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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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 将醒未醒时,尹修只觉自个儿正被什么缚住了, 朦胧间想要翻身,却半点动弹不得, 心中烦躁不已, 便睁开了眼睛。
“大师兄!自今日起, 你给我去外间睡!”拔地而起一般的怒吼,惊飞了窗外还未来得及落下的鸟儿。
早膳后, 在尹夫人的三催四请下,尹修终于去了一趟颜府。
“阿修, 听说西境大军很快便要回来了, 那我们的婚事······”说起来, 这还是颜洛头一回主动提起他们的婚事, 还是用着有些期待的神情。
迎上颜洛带笑的目光, 尹修颇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 心下不由雀喜, “是啊, 爹娘他们已着手准备了。”
“是吗, 真好。”颜洛低语,抬首间遇上尹修的视线,粲然一笑,看的尹修痴了半晌。
直到回了尹府,尹修脸上痴痴的笑还未褪去。
“阿修,你笑什么?”听见门上被叩响了三下, 顾连卿走到门口来,入目便是尹修面上欣喜满足的笑。只是一想到他方才去的是什么地方,心中便觉堵得慌。
尹修面色微红,眼中仿若熠熠生辉,闭上房门拉着顾连卿的衣袖,颇有些忘形,“大师兄,今日洛儿与我谈起我们的婚事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提起此事,她也是喜欢我的,哈哈哈——”笑了一阵,尹修这才恍悟,从前他可是怀疑过大师兄喜欢颜洛的,今日他这般忘形,若是大师兄生气可如何是好?
果真怕什么来什么,只见顾连卿瞬间沉下脸来,“是吗?你很高兴?”
心中一紧,尹修暗骂一声糟糕。可昨日大师兄才亲口说过他不曾喜欢过谁,今日怎会因此生气呢?难不成那是骗人的?
“是啊。”含混应了,尹修放开顾连卿的衣袖,坐到一边的桌旁,为自己倒了杯水,平复了心头的慌张,他状似随意地道:“大师兄,昨日你说要教我武功,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
看着顾连卿面无表情的脸,尹修颇有种自掘坟墓的预感。
事实证明,有时尹修那并不十分靠谱的预感还是蛮灵验的。接下来的半个月,他算是明白了所谓严师是为何物。顾连卿在教导他时,可是远没有平常那般的温柔,当真称得上是严厉,每日不折磨的尹修精疲力尽便决不罢休。忙里偷闲时,尹修不禁腹诽,连他都是如此,那大师兄手下的将士得□□练成什么模样?
但总归,付出之后还是有回报的,半月的辛苦,在尹夫人无意中的一句:“修儿近来看着愈发健壮了些,来给娘看看,可是长高了?”之后,叫尹修倍感欣慰。
因为每日忙着练武强身,尹修的课业落下了不少。所谓课业,并非学院中的老夫子的要求,而是尹太傅亲自要求的功课。自打尹修被送入镇国寺,京都那家天下学子趋之若鹜的学院他便再也没去过,出了镇国寺也是如此,索性他也没有参加科考的意愿,再者,他也不需如此,尹太傅与尹夫人便也不再提起此事。不过,尹家到底世代书香,尹太傅还是给尹修留了每日必做的功课,便如尚空每日必须念的经文一般,可如今,却是落下了大半个月的分量。
九月十一那日傍晚,尹修正在窗边坐着,手中卷了一本《儒道》,看的真真叫一个撕心裂肺,恨不得用手中书卷将脑门砸开,再将那通篇看不懂的之乎者也一条条撕下来装进去。
用额头抵在桌上,耳边忽听得“扑棱”几声,抬头看过去,却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正正停在他的窗边。看着有趣,尹修试探着伸出手去,一点点渐渐靠近,那鸽子也不知是否长了个斗大的胆子,竟一丝也不害怕,停在原地任他靠近。尹修心下欣喜,又继续向它伸手过去。然而,就在指尖即将碰到那雪白时,却有另一只手伸过来,将鸽子一把捞了过去。
“大师兄!”尹修怒瞪着身侧那人。
顾连卿自鸽子腿上的小竹筒中取出一小纸卷,随手将白鸽放进尹修怀中,“喏,给你玩。”
尹修抱着鸽子,这下怒也不是,不怒又不舒坦,半晌没说出话来。
等他平复了情绪,抱着乖巧的鸽子回头,却见顾连卿正在脱衣裳,“你做什么?”
顾连卿原本背对着他,此时回过头来,腰间束带已然解开,衣衫松散开来,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只是若看得仔细,便会发现那上面深深浅浅几道疤痕,与背上那道几乎斜劈开整个脊背的疤痕一般,来自西境战场。
“蒋钰送信来说,他们即将抵达京都,我今日便要出城与他们会合。”翻出来时穿的那套黑色劲装,换上,顾连卿却又坐回桌边。
尹修回神,“不是要去与他们会合吗?怎么又坐下了?”
逗弄着他怀中的鸽子,顾连卿抬头看他,“阿修,你傻了,现今天还亮着,我若要出城,不得等到夜黑风高之时吗?”
尹修也低下头去逗着怀中的鸽子玩,“谁叫你火急火燎地换衣裳,我还以为你马上便要出发了。”
“怎么,舍不得我?”
抬头对上他玩味的笑,尹修抬手打开他抚着鸽子翅膀的手,“同样的玩笑,说得多了便没什么意思了,我知你对我没那个意思,你如今吓不着我。”
顾连卿只是笑,“阿修,你如今倒是对我愈发不客气了。”
“好歹也是同床共枕这么久了,我若还对你客客气气的,岂不是枉费了咱们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对?”说罢,一个媚眼扫过去,又觉自个儿像是眼角抽搐一般,很是不像样,自顾自先笑起来。
两人对坐,手中你一下我一下逗着那只白鸽,直到可怜的鸽子一身顺滑的羽毛被拨弄的乱糟糟的,天色黑了个透。
“阿修,我走了。”自尹修手中接过白鸽,顾连卿扬手将其抛出去,鸽子扑棱棱飞到对面的瓦片上,抖了抖浑身羽毛,又恢复了原本顺滑的模样,随即展翅,眨眼便没了踪影。
“你小心些。”
“嗯。”顾连卿上前一步,不知原本是想要做什么,只是终究没做,又转身,谨慎地出了房门,飞身跳出了墙头。
尹修坐回窗边,托腮坐了许久,手指蜷起又松开,只觉手中空落,“真是的,也不将鸽子留给我。”
京都邻城叶城,大军驻扎在城郊,等天色一亮便要向京都出发。
临时搭起的营阵中央,是几位将领的帐篷。长途跋涉了半月,将士们一旦得空便要补上一觉,一解疲累。而此时,中央的其中一顶营帐却仍燃着灯火。
“少将军,主将怎还不回来?”营帐中,‘顾连卿’一脸焦急地频频向外张望,徘徊在门口许久,无果,终于回身对悠然坐于一侧的男子抱怨。
男子一边额前垂下几绺碎发,但碎发间,隐隐可见额角一道比肤色深了些的疤痕。五官透着儒雅,却被那条疤痕衬托出几分肃杀,只不过,开口却是吊儿郎当的,“你急什么?左右如今你才是顾连卿,旁人又认不出来,哪怕他不回来,你都装了这么久了,再多装几日又有何难。等入了京,寻个机会换回来便是了。”他打了个哈欠,“还有,阿劳,不是说过了不要唤我少将军,听着像他顾连卿的儿子似的。”
“其他将军们不也都这样称呼你,谁叫你是蒋将军的儿子,虽说如今挂了帅印,这不是叫习惯了吗?少将军,你就莫要再说风凉话了,军中我尚能应付,可是一旦入京,那见的可就是皇上,他还能认不出自个儿的儿子?”
那男子便是蒋钰,一年多的时日,与顾连卿一般,他的身量已然趋近成年男子,相貌也成熟了些许,“哼!你别说,兴许他还真认不出。不如,我们来试试?”
“少将军!你······”
“试什么?”一道声音插进来,阿劳惊喜的望向营帐门口,“将军,你可回了!”
“阿劳,这些日子,劳烦你了,你去休息吧。”
阿劳如释重负,舒出一口气,迅速卸去脸上易容所用的面具,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顾连卿踏进营帐,坐到蒋钰身边,抢下了蒋钰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
“唉!我才放凉的茶,你怎抢去了!”
将空茶杯还给他,顾连卿道:“我连夜赶了这么久才回来,眼看天都快亮了,喝你一杯茶怎的了?”
“哟,二皇子也晓得天都快亮了。”蒋钰眯着眼,忽然笑着凑近,“来,与我说说,这些日子与尹修一起,都做什么了?”
顾连卿不答,只笑得意味深长,看的蒋钰一阵心痒,“你说是不说?”
“蒋钰啊,”不知想起了什么,那笑容逐渐淡去,“阿修还一直惦记着娶颜洛呐。”
蒋钰听了,笑的猖狂,“那他还是白惦记了,你能眼睁睁看着他娶旁人?等你回去,还不得将他娶了?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吃了一天,撑个半死,假期就是这么过的╭(╯^╰)╮
☆、 冠礼
据说, 大军进京那日,当今圣上登上城楼亲迎, 文武百官排排立于城门之下,翘首以待。百姓们更是涌向城门, 只为一睹西境大军的风采。
而之所以是据说, 只因尹修那日根本没去。难得尹太傅不在家中, 无人管束,尹修一觉睡到了午后, 本想连着午觉一同睡了,却被兴冲冲而来的阿左搅黄了。
“少爷, 二皇子回来了, 好些人围在城门看热闹呢, 您不去瞧瞧?”
瞧什么呀?他都瞧了大半个月了。尹修摆摆手, 重又躺回去, “不去了。”
阿左摸着后脑勺, 弄不懂他家少爷的反应为何这样寡淡, 但看他睡眼惺忪的模样, 也不敢再打扰, 自己往城门瞧去了。
如此,尹修险些睡了一整日,醒来时天色都暗了,入夜后到了该睡觉的时辰,却辗转反侧地睡不着,睁着眼直到破晓才攒出了几分睡意。这日夜颠倒的后果便是, 天亮后顾连卿来时,尹修正如游魂一般,睁着无神的眼,恍恍惚惚如临梦境。
“修儿,二皇子与你说话,你怎不回答?”尹太傅已是拿这个儿子没什么法子了,文不成武不就,便是这待人接物,竟也常常走神,不经提醒便不知道该做什么似的。
尹修幽幽的眼迟缓地转向尹太傅,被瞪了一眼,又迟缓地转向顾连卿,空洞的声音问:“大师兄,你方才说的什么?”
顾连卿看一眼尹太傅的脸色,笑笑,“罢了,我还是去你房中与你单独说罢。”他起身向尹太傅道:“太傅,我与阿修再说一遍便是,不碍事的。”
尹太傅点头,冲尹修摆手,“去吧。”
这下,如临大赦。回了房中,尹修强忍了许久的哈欠一个接着一个的来,眼泪都溢出了眼角。“大师兄,有什么事?你快些说完了我要睡了。”倾身倒在床上,尹修含混不清地道。
顾连卿十分自然地坐在他身侧,微微倾下身子,“我说,我已到了及冠的年纪,却因身在战场没能举行加冠之礼,父皇昨日谈及此事,说是要另选个日子补办,还说表字要劳请太傅来取。不过,我其实想要你来为我取,今日便是来请问太傅的意思,他没说什么,只道你若同意便好。那你说,你取不取?”
话说完了,等了许久却不见尹修回答,顾连卿伸手将他翻过来,却见他双目紧闭,微微打着鼾,竟是睡着了。一手捏住他的鼻尖,另一手捂住他的嘴,果然,没过多久,那双*润的眼便睁开来,挣扎几下脱出他的双手,“大师兄,我要睡觉!”
顾连卿凑近他,“你先说你取不取?”
尹修的双眼又眯起,一副睁不开的模样,“娶什么?”
心知他果真又没听见,顾连卿扳过他的脸,“娶我啊。”
“好。”尹修胡乱应了一声,翻身朝内,顾连卿坐在床侧看着他,丝毫未动。果然,下一瞬,尹修忽的翻身而起,双目圆睁,“你说娶什么?”
一时没忍住,顾连卿大笑出声,“不是说我如今吓不着你吗?瞧你这会儿的模样,我又不是虎豹豺狼,娶了我还能叫你折寿不成?”
“大,大师兄,玩笑不能乱开,你今日来究竟是为何事?”尹修背靠着床榻内侧,惊慌的看着顾连卿。
“你总算愿意好好听我说话了。”顾连卿敛了笑容,“我再说一遍,我成年了,要行冠礼,届时要取一个表字,我想由你来取。”
尹修松了一口气,“可这个不是由长辈取的吗?”
“我想由你取,你取便是,到时由太傅转达,对外便说是太傅取的。”
“何必这么麻烦,叫我爹取一个就是嘛。”尹修又抱着被子倒下,还当多大个事,给他吓得这么一惊一乍。
“我说了,我想由你取,何况,方才你都答应了,还想反悔?”顾连卿将他翻转过来,无论如何也不叫他睡。尹修终于熬不过睡意,求饶道:“好,好,我取,我取成了吧?您老人家就放我一马,叫我睡吧。”
得了满意的答复,顾连卿不再折腾他,伸手为他将被子盖好,“好,你睡吧。”话音方落,便听见了尹修轻微的鼾声,心道,睡得可真快!
这一觉,险些又睡过了,亏得尹修悬崖勒马,午时便强迫自个儿睁开了眼。房中空无一人,尹修揉着眼出了房门,迎面遇上阿左,便问:“阿左,大师兄回去了?”
阿左手中还捧着账本,低头不知在沉思什么,若不是尹修开口,怕是根本注意不到他,“啊,二皇子早回了,说是您睡下了,还叫我们不要打搅。”
“哦,你手里拿的什么?”
“这是为您的大喜日子做的准备,送去颜府的彩礼以及筹备婚礼采买的一应物事都记在这上头,我爹叫我核对好数目银钱,拿给夫人过目。这不,夫人刚看完了,又叫我拿来给您看看。”说着,将手中厚厚的账本交与尹修。
翻开看了两眼,尹修立马将其合上,作捧心状,这哪是娶媳妇儿,这是烧钱啊!想他当初娶祁雨,那彩礼也没这么多啊。古玩首饰以及金银什么的暂且不计,光是铺子地契,一送便是一大堆,他以前怎不知道他尹家这么有钱?
“拿走拿走,不看了。”将账本还给阿左,尹修嘀嘀咕咕地出了院落。到了尹夫人房中,尹修开口便问:“娘,咱家哪来那么多钱?我爹贪污受贿了?”
尹夫人正在刺绣,听他这样说,冷不丁险些扎了手,“你这臭小子,想什么呢?”
“那送给颜府的彩礼怎会那么多?我爹的俸禄都没那么多。”
“那是尹家祖上的产业。”
“咱家不是世代为官的么,哪来的这样多的产业?”难不成是皇上赏的?
“谁说世代为官的就不兴有点基业了?何况尹家当年那么多叔伯兄弟,怎可能全去做了官。是你曾祖那一辈,兄弟中有一位不喜仕途,一心扑在了商贾之道上,又颇有天分,这才打下了尹家的基业。他没有儿子,过世时便将名下产业全数传给了当时尹家当家的儿子,便是你祖父,后来又传给你爹。几十年下来,这份产业越做越大,这点彩礼,其实算不上什么。”
合着老子还是个有钱人!尹修“呵呵”地傻乐出声,尹夫人瞧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绣着一丛牡丹,“修儿,听你爹说,二皇子托你为他取个表字,这过去半日了,可有什么头绪?”
说起这个,尹修不禁犯了愁,“还没呢,娘,您说取个什么好?”
尹夫人嗔笑,“人家叫你取,你怎好来问我?自己想去。”
“那总要给些建议吧,否则我一人空想,还不得耽误了大师兄的冠礼?”
停下手中的针线,尹夫人沉思片刻,“表字大多与本名涵义相关,或是表其德行,你再想想。”
与本名涵义相关?大师兄名唤连卿,其中的涵义,还是算了吧。至于表其德行,脑中浮现顾连卿的模样,“若鸿,若鸿如何?”
“倒是衬得上二皇子,不过,”尹夫人摇头,“以他现今的处境,这小字锋芒太过了,换一个吧。”
锋芒太过?那收敛些,“轻鸿?”
“还是太过,再换一个。”不料,尹夫人又是摇头。
“娘,总不能取一个配不上大师兄的吧,就这个吧?”
看着他殷切的眼神,尹夫人松口,“说的是你来取,你决定便是,你若觉得这个好那便这个。”
“那我这便去告诉爹。”难得尹修勤快一回,当即跑去了尹太傅的书房。
尹太傅细细琢磨着“轻鸿”二字,“看你今日那散漫的模样,没想到在此事上倒是用心。”
尹修干笑一阵,“用心”二字实在是惭愧了,他取这个表字,其实前后不过是与尹夫人说了几句话而已,这两个字便在脑中蹦了出来,也没费多少心思。
“那爹,您觉着如何?”
尹太傅看似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只道:“尚可。”随即将桌上的一个信封拿起来递给尹修,“这是我与亲家一同挑选的吉日,托国师看过了,确是个好日子,如今二皇子已回,你与颜洛的婚事也该办了。”
尹修接过来,打开,只见上书:丙申年,戊戌月,己卯日,即九月廿四,距今还有十一日。
“这是否太快了些?”
“其实你们的婚事早在许久之前便开始准备了,这个日子并不仓促,原本亲家还想将日子定在这月十八,不过那一日已被定为二皇子行冠礼之日,便又推迟了些。对了,这吉日刚送到府上,你娘还不知道,正好你去知会她一声,她念叨这事可不是一日两日了。”
“好。”尹修拿着那良辰吉日出了书房,喜意渐渐漫上心头,他要娶媳妇儿了,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智商有限,请多包涵,鞠躬!哈哈晚安~
☆、 抢亲
九月十八, 顾连卿的冠礼在太庙宗祠进行,“轻鸿”二字一早便拿给顾钧看过, 他没做什么异议,便这样定了。
十八那日一早, 沐浴焚香, 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袍进了宗祠, 太傅赐字,国师加冠, 父皇训诫,整个过程庄重而肃穆, 如过去的千年间大玄所有皇室子孙的冠礼一般。无论受礼的是何人, 凡在场之人无一敢对这场冠礼透露半分轻慢。
冠礼已过, 距尹修的大婚便只有六日了。顾连卿踏出宗祠时, 心中竟有一丝不舍, 这间平日里透着阵阵阴沉的殿宇, 于他而言却有一些别样的意义, 不过, 那是秘密。
心中盘算着, 自明日开始数起,一、二、三的数下去,仅仅数到第六日,他的阿修便将攥着一条红绸,另一端牵着旁人,踏进鲜红明亮的高堂。
想一想, 竟不亚于一场噩梦。
“你再说一遍!”冠礼结束后,皇上与二皇子一回宫便进了御书房,才不过半刻,门外的宫人们竟听见了皇上的怒吼,伴随着一阵零乱的碰撞声,当即垂首而立,大气不敢出一口,眼角余光却悄悄注意着御书房的大门,祈祷着那门千万不能开。心中却也纳罕,皇上进门时分明还有几分笑模样,怎的这才进去待了半刻却发了这样大的火气?
御书房中,顾连卿站在顾钧书案前五步远的位置,这是自幼便被教导的规矩,哪怕闭着眼,也能准确地站到该站的地方。
“父皇,儿臣恳请您,取消尹家与颜家的赐婚。”
盛怒过后,顾钧看着自己的儿子,肩上大片的朱红,是自己方才连同砚台一起扔过去时溅上的朱砂,原本纤尘不染的白袍上,似是开了一丛艳丽的牡丹。
“理由?”声音依旧低沉,但不再发怒。
顾连卿抬头,与他对视,“凡事为何非要问个理由?天下人口中所出的理由千千万,几乎每一个听来都合情合理,有根有据,但有谁能说出,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又该信哪一个?又有谁能担保,您信的那一个不是假的?即便今日我给了您一个合乎情理的理由,您会相信吗?”
顾钧错愕的看着他,在他面前,顾连卿从小说的最多的话,便是对他的吩咐,甚至是命令的应答,“是”、“好”、“儿臣明白”、“儿臣知晓”等等,印象中,除了幼时鲜有的几次撒娇,除了那一次哭着声声的哀求,他从未一口气与他说过这么多话。顾钧许久没能说出话来。
“依照礼制,皇子成年时,父皇该送儿臣一件礼物,父皇若是忘了,便将这个作为成年之礼送与儿臣吧。”
“若朕不允呢?”顾钧的目光紧紧锁在顾连卿身上。
顾连卿一顿,道:“您不该将儿臣送上战场。”
顾钧身子前倾,“你威胁朕?”
“儿臣不敢,只是,这是儿臣唯一所愿,还望父皇应允。”顾连卿几乎一揖到底,已将姿态降到不能再低。
良久,顾钧倚向后侧,“罢了,你走吧。朕不会明言婚约废弃,也不会插手此事,一切你自己看着办吧。”
“谢父皇。”顾连卿起身,“儿臣告退。”
厚重的大门敞开,门外的宫人微不可察地一颤,“是朕轻信他人,害了你母妃,是朕错了。”身后似有人叹息,顾连卿一怔,想要回头,却被门外刺进的阳光晃了眼,徒然回首,却没能看清书案后那人的神情,用力眨了眨眼,他迈步出了那门。
顾钧将一直隐在书案之下的左手抬起,手掌中一块莹白的玉,中间翠绿的部分似一朵盛开的花儿,若是放在盛光之下看,花瓣舒展翻卷,那花儿便如同活了一般。玉用红线做了穗子串成配饰,不知在手中握了多久,已经与皮肤一般温暖。
九月廿四,宜嫁娶。
请帖提前几日送到了京中各位官员与望族府上,对于这桩看来有些仓促的婚礼,宾客们却不觉如何,毕竟若非羌国进犯,这顿喜酒,怕是早在一年多之前他们便该喝上了。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上回结婚时被妈妈折腾的半死,这一回又是天不亮便被娘亲揪了起来,可是却没了那时的手忙脚乱。想到今日要娶颜洛过门,尹修脸上便绽开一个颇为傻气的笑,尹夫人见了,一手食指曲起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傻小子!”
古代与现代的婚礼还是有些相似的,不过那时坐的是车,如今骑的是马。为了这个,尹修还特意请人教了好几日的骑术,大腿一侧的皮都快磨破了。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尹修乘在马上,对着街道两侧向他道贺的百姓们抱拳致谢时,坐的那叫一个稳当,一路上潇洒的紧。
巳时过半,接到了新娘,颜洛的堂弟背着她前脚刚踏出颜府门槛,门外等候的迎亲队伍中,不知是谁打了个手势,一时间,鞭炮隆隆,大红的纸屑漫天飘洒下来,似下了一场红色花雨。
颜家到尹家的一路上,鞭炮声再没有断过,来时路上的百姓还算不得很多,回去时却因这鞭炮声,又引出了不少人来,站在路上瞧着热闹,更有许多跟在迎亲队伍之后,一路跟到了尹府门前。
等在门口的管家朝身边的阿左吩咐一声,阿左领着几个小厮进了门去,不一会儿几人爬上了屋顶,手便摆着几筐坚果红枣喜糖,大把大把地撒向人群。众人被砸中,惊呼一声,待看清落了满身满地的是什么,皆笑得十分喜庆,面色红润一如尹府门前挂的大红绸缎。尹修背着颜洛,跨过三道火盆,被喜糖砸的头顶都疼的发酥了。
到了燃着红烛的高堂,尹修扫了几眼,京中凡是叫得上号的达官贵人皆已落座,连蒋钰都坐在不远处那桌上朝他挤眉弄眼,恣意的笑容中不知憋着什么坏心思,笑得尹修头皮发麻,可是,独独不见顾连卿。
大师兄怎的还没来?
尹修疑惑,只是还没来得及多想,作为主婚人的管家一声高喝打断了他的思绪,“吉时已到——”原本嘈杂的环境霎时安静下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尹修曾经感叹过,当初来抢婚的那人真是个俗人,卡在祁雨说出“我愿意”三个字的前一秒上前抢了人。只是他不曾想过,他大师兄其实也是俗人一个,生生等到新人对拜前的那一刻,堂而皇之地踏进高堂。
在场众人,无一不是愣怔的,在顾连卿那一声“且慢”之后。京中谁人不知?这婚事之所以拖了这么久,还不就是他二皇子顾连卿与尹修师兄弟的情分深,故而将婚事延期,等他大胜回京再行婚娶。可他今日姗姗来迟不说,这打断婚礼又是哪一出?
高堂内外,所有人屏息等着顾连卿的解释,只可惜,那解释实在叫人震惊。“这婚约,作废了。从今以后,尹修与颜洛二人,各行婚娶,两不相干。”
“大师兄,你说什么?”没想到,头一个回神的,是尹修。他错愕的看着顾连卿,心中思绪百转,果真,上回与他说什么不曾喜欢过谁,是骗人的,他喜欢颜洛,当初他的怀疑并没有错!可若是如此,不能早些告诉他吗?非要等到这份儿上,才当场叫所有人难堪?
尹修身旁的颜洛揭下盖头,身侧的喜娘都没顾上阻止她。“二皇子这是何意?”
“本皇子倾心之人,怎能与旁人成婚?”淡淡的话语出口,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颜洛脸色苍白,立在原地。尹修也没能好到哪里去,心中哀恸,老天爷,我招你惹你了?为什么每次都这样?我只想高高兴兴地娶个媳妇儿而已啊!
顾连卿向二人走来,这动作总算惊醒了所有人,迟疑着上前阻拦,尹修上前一步挡在颜洛身前,顾连卿看他一眼,眼中满是笑意,尹修却不知那笑意从何而来。眼看顾连卿低头向他们伸出手来,尹修抬手去挡,周围又有几位仆从喜娘上前想将几人拉开,真真是乱作一团。
纷乱中,尹修只觉手腕一紧,便被一股蛮力拉出了人群。脑子还是懵懂的,人已经被带出了尹府大门。准确来说,出的并非是大门,而是围墙。门口的家仆眼看情形不对,一早将大门紧紧合上,却半分也没能阻挡住,顾连卿一手搂在尹修腰间,纵身一跃便跳出了高高的围墙。
尹府周围遍布许多弯弯曲曲的小巷,不熟悉的人走进去,十有□□要迷在里头。
此时,二人便停在其中一条小巷里。尹修靠着墙喘着粗气,干瞪着顾连卿,半晌说不出话来。起初他确是没回过神,等回过神想提醒顾连卿抓错人了,却晚了,顾连卿拉着他没命一般的跑,根本倒不出气儿来说多余的话。
“顾连卿!”他终于喘够了气,“你什么意思?究竟想做什么?”
“喘匀了?”顾连卿看着他,问得莫名其妙。
“什么?”
尹修面露不解,不懂他何出此问,顾连卿道:“既然喘匀了,那来吧。”说罢,低头堵住了尹修的唇,一点空隙也不留。尹修总算明白他方才那一问的意思了,那是否还要谢谢他如此为自己着想?
牙齿用力,咬下的时候毫不留情,顾连卿吃痛,闷哼一声,却又*了一阵才罢休。他终于松开尹修,一手抹掉唇边流出的血迹,另一手紧紧搂在尹修腰间,轻笑着,“阿修,我喜欢你。”
那一刻,尹修只觉着,天都裂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抢了,啊~~~
☆、 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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