“对不起,我把水杯打翻了。”她的声音在颤抖。

女服务员看着她——她看见的只是一个难伺候的女子,说:“我马上就过去,亲爱的。”说完她走到一边整理另一张桌子,然后走到凯特桌边,冷冷地看了一眼洇湿的桌布,说:“要是你能将就,我就等你吃完后再换桌布。”说完扬长而去。

她这么做过分吗?凯特心中的那个家庭主妇在想——桌布湿一点儿无关紧要的。过了一会儿,她结完账后却发现自己做了一个小动作:离开饭馆的时候轻轻甩了一下裙摆。她发誓,她这一生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举动:像一个女子轻蔑地“哼”了一声,仿佛在说,哼,我才不在乎呢!凭啥以为我在乎这些东西?

正午的爱德华街最为生机勃勃。尤其是在夏天,人们都在咖啡馆和三明治屋进进出出,吃午饭,喝茶,或者小坐休息。凯特慢慢穿过大街,走到饭店前面,透过纱窗往里看。要是她早些时候到这里,让那个殷勤的男服务员弯腰站在她跟前,刚才的她就不会想大哭一场,做出那个可怜的举动——打翻杯子里的水!

唉,在酒店住了这么久,一直由西尔维亚和玛莉照顾,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她变得非常幼稚,老是需要别人哄。

她离开阳光明媚、树叶茂盛的白日,走进阴暗的公寓。大厅地板上,有个小伙子趴在垫子上,面孔朝下,双臂大张。他睡着了。莫琳好像并不在附近。

凯特走进房间,看见床上没铺床单,于是走回客厅,找到一个柜子,里面装着床单和浴巾,她取出所需之物,没有惊扰那个小伙子(他睡得很沉,看来刚睡不久),然后上床睡觉。她躺在床上,做了一件通常不允许自己做的事儿。她哭了,故意哭得很凶很久。是发泄愤怒的安全阀吗?也对,是可以这么认为;但你得承认,有些事情的确让人想号啕大哭一番。她四面受敌,内心又因孤独备受煎熬。就像一个小孩儿,知道要被送去寄宿学校,号啕大哭,或者得知父母将要远行,他得和陌生人待在一起,伤心掉泪。

但是,在她涕泪滂沱、身体剧烈颤抖之时,心里却十分清楚,这是她这一辈子第一次独自一人,待在一个地方,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出租房中,远离安全和保护的茧,没人认可她选择的自我形象,从而给予她生存的支撑。但这儿没人对她抱有任何期望,没人知道什么是她赖以生存的支撑。此时,她颇为得意地回想着客厅里莫琳镜前的那个小插曲:莫琳直接面对的一直都是凯特,真正的凯特,是莫琳眼中的凯特——一张露着干涩、狡黠、谨慎的微笑的脸。

她止住哭泣上床睡觉,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小屋里——里面虽然冷飕飕的却有一线阳光:因为早晨这个时候,太阳已经从公寓的一侧移到了另一侧。

她得去买些吃的东西。现在睡在客厅垫子上的人已经走了,她再也没见过那个小伙子。

厨房里莫琳独自坐着,拿个茶匙舀儿童食品吃。杏仁布丁。厨房架上放了一大堆儿童食品,一律都是甜品。

莫琳身穿一件镶着深红边的长罩衫,扎了一个马尾辫,看着老了十岁。

她说:“我想,总有一个地方,你想买什么都有。”说完她一跃而起,舌头仍然舔着茶匙。她把空罐子扔进垃圾桶,茶匙扔入水槽(叮的一声落入槽中),然后踩着舞步出了厨房。

凯特推着一辆带轮子的购物车,提着一个大大的草编篮,快走到公寓门口的时候,才想起她不需要购买一大家子要用的东西,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她再次走到阳光中,手上就拎了一只塑料手提袋。已是傍晚时分,商店都准备打烊了。很多商店和她吃午餐(或者没吃)的饭馆同属一个档次。商店规模很小,堆满了罐头和冷冻食品。在这条路上,看不到她在布莱克希思经常光顾的、中产阶级云集的商场。此地到处都是高高的公寓楼房,一些居民终身住在里面。他们就是这些商店的主顾,商店根本不出售凯特平日里愿意购买的物品。她在一家店买了一块硬邦邦的白面包、半磅黄色奶油、一盒加工好的奶酪和一听草莓酱,以前她在家里,看到这样的草莓酱,只要动一动买它的念头,都会觉得自己犯了什么罪似的。她发现自己对购买这类次品的行为深恶痛绝,感觉就和获悉自己要坐一年牢房一样:因为在婚后的生活中,她绝大部分精力都花在如何挑选优质商品上了。她心里也想着:在西班牙的那个小村庄里,村民们虽然比这家商店任何一个顾客都穷,但他们也许从未见过这么糟糕差劲的食品。商店里挤满了所谓的普通百姓,换句话说,就是英国的劳动人民,他们到这些糟糕的饭馆吃饭,到这些糟糕的商店买东西……不行吗?她怎么了,关她什么事儿,她差一点儿失声恸哭,很想跺脚、发火和叫喊——怎么了?就在这个时候,世界上的贫穷地区,成百万的人们因为缺少食物死去,成百万的儿童无法健康成长,就因为她放入手中印着橘黄和粉色雏菊图案的漂亮塑料袋中的食品,不可能落到他们手上……她站在收银台前,像孩子似的满腹怨恨,含着眼泪。怎么了?男收银员没有看她,没有笑容满面地说:“噢布朗太太,噢凯特,噢凯瑟琳,欢迎光临!”——就这样算完账了。她觉得他的态度很冷淡。她精神出问题了,这一点毫无疑问——虽然理智这么说,但情感却依然像个孩子似的充满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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