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读史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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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不许午后出门,哪怕是檐廊也不可以。另外,更令人讨厌的事情是,每天都多出了三大碗的汤药得喝。

“我不想喝。”叶黛暮爬上柜子顶,拒绝喝底下那好像黑洞一样散发着迷之气味的汤药。“我已经好了,你看今天出去都没有中暑吧。放过我。”

“不行。陛下,您想要卢大人责备妾吗?”青筠苦兮兮地扮可怜。陛下的小性子真是一天胜过一天了,但是又不能由着她去啊。今日卢大人另有事不在,陛下这样抗拒的话真的很难办啊。反正一众侍女都是拿陛下没办法的。这该怎么办呢?对了,谢公子。

青筠赶紧去找了救兵。谢璇甩了谢璋,急匆匆地冲进来的时候,叶黛暮已经缩在柜子上睡着了。谢璇无奈地笑了。“真是拿她没办法。”说完,他便跳了上去,将叶黛暮小心地抱了下来。

“这可怎么办呢?陛下的汤药还没喝呢。”青筠发了大难。陛下向来都是睡不安稳的,如今好不容易睡着了,要把她叫醒,青筠很是不忍心。

“那你放着吧。我来。”谢璇笑眯眯地说。青筠也没有多想,便放下了汤药,离开了。等屋子里没人了,谢璇才控制力道,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他肖想已久的小耳朵。“还不起来?”

“哦。好痛。”叶黛暮捂着耳朵,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干嘛咬我耳朵?”

谢璇轻轻地把她按了回去,用手抵住她,在耳边轻语。“那你想要我咬你哪里?”

☆、第壹佰捌拾叁章 投其所好

这世上有各式各样的人,有喜欢甜味的,有喜欢辣味的,有喜欢酸味的……若是强行将自己的喜好加诸于其他人的话,那便是一场绝对的灾难了。但是若是给将蜜糖给予嗜甜之人,那便是一场庆典了。

而对于谢璇来说,叶黛暮便是他所想要的佳酿。他小心翼翼地贴近她嗅了嗅,现在是最好的时候,气味都已经成熟了,甜美而诱惑,仿若是一朵半展开的花苞。他轻柔地*了一下花苞的尖尖,见那花苞因为羞涩颤抖得染上了更深的粉红,而欣喜不已。他越*越深,探寻这花骨朵之中最为美好的部分,吸吮其中甜美的花蜜。

而作为一朵花,叶黛暮简直想将自己重新埋回地里去,这实在是无论多少次都叫人无法不害羞。但是总有一天会习惯吧。叶黛暮小心翼翼地抱住他的腰,将自己埋在他的怀抱里。明明是很闷热,但是就是不想要离开对方半步。叶黛暮嗅着自己鼻尖他的气味,是很好闻的果香味。

但是不知为什么今天谢璇的手摸起来,比平时更加得令她战栗呢,像触电一般。不对。叶黛暮一下子便从沉醉中清醒过来了。他手上的伤口增加了。这时的谢璇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隐瞒的事情已经露馅了。

叶黛暮注意不让他警惕,慢慢地移动位置,想查实自己的猜测。但是就在她碰到他手背的一瞬,这个家伙异常灵敏地将手藏了起来。哼,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叶黛暮翻身坐上他的腰,狠狠地将他挟制在了床上。“给我看看,你的手怎么受伤的?”

“我的手受伤不是很正常嘛,练武的人受伤很正常啊。”谢璇紧张地不由强调了一番。这反而十分的可疑啊。叶黛暮不由分说,便要强看他的手掌。谢璇用了十足的力气,就是不肯就范。

怎么办?这种情况下,她的力气是肯定比不过幼安的。叶黛暮灵机一动,一口咬住他的脖子。谢璇连反抗也不敢,任由她动作。叶黛暮见他不为所动,想用力,又不太敢用力。想了个坏主意,她伸出舌头用力一舔。哪怕是谢璇用尽全力的抵抗,也不过是做了无用功,立即便被融化了。

叶黛暮松口,小心地翻过他的手查看。“啊,都肿起来了,怎么正常了?这是,被蜜蜂蜇到了?但是这附近不可能有蜂窝。蜂窝……蜂蜜。”

这些伤口,是在给她取蜂蜜的时候不小心被蜜蜂蛰伤了。可是最后他给她看的,也只是那美味的蜂蜜,并非这些伤痕,是不想要她担心吧。这个笨蛋。

“啊,身上呢?有被伤到吗?”叶黛暮立即从他身上爬了下来,掀开他的衣服仔细地检查起来。果然手臂上也有肿包。“幼安,大笨蛋。青筠,青筠快来,拿药膏了。”

“陛下,陛下,怎么了?”青筠听见喊声,赶紧冲了进来。她一眼便瞥见了谢璇衣衫不整,而陛下脸上的潮红非同一般。她的脑子转得太快,叶黛暮都没能跟上,便见她抄起手边的除尘掸子,狠狠地打向谢璇。“滚开。你这登徒子!你对陛下做了什么?”

“什么?”紧随其后进来的卢淑慎听了这一句,疾步冲了进来,手上还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棍子。她冲进来,一见谢璇的模样,便气得七窍生烟,满脸通红。“谢璇,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贼子!”

这一句招来了更多的侍女。然后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上的谢璇,就被人生第一次所见的各种奇怪的武器攻击得抱头鼠窜了,抱着乱糟糟一团的衣服,翻了窗便逃走了。

叶黛暮还晕乎乎的,完全搞不清楚情况。等她反应过来,谢璇都被打跑了。这简直是像龙卷风过境一般,飞速而来,又迅速地离去了,将屋子里的一切都破坏殆尽了。“你们弄错了。不是他要轻薄我才脱的衣服,是我硬要剥掉他的看啦。”

这句解释,还不如没有。卢淑慎等人更气了。“陛下,是不是那个混账东西对您说了什么?陛下,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千万不可任他为所欲为。”

“没有。幼安没有对我说什么。”叶黛暮开始的时候是好笑她们的误解,连幼安也招架不住她们。但是她们的劝说渐渐变味的时候,叶黛暮那天生的反骨又压制不住了。

“女子之贞洁犹如性命?不自爱者,易失人爱?你们说的是人,还是一件物品?”言及此,叶黛暮的语气里已经有了少许不自知的怒意。“只有物品才有新品,旧物一说。人可无此词评。”

“陛下。妾并非是此意。”卢淑慎说完却自己停下了。她惊讶至极,因为她从未做此想,毕竟陛下乃是天尊贵体,这种凡人女子尚不屑一顾的事情怎能拿来约束陛下。只是……只是她竟还是情不自禁地这样劝说了。卢淑慎不禁地反省自己:是不是因为陛下年幼可亲,便失去了对陛下尊敬之心呢?这是不对的,无论陛下如何和蔼,作为服侍之人,她都应该要保持恭谨的态度才可以。还有她是侍女长,若是连她都失了度数礼法,那么剩下的人呢?

卢淑慎绝不允许自己成为助长这种歪风邪气的魁首。她立即跪下伏倒,向叶黛暮行一个大礼。“请陛下责罚,居然连妾也如此不敬陛下。妾且身为侍女长,如此言行,危险甚深。请陛下责罚妾,以警示他人。”

叶黛暮赶紧去扶她,却怎么也拽不起来。“淑慎,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一码归一码。你劝谏我,是出于好意。我出自内心,想与你辩论,并非觉得你没有说我的权利,只是不赞同这观点罢了。但你若是不说,我怎会知道是对是错呢?快起来,淑慎,起来。”

“陛下不罚妾,妾心难安,绝不肯起来。”卢淑慎一旦决定做什么,叶黛暮是绝制止不了的。但是这一次,叶黛暮也不想妥协。这并非是罚与不罚的问题,而是身份之别的问题了。她将卢淑慎视作家人、长者,愿听其教诲。但是卢淑慎将她牢牢地钉在了陛下这个高不可攀的位置上,不肯踏过界限一步。

明明相互爱重,却不得不站在鸿沟的两边。那是世上最愚蠢的拒绝。叶黛暮放开了她的手,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之下,对着卢淑慎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膝盖碰触地面,发出巨大的响声。卢淑慎立即抬起了头,瞪大了双眼,高声道。

“陛下,不可!”

☆、第壹佰捌拾肆章 百业齐明

“有何不可?”叶黛暮冲她笑,语气平静。

“陛下,妾卑不足道,怎能受陛下的大礼?陛下,快起来。”卢淑慎慌乱至极。“青筠,你们在做什么?还不过来快把陛下扶起来。陛下,您、您不可如此啊。”

“站在那里,不许过来。我才是大魏之君。”叶黛暮强硬地命令道。众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叶黛暮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是大魏之君,你却连听我说话也不肯,这君王也不过如此而已。”

卢淑慎连声否认。“并非如此啊,陛下。陛下自然是君王之躯,怎能对妾下跪啊?妾如此,是希望陛下能够得到应有的尊重和敬爱。陛下,无以规矩,不成方圆。妾是陛下的侍女,仰赖陛下而活,竟然如此对待陛下。若是陛下不罚妾,也难以惩戒他人啊。”

“淑慎,这是你的想法吗?我跪于此,便足以证明,在我这里,你的这番道理并不能让我认同。那么,接下来,你能听听我的意见吗?”叶黛暮始终微笑着。她知道对于她们而言,她是什么;但是现在,她也想让她们明白,对于她而言,她们是什么。

“陛下……”卢淑慎最终还是安静下来了。她直直地望向叶黛暮的眼睛,那双乌黑灵动的瞳眸此刻盈满了哀求,她不得不答应。

“我身为帝王,并非是高高在上。我自父母生,也终将死。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殊行绝才,我是一个普通到连习字都要花费十二分努力的凡人。我与你们并无不同。我是这碌碌苍生之中的一个。”叶黛暮否认了自己天生高贵一说。

卢淑慎还没有来得及反驳,叶黛暮继续说了下去。“我身为君王,治理国家便是我的责任。听上去这似乎神圣,其实这只不过是我的职责而已。我身着绫罗绸缎,食珍馐美馔,只是与这份重大的职责相配罢了。就如同你为我做的一切,不过是以此为业罢了。”

“这怎么能一样?陛下所做皆是国家大事,关乎涉及百姓。妾不过是为陛下准备衣服,端上吃食,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与陛下的大业相比,算得了什么?”卢淑慎终于按耐不住反驳了。

“百业齐明。我身上的龙袍与你身上的青衣有何不同?皆只是遮体的衣服罢了。你所做的事情微不足道吗?你为我排除了万难,若是我为大魏所做的事情分成十份,其中的五份属于你,属于这些日夜为我*劳的姑娘们,属于那些不畏生死守卫在殿外的千牛备身。你否认的并非只有你一人的功劳,还有那些无数的我连名字也叫不上的百姓。我所穿之衣,所食之粟,都来自于百姓。没有你们,我什么也做不到。”

这是叶黛暮的肺腑之言。

不需要慷慨激昂的语气,不需要煽情的背景,只是这平静的话语便足以令人落泪了。不只是卢淑慎一个,凡是在这殿里的都抑制不住自己发红的眼眶。大殿里一时响起了一片泣声。

“陛下,太多了。五份太多了。”卢淑慎掩着泪,喃喃道。

“不多。剩下五份,四份归老天保佑,还有一份是我自己的。”叶黛暮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她站了起来,向卢淑慎再一次伸出手来。“你辅佐的不是我,是这大魏千万百姓的将来。所以淑慎,站起来,你有权向我进谏,也有这个义务。你们大家也是。”

“陛下……”卢淑慎这一次终于没有拒绝,挽着叶黛暮的手,站了起来。

叶黛暮说了那许多的话,口干舌燥的。卢淑慎一见便知,立即遣人去端茶。回过头来,卢淑慎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可是陛下,为何会生气呢?”

这句话一问出来,叶黛暮差点被茶呛住了。她生气了,什么时候呢?好吧,回想起来这件事情的源头,便发现,错的人是她自己啊。她在古代与别人争什么女子自由之说,实在是太过可笑了。连自诩自由平等的现代,女子还不是照样需要洗衣煮饭嫁人侍夫,才不会被人说闲话?何必来苛求古人。

最后还是卢淑慎明白她的心思,笑着牵住了她的手。“陛下所思所想皆是常人不可得的。虽这世道皆崇尚女德一说,但是妾还是觉得陛下所说才是对的。女子之中也有如武景帝、文惠帝、诚敏帝这般的大才之人。怎能简单地便以女子二字来约束她们?那岂不是暴殄天物。”

“但是在洪流之中,人不能逆流而行,否则哪怕那是正确的方向,也会溺毙于此。”叶黛暮忍不住地叹了一口气。众生平等不过是个笑话,世道公平也不过是个笑话,那人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好指望的呢?是生是死,是贵是贱,听老天的不就行了,何必奋斗,何必挣扎?可若是这般想了,便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如同朔月一般。

“但是洪流之势虽猛,却终会改道。陛下若是以疏治之,假以时日,必定会将这股涛涛洪水引向正确之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陛下所做之事,必定会成。”卢淑慎知道她的陛下肯定会做成这件事情的。

“恩。”叶黛暮笑了起来。现在不会没有关系,不平等也没有关系,只要她胸中这口气不平,就绝不会停止努力。她生而为人,便求一个痛快。

这个时候,一个人推门而入。“陛下,这道可否也让我与您一起修?”

叶黛暮闻声,望去。“姒儿,你怎会在这?”

“陛下,您便说吧。我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那个小小的女孩毅然决然地跪倒在地,向叶黛暮行了一个大礼。“求陛下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女子不逊于那些郎君。”

叶黛暮和卢淑慎两人相视一笑。叶黛暮快步走了过去,将徐苏英扶了起来。“起来吧。若是大家都动不动跪一跪,我今天这俩膝盖是不用要了。”

哄堂大笑。

☆、第壹佰捌拾伍章 蜕变之痒

徐苏英是跟着她哥哥来的,她在家中都颇受那妖妇磋磨,她母亲性子软压不住。徐景茗为了避免旧事重演,便动用人脉将她一块带到夏宫来了。不然将她一人留在别院里和那妖妇一起,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陛下,是臣之责。我带舍妹姒儿来觐见陛下,站于殿门外听闻了陛下之言,姒儿按耐不住便冲撞了陛下。我们不该偷听陛下之言的。请陛下责罚。”徐景茗半跪于地行礼,铠甲狠狠撞在砖上,发出令人牙齿都感到酸楚的声音。

叶黛暮扶额,无语地说。“安山,怎么你也来这一套。别跪了起来吧,恕你无罪。姒儿如今住在哪里?你总不会还把她一个留在家里吧。”

“谢陛下关心。姒儿如今住在夏宫里。只是臣要来上职不能和她在一起,臣恐她一人会出事,特来托付给陛下。如今看来,还真的要烦劳陛下了。”徐景茗抬起头来,一脸的自豪。叶黛暮有些不明白这些妹控在想些什么,他妹妹还什么都没做呢,就是发布了豪言壮语,他便如此自豪。等她真的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叶黛暮怀疑徐景茗会兴高采烈地去放鞭炮,还是二十挂的那种。

“好啦,好啦。你快走吧。我受不了你了。”叶黛暮一脸嫌弃地将他推了出去。“姒儿和我们在一起,你就放心吧。”

“为什么陛下这么说,我的心里反而升起了一阵不安。”徐景茗脱离了妹妹,立刻便正常起来,嘴巴毒得要命。“陛下,我还是把我妹妹托付给卢大人吧。这样我比较安心。”

“你就直说,觉得我不够可靠吧。算了,反正我也没什么空闲。可是淑慎也很忙啊。不过,只是照看一下应该没关系吧。对了,姒儿。”叶黛暮冲她狡黠地一笑。“你对练武有什么看法?”

“可以学吗?”这孩子听了叶黛暮的话,眼睛都开始放光了。叶黛暮伸手指了指徐景茗,示意徐苏英最后的关卡在那里。徐苏英立即冲过去,以叶黛暮非常熟悉的姿势撒娇,抱着徐景茗的手臂。“哥哥,哥哥,如今我想习武总没有关系了吧。我也想要有保护自己的力量。求你了,哥哥。”

怪不得叶黛暮熟悉,因为平常任性想要这要那的她自己就是那副德行。卢淑慎都做不到拒绝这样的叶黛暮,更何况是妹控狂魔徐景茗,他二话不说便答应了。“没问题,若是你学不好,哥哥来教你。别着急啊。也不要太辛苦了,若是中了暑气便不好。陛下的小厨房里一定会准备消暑汤的,你不要和陛下拘谨,大胆地要。”

一旁的众人无语地望着徐景茗。总觉得今日的徐将军好像被人家掉包了一般,与平时完全不同呢,温柔得像是另一个极端。叶黛暮感受尤为深刻。这家伙对待她的时候就犹如寒冬一般刺骨,对他妹妹的时候比春暖花开还要暖心。可是这样的有爱有恨、有骨有肉的人才真实吧。

“恩。哥哥,你快走吧。”徐苏英很是不好意思地推了他一把。徐景茗还是坚持不懈地讲完了才走。徐苏英转过头来便对她们道歉道。“非常抱歉,家兄向来便是如此,给诸位添麻烦了。”

“不,不,这样的安山,我还是第一次见呢。都是托了你的福。我才知道安山不全像个坏人。”叶黛暮笑嘻嘻地说。徐苏英虽然年纪比叶黛暮小,但是做事都很沉稳,和跳脱的叶黛暮不太一样,应该说是反而比叶黛暮更像个大人。

叶黛暮毫不在意这样的评价。像不像个大人有什么重要的呢?世上的人千奇百怪,哪有什么大人的标准呢。拿一个不存在的尺子来丈量自己的行为举止,那真是蠢透了。反正叶黛暮不会放在心上的。而且现在也不是管这些闲言碎语的时候,叶黛暮的政务已经推得像座小山,几乎要将那案几给压垮了。但是老师仍然不肯放松她的学业,习字什么的完全没有减少。

老师的原话是这样的。“维桢啊,笨鸟先飞,可是你连先机都已经占不上了,再不勤加练习,那可就差远了。还有别以为只是读几本书,写几篇小策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你要知道,书到用时方恨少。如今你不论是读多少书,都是不嫌多的。更何况你连这些常识都还不懂呢。听话,乖乖读书啊。”

说完这话,老师便紧急地赶回上京去了。叶黛暮的大本营还在上京呢,无论如何都需要人在那里守着。而且叶黛暮收拢的谋士多为寒门子弟,他们是绝没有足够的财产在这夏宫所在之处置办宅子的。叶黛暮也不能动用自己的地产,否则立马便会被拆穿了。至于花钱买一个地方,那更不可能了,汴州如今那是缺钱的紧,叶黛暮的私房钱早就被掏干净了,内库里剩下的东西那是绝对不能流出的,否则国脉不稳。

叶黛暮不由地唉声叹气。谢璇从窗户上翻了进来。叶黛暮第一时间便跳上案几,掐住他的耳朵。“幼安,和你说过多少遍了,走——正——门。你又不是什么江洋大盗,做什么每夜都翻窗户进来?”

“疼疼疼,早知道这窗户里是个泼妇,我还当什么采花贼啊。”谢璇赶紧求饶。“好啦,我给你带了好东西,放我一马。”

“哇,是绿豆糕。算你识相。”叶黛暮松开他的耳朵,夺过点心,坐在桌子上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还指使起谢璇来。“快给我泡壶绿茶,浓一点啊。”

“维桢,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坐在案几上吃东西,你家大人看到,非教训你不可。”谢璇揉了揉自己被揪的耳朵,苦兮兮地去泡茶了。

“是啊,不像话。总比你好。上次被我家大人从窗户扔出去的感觉如何?”叶黛暮刚调侃完他,立时便想到那一次,被卢淑慎她们打断的事情了。她撸起袖子便想去抓谢璇,没想到对方技高一筹,一听完她的话便察觉到不对,抱着滚烫的茶壶便跑。

“等等,烫啊。快把茶壶放下,你个笨蛋幼安。”叶黛暮冲着他大喊。谢璇丝毫不为所动,半点感觉也没有地抱着那茶壶便蹿上了房梁。叶黛暮叉腰,仰头。“你给我下来。茶壶烫啊,快让我看看,烫伤了没有?”

“不要,没有。”谢璇那是蹲在房梁上,小心地提着那茶壶,他的手掌茧子厚实,一点温度不算什么,烧红了铁他都敢直接用手拿,这算什么。但是现在不一样的,叶黛暮站在这下面呢。万一他手一抖,这茶壶滴了一滴滚水下去,溅到了她,那可就不得了。他又不敢下去,只好像护着什么宝贝一样捧着那茶壶,一动也不敢动。“我不下去,你走开。”

“走你妹啊走开。你给我下来。我不揪你耳朵了。你就让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上过药了吗?”叶黛暮还一心挂在他的伤口上。幼安这家伙明明平时精明得很,怎么就傻乎乎地去找蜂窝呢?就为了让她吃上新鲜的蜜糖?他是不是傻!在下面劝说半天,口干舌燥的叶黛暮停下来,去喝了口水。

她转过头,便见谢璇乖乖地下来了。“你不是死也不肯下来的。怎么下来了?我以为你要一辈子长在那里,当蘑菇了。”

絮絮叨叨了半天的叶黛暮抬头一看他那窘迫的样子,又忍不住心软了。这个傻子。可是,这个人从来不做傻事,居然为了她也做了那么一回,没有来由,没有计划,没有谨慎的事情。这他的一时冲动竟叫她有了一种感觉,他和她一样,已经沉迷于这场风花雪月之中了。

他喜欢她。

唯有爱会让人便傻。

“你是不是傻呀?”叶黛暮责备他的语气变得十分柔软,查看他手上伤口的动作越发地轻柔。还肿着呢。叶黛暮想笑,不是因为觉得有趣,而是另外一种像要冲破她胸膛一般炽烈的满足感,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要翘起嘴角——微笑。“这么危险的事情,下次不要做了。”

“只是碰巧。”谢璇还是嘴硬。他的眼睛牢牢盯着叶黛暮,不忍移开半分。他当然不可能错过她那灿烂的微笑。一瞬之间,还有些火辣辣地疼的伤口一下变得清凉无比,比最好的药膏还要管用。

自己大概是没救了。谢璇一边这样自嘲,一边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了*那双比蜂蜜还甜的唇。“下次不敢了。”

“好吧,原谅你。”叶黛暮双眸含水地瞪了他一眼,一点威胁之意也没有。她取来药膏,小心翼翼地替他上药。他身上的伤,不仅有蜜蜂蛰的痕迹,还有许多的利刃留下的痕迹。她一边涂药,一边数着,数到最后,她已经泪眼婆娑,看不清自己的手了。

想要问他,那些伤痕是怎么来的。可是问不出口。她的脑海里早就有了答案。

只可能是,为了她。

☆、第壹佰捌拾陆章 号角已鸣

之前的童谣风波被证实是一场乌龙,叶黛暮的心总算是放回肚子里去了。谐音什么的简直是弥天大雾的起因。当初禀报的官员并非是想要诬陷叶黛暮,只是遵从其职责罢了,叶黛暮也不打算追究他的责任。有报告,总比隐瞒下来要好。前者意味着冒着大不韪尽忠职守,后者只不过为了自保而选择了最省力的那条路。

“这个人,可用。把此人的名讳家世官职呈于我。”叶黛暮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对青盏说。今日的奏折几乎都是与那童谣有关。叶黛暮真是恨得牙痒痒,干别的事都不见他们这么积极,揪她小辫子倒是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不过,叶黛暮奸笑。让她仔细地读过,逐一记下其中要点,等明天早朝叫他们好看。“恩,这个论点不错。‘百姓乃是大魏之基,应当遵从百姓之意。’说我时便抬出百姓之名,做事的时候别说百姓,连自己都看不到了。”

“谨遵君命。还有一件事,陛下。”青盏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关于那名刺客的事情。姜瑛将军来问,是否照例处置了?”

叶黛暮开始还没有想起来,什么刺客。所谓的刺客还有活口吗?想到此处,她才回忆起那名为紅霖的女孩。“是紅霖吗?”

青盏愣了一下,她不记得那女孩的名字,或者说她们所有人都不在乎那女孩的名字。一个注定要处死的刺客,谁又会去记她的姓名呢。但是陛下却记得。“是的,陛下。那么,您想怎么处置她呢?”

这句问话,倒叫叶黛暮犯了难。无论她多么年幼,她都还是一名想杀人的刺客,想杀的还是大魏之君,罪无可赦。叶黛暮对于这类人向来是不问缘由,不问来历,不问姓名,只要是用利器向她攻击,便判处死刑,绝无例外。因为她知道,自己可以同情对方,但是对方却绝不会为此感动。愚蠢的善良,最终会害死自己。

可是她就是说不出口。她知道自己不该起这样的同情心,但是她做不到。也许这是因为她也认为那句昏君并没有叫错吧。她对于那些孤苦无助,身在地狱之中的百姓来说,怎么不算昏君呢?若是换做她,也会愤愤不平。

但这绝不是宽恕罪恶的理由。在起杀心的时候,就要做好赴死的准备。因为没有谁有权可以私自判处一个人死刑。而她们愤慨的理由也是可笑之极啊。拥有别人没有的东西,绝不是一种罪过。若这也算是罪孽,那么谁还敢奋发图强,谁还敢去争取自己想要的幸福?

拥有,绝不是罪恶。但是嫉妒,却是绝对的丑恶。

她确实可怜,却也不能就此赦免她。否则法不法,国无国。这世道虽没有绝对的公平,但身为人却要去追求公正。叶黛暮不会因为她的年幼无知,便去赦免她。可是杀了那孩子?叶黛暮绝对做不到。她明白自己的愚蠢,做不到的事情哪怕是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

该怎么处置她?出于安全和国法考虑,都不能随便放了她。叶黛暮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离要。离要也曾想杀了她,最终因为幼安失败了,还被幼安抓住了小辫子,从此为她所用。叶黛暮就是想杀他,也要考虑他在诸多事情上能起到的作用。如果紅霖也能为她所用……那她就不必死了。

那样一个心中有义,满腔热血,不惧生死的人,活着远比其他更有利于天下。可是再多的好心,都要取决于对方肯不肯接受了,否则便是好心当了驴肝肺。但是叶黛暮相信会有办法的。这无端的自信大抵是被众人娇惯出来的。“不,留下她。”

“陛下,不可。此女心性坚定,若是留下,必然还会伤害陛下。更何况陛下,她犯的是谋逆之罪,不可轻恕啊。”青盏立即反对道。

“不留下,留下确实危险。但是正如你所说,此女心性坚定,且有一腔热血。若是能为我们所用,必有利。”叶黛暮顿了顿继续说。“就派她去汴州吧。那里此时最为需要人手。而且我想如此,她必然不会做破坏之事。”

青盏还想反对,然而,她还是被叶黛暮说服了。

“她认为我是昏君,如果我能证明我并不是。青盏,你认为有多大可能她会为曾经刺杀我而归咎难当?一个为了黎民百姓之苦,不惧生死,也要来杀我的人,一旦醒悟,会不会为了我衔环以报?”叶黛暮对青盏说的话,不仅说服了她一个,还说服了卢淑慎和姜瑛。

谢璋听闻此事,不由地对谢璇感慨道。“陛下,真是成长了不少啊。”

“珵文怎么样?亲自培养一位圣主的感觉如何?是否比辅佐当初想招揽你的才华横溢的王爷感觉更好?”谢璇举着酒盏,一饮而尽。“好酒!你哪来的杜康?”

“就是你口中那位才华横溢的王爷送来招揽我的。”谢璋笑着看他一脸惊愕的样子。“别担心,我已经试过了,没投毒。至于我之后有没有多加些什么料子,你就自己体会吧。”

谢璇立即回过神来,收起了表情,淡定地继续倒酒。“哦。你就是往里面投毒,我也不在意。不过,那人居然还没有死心?”

“进则天下之主,这等诱惑,他一旦上瘾,如何能摆脱?更何况,在他看来,这不过是物归原主。”谢璋说至此,不禁皱眉。“不能让事态再恶化下去了。”

“桥山一事,他已断了双翼。想再重蹈覆辙,也难。”谢璇自顾自地捧着酒壶喝得个痛快。“汴州事大,他已投入不少。可惜,我们陛下做的一点也不比他差,叫他没有可趁之机,恐怕也是一桩赔本买卖。”

谢璋夺过酒壶,正要给自己斟了一盏,听他这么一说,嗤笑一声,道。“他与陛下怎可相提并论?一为己**,视天地万物为刍狗,奸同鬼蜮,行若狐鼠;一为天下生,视安邦定国为己任,襟怀坦白,行而有度。此乃霄壤之别。”

“你若是将这话说与维桢听,她必定狂喜难抑。”谢璇笑着说。

“骄傲则自满,谦卑则精益。”谢璋认真地回答道。“她还差得远呢。”

“是时候了,该上早朝了。今日倒是一场好戏。”谢璇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看来你的字没有取错啊。”

“说的不错。”谢璋这才露出一抹自得的微笑,他接着饮酒,举着酒盏,笑唱。“王国克生,维周之桢;济济多士,文王以宁……”

王国克生,维周之祯。取字‘维桢’,意为国之栋梁。

今日早朝,叶黛暮等待许久,还未等卢淑慎来唤,便激动得自己起来了。“时候到了吗?”

“还一会儿呢,陛下,再睡一会吧。”守夜的青盏连忙劝道。

“不了,也睡不着了。替我更衣。”叶黛暮兴冲冲地起床。这种感觉有点像当年参加考试,试题全是做过的,胸有成竹,就等在考场上奋笔疾书了一般。“今日我要吃汤中牢丸,要三鲜的。”

“陛下,今日怎么想吃这个?”卢淑慎听到陛下已经起来的消息,放下其他事情,急匆匆赶来,进殿的时候正巧赶上这一句。

“不知道耶。许是昨夜做梦梦见的。你瞧。”叶黛暮笑嘻嘻地把自己的枕头展示给卢淑慎看,以证明她有多么的嘴馋。

卢淑慎笑着轻拍了一下她手上的枕头。“陛下~”

“好啦,我知道这样不够文雅。看在我今天要去打一场大战的面子上,别说我。”叶黛暮立即扔了那枕头,趴在卢淑慎的背上撒娇,道。

“霁曦,快去看看水沸了没有?”卢淑慎露出一个‘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认命地去催促霁曦了。

这个时候,青盏在给叶黛暮挑发饰。今日是用那套九凤绕珠赤金簪,还是镶珠宝鎏金银簪更配呢?青盏拿不定主意,拿着首饰盒子去问青筠。青筠思考了半天,又觉得那套檀木箜篌簪更称陛下,两人争执不下,又去唤了语嫣。等叶黛暮和卢淑慎说完话,走过来准备梳妆的时候,梳妆镜台旁已经围着七八个侍女,整个台面上摆满了发饰。

卢淑慎见了,严厉地呵斥。“还在做什么呢?没看到陛下已经来了,还不快给陛下梳妆。都围在这里像什么样子,叫小侍女们看了会怎么想。你们身为陛下的贴身侍女,应当以身作则,怎可胡来?”

“是。”侍女们立即脸色发白,赶紧将位置让出来了,只余下青盏站在椅子边上。她要为陛下准备发饰,琢磨不定,这才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此刻连头也不敢抬了。

叶黛暮见她们害怕,笑着打圆场。“这等小事言及此,便足够她们吃到教训了。淑慎,还是让她们快些为我梳妆吧。”

“陛下,您又如此,她们会被宠坏了的。”卢淑慎这么一瞪,侍女们更是吓得瑟瑟发抖了。叶黛暮无奈,这种事上她还真没有发言权,只得乖乖地坐下,听卢淑慎继续教训。青盏见卢淑慎转过头去了,大着胆子来请示叶黛暮。“陛下,这发饰,您看选哪个好?”

叶黛暮向梳妆台上望去,一下子就被这满桌子的珠宝首饰给闪花了眼睛。这么多东西,若是换成金银,得有山那么高吧,可以吃多少年啊。哎,可惜了,这都是有数的,她就是敢拿出去当了,也没有铺子敢收,这可是砍头流放的罪名。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这叹息声立即便将卢淑慎给引来了。“陛下,怎么叹起气来了?”

开始叶黛暮没说话,只是傻傻地望着那梳妆台。卢淑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这些首饰不合陛下的心意吗?也是这些款式都已经是过时了,陛下不厌倦了也是正常。妾唤司珍房来,呈些现下时兴的款式来吧。”

“不必了。”叶黛暮知道她会错意了,连忙解释道。“这款式时不时兴,我是看不出来的。何况我也不在乎这个。我就是在想要是能拿去换些钱粮来就好了,汴州那边还是缺东西得很。可惜不行,我才叹了这口气。说老实话,这些簪子在我看来即便是漂亮,也只是漂亮的首饰而已,有或没有都不重要。”

卢淑慎不知道剩下的侍女如何想,反正她是既无奈又感动。无奈于陛下不重视自身,又感动于陛下的无私无求。但是卢淑慎还是坚持劝诫。“陛下,怎能这么说呢?陛下身为大魏女皇,仪容端庄也是一项责任。陛下的形象乃是这大魏的荣耀,陛下怎能如此忽视?”

“好吧,好吧。你说的对,都听你的。”叶黛暮无奈地认输了。卢淑慎说的很对,她身为女皇,不管自己喜欢怎么样简单,上朝的时候也不应该随便穿着。一言一行,一衣一食,都代表国家吗?略感沉重啊。最后卢淑慎也和众侍女一样,花了整整一个时辰,精心为叶黛暮挑选了发饰、冕服、冕冠、佩饰和香囊。余下的诸多小饰物便不再提及。

穿戴好,叶黛暮站了起来,对着等身的铜镜照了照,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战士,这身华服便是她的战袍,手上空无一物,心中却藏有一柄利剑。熊熊烈火般的战意在她胸口燃烧,这一仗,她必须赢。

她也曾无数次被推到死亡的边缘,无数次哀痛于自己的柔弱可欺,无数次发出不甘的叹息。她想要变得强大,掌握这可以摆布命运的权利,去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所爱之人,保护这个国家。

她已经受够了那些愚蠢的贪利忘义的家伙,只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斗不休,却对于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视而不见,推之不及。她受够了一遍一遍明争暗斗,受够了不受掌控的朝廷,受够了被刺杀被要挟。她真的是有太多的不甘想要倾吐。

从她踏入这皇宫的那一天起,她就在抗争这命运。为此,她努力去学会很多东西,将当初懵懂无知的自己推到如今这位置。要叫当初的自己来看,大抵也认不出如今的自己了。但是唯一不变的是,她内心里那一股愤慨之气。她便是凭着这一口气,活到今天的。

而现在,就来战个痛快吧。

☆、第壹佰捌拾柒章 战鼓擂擂

披我战时衣,持我玄兵剑,刀剑旁生风,我心犹不惧。战则天下生,退则苍生灭。一曲狂歌罢,挥剑赴盛宴,成败由苍天,不吝君子血。

炎夏的黎明依然是璀璨无比。叶黛暮最后望了一眼窗外的朝霞,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大殿一步一步地走去。每一步都沉重得无以附加,她在走向一个崭新的未来,她这样坚信着。眼前垂下来的冕旒并不能遮挡她的视线,若是此刻有人正面对视叶黛暮,会发现那对瞳眸里燃烧着惊人的火焰。

“陛下驾到——”

唱赞,众臣九拜。

叶黛暮望着底下的众人,不由叹道:这就是皇权。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都要叩拜自己这黄口小儿,只因为她坐下的乃是王座。可是又有多少真正将她当作君王呢?没有,恐怕一个也没有。不管是敌对的徐劭源、崔信修,还是投靠自己的严绰行,还有那一些保持中立仍在观望的大臣们,他们一个也没有将她视作帝王。

这大概便是年幼的劣势了。不管她会多少东西,在他人眼中,她都还是孩子,不足为惧。也许岁末年祭之时她的英勇无畏,她的临危不惧,她的杀伐决断都让他们刮目相看了。但即使是这样,人总是善于遗忘的,在过了一季之后,他们都已经下意识地忽视了这点。

但是抱歉,如果要以为她会一直这么任他们摆布的话,就太天真了。叶黛暮面含浅笑,默默地听他们奏报,一个接一个站了出来,如同去岁的时候一样,理直气壮地威胁她。

“陛下,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小过易改,大失难补啊。陛下,民意为镜,照之可使正国道。求陛下,省身正道。”这话听着像是引人向善,可是内里满是自私自利的污秽。不过,就是想要再压她一筹。若是她下了罪己诏,有生之年都会被他们抓住这把柄威胁利用。

若是她真的有过错,那么这罪名,她应当去承担。被人责备,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但如果不是,叶黛暮是绝不肯妥协的。利剑之风她尚敢以血肉之躯去抵抗,这齿舌之刃,她也绝不畏惧。

“陛下,请聆听天下百姓的呐喊吧。”这番状语,说出了慷慨赴死地悲壮。众臣皆露出赞同的神情。

可惜,说话之人此时心里想的不是百姓,而是如何压下她这帝王吧。叶黛暮嗤笑一声,终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开口了。

“你们的意思是要朕下罪己诏?”

一瞬之间,仿若是一层纱窗被捅破了。众臣沉默。他们虽然心里是这个意思,但若是明说便有些过于直白了。文人的脸皮只有在这个时候薄得可笑。

“这倒是有趣了。去岁好似也是这时候吧,诸卿也是如此劝导我的。汴州遭难,流民罹难,是朕之责;旱灾将临,国库无粮,是朕之责;祭祀受阻,刺客遍起,是朕之责……说的真是不错啊。这些都是朕之责。”叶黛暮气压丹田,接着声音洪亮地吼了出来。“那大魏要你们何用?”

“口口声声地说百姓、民意,朕倒想知道,民意为何?”叶黛暮冷笑着问。

“陛下,晏侍郎曾奏报,汴州兴起了童谣。‘赤乐、赤乐,阴山上,西出日头,东无月。’陛下难道不记得了?还是说,陛下不曾听到晏侍郎所说的话?”这话说的,不就是直白地斥责她没有认真听他们说话嘛。

“陛下,这童谣明明白白地说出了百姓的心声啊。日不东出,夜不见月,这便是形容天黑地暗啊。”不用解释得这么清楚,她虽然文盲但是也不至于这么简单的童谣都听不懂。这是明晃晃地耻笑她吧。

“哦。我想是徐尚书听错了吧。晏侍郎所说,难道不是’赤乐、赤乐,萤扇下,惜处日头,冬舞乐‘吗?”叶黛暮反问。

“陛下,太医院是否失职?陛下之耳入音似乎不准。臣一人听错容易,总不能满朝的大臣都听错吧。陛下,休要转移话题了。”徐劭源果然和她八字不和。他的幼弟徐公允那样的纨绔都比他来得好。叶黛暮暗搓搓地想。但是现在不是分神的时候,得集中精神才行。

“哦,朕的耳朵倒是可能出错了。但是晏侍郎所言是否准确,恐怕也无人知晓吧。除非群臣都越俎代庖,都听取了那汴州的消息才可能吧。”叶黛暮话未说完,便已经能看见底下的众臣们闻声色变了。这话当然和恐吓无差。既然他们要威胁她,她也不想要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说她失职,那么他们越职使权,岂不是有不臣之心?

“臣等怎敢?”果然个顶个地推脱得那个利索。都是老狐狸。

“不敢就好。朕都快以为,朕的天下姓徐不姓叶了。”叶黛暮这一句,语气平淡,却叫在座的大臣无不心惊肉跳。叶黛暮没打算揪着这一点不放,继续说了下去。“朕会听差了。人云亦云,谁知这童谣是不是有心人故意诱导,以变音来挑弄是非呢?你们不问来由,便认定是朕失责于百姓,真是可笑至极。”

徐劭源踏出一步,想要反驳。叶黛暮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我倒是想来问问吏部,汴州地方官如何考核的?怎会行事如此莽撞?以朕看,这样不知百姓之意,妄加揣度的家伙,就该闭门醒过,革职以待才好。”

吏部的官员立时脸色苍白,满头皆汗。叶黛暮此言所说的,恐怕不单单指的是那误信传言的小吏,而是他们这群任人不贤的审查之人。徐劭源几乎是立刻便失了那股辩白的意气。

崔信修嫌弃地瞥了他们一眼,猛地踏出一步,大声地辩白。“陛下,吏部虽有失察之责。然,礼法不可废。陛下,身为天下之主,理当为天下百姓苦楚负责。百姓之苦,请陛下体谅。”

哦,这还不是在转移话题。虽然吏部做事不当,但是归根结底,百姓的苦就是她的错呗。叶黛暮气得牙痒痒,这个死也不肯退步的老顽固。她恨不能一桌子掀翻,扔到他头上去,叫他看看自己也是有脾气的人,不是任他们宰割的傀儡。

“百姓疾苦,朕自然体恤。汴州一地今岁之税赋减免,占百亩良田者除外。”叶黛暮不争不吵,就这么语气平淡地说。此举却宛如惊雷,在一片死水之中炸开来了。

“陛下,怎可如此草率妄断!”崔信修惊愕至极,顿时失了分寸。

☆、第壹佰捌拾捌章 唇枪舌剑

不过是免除灾地的税赋而已,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是令人震撼的地方在于叶黛暮后一句的条件。占百亩良田者除外,意味着要丈量土地。土地乃是世家生存兴旺之根基。鲸吞蚕食之下,世家都已经是当地绝大多数土地的占有者,百亩良田那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数字了。

若是按照文书上的田亩数来算那也是超过百亩了的,但是这些家大业大的世家们哪个没有点灰色产业呢?那些不记录在名册里的土地和人口要是吐回出来,大概足够整个国家吃个满肚流油了。对于大魏来说,重新丈量土地,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是对于世家来说,大概除了噩耗两字,没有别的形容更贴切了。

“陛下,请收回成命。如此数量众多的税赋若是减免了,必定会引起国家大乱。彼时陛下虽是为了黎民百姓考虑,却会害了天下啊。”崔尚书立即便反应过来了,声泪俱下地哭诉道。

好一个偷换概念。本是自家利益之谋算,上升至国家大义,叫这一番劝诫又合情合理起来。算这老家伙反应快,否则要是他说漏了嘴,那便是一场再有趣不过的笑话了。不过,想想也是,能在这朝堂上官至尚书的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便露陷。叶黛暮心里再三叹息,面上却一点也没有暴露。

“朕也未说全数减免。享良田一百亩以上,或年进千金以上者皆不在其内。”叶黛暮平静地反驳。这是一场拉锯战,就看谁更占大义。叶黛暮比众臣更有优势的地方在于,她的政策明显更符合百姓的利益,哦,是符合寒门与普通百姓的生存之道。“或者,在座的诸卿有更好的标准。”

“陛下,此事不可轻易妄断。应当从长计议。”徐劭源不顾与崔信修之间的争恶,反倒立即出来声援他。这倒是不难理解,谁叫徐家的祖宅正是处于汴州,宗田自然多数在汴州。这也是徐王两家在汴州争斗,最后却导致汴州一境全然崩溃倾倒的结果。

若是真照他所说,从长计议,不花上个一旬功夫是难以有一个结论的。叶黛暮是绝不允许再让这些家伙拖沓一次的,再来这么一次,大魏危矣。她的性命绝不要毁在这群蠢货身上。

“从长?从哪个长?长久到大魏亡国吗!荒谬。你们在意的不是大魏的百姓,也不是大魏的国运,更不是大魏的风骨,是你们自己!”叶黛暮拍案而起。

“你们说什么妄断?你们听了吗,我的策略?你们不去想,不去查实,不去辩论,便以一个妄断就想要打发我。我是什么?是大魏的君主?不,不是,哪怕我是你们的马夫,你们都会问一问,这路该如何走,而不是将他束之高阁,自己去赶马车。在你们眼里,我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不值得遵从,也不值得倾听。”

“风过茂林,必取一叶。众言茂茂,必有一兴。你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难道真要等到临死之时,方才悔悟?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看看这大魏。这已不是二十年前的天佑,也不是五年前的常德,更不是去岁的衡安!现在是赤乐元年。而这大魏也不是你们可以歌舞升平,明争暗夺的平和盛世。汴州流民去岁便开始四处流浪,却至今不能安抚。梁国之兵驻守边邑,磨刀霍霍,魏却无将可挡。国库空虚,外敌四起,民怨不断。”

“大魏休矣!”

叶黛暮发自内心地呐喊,嗓音都被喊哑了。说完,她用力抓住案几的角,狠狠地将那尖锐之处戳进手心,剧烈的疼痛叫她清醒,也遏制了她发痒的喉咙。她想咳嗽,但是这个时候,绝对不是可以如此自由的时候。

朝堂上一片寂静。叶黛暮知道只凭这么一点小手段就想镇住他们是不可能的。这些人中甚至有在诚敏帝时代上过朝,接受过那不可一世的女皇之威严。如她这般的,恐怕连毛毛雨也算不上吧。只是,叶黛暮不能退。再退,她身后便是万丈悬崖。

众臣相视,不知也不敢作答。此话甚是诛心,比之刀剑而过之不及。但也不能不答。虽是今日之陛下,却还是一个布偶娃娃,受之柄制,太过可笑。不过是几句质问,又有何惧。徐劭源第一个站出来,高声辩驳。“陛下,此言太过。大魏享六百年之盛火,岂是几个小小的危难可以毁去的?”

叶黛暮大笑。“小小的危难?那么我且问你,汴州多少百姓,一年多少税赋,又有多少粮产?你可知汴州一季之收,便可供我大魏九州之民饱腹一旬吗?你可知这汴州所处何方?失之,便失我大魏之兴茂。当年,武景帝以十万兵将战梁国三十万大军,血战三年拼死夺回,最后入那汴州府之时只余三千旧人,其余皆战死沙场。她怎能想到,等她百年之后,只因几张利嘴,便失之全境。”

“只是税赋之事,乃是国之命脉。陛下,已知国库空虚,怎可轻易许诺减免税赋?”户部尚书王谦之还是站出来了。他一向与那徐劭源对立,凡是对方赞同,他必反对。此事却关乎大局,若是站于陛下一边,必伤王姓之利,不可为,不可为。

“若无民,国又何存?国库空虚,可令寻良计。开源节流,凡是可为之策,便可试之。库仓可等,然,百姓不候。民若水,国若舟。水若覆舟,水犹存,舟不复。民心失之,难回啊。不为民为国,要这国库何用?”叶黛暮忍住自己想要支撑的念头,将案几的手收了回来,她不能示弱,她只能撑下去。她挺直了臂膀,如一棵青松傲然屹立在这高台之上。

手心已然全是汗水了,叶黛暮几乎不敢碰触自己的下裳,生怕在浅红上染出水渍。那便太过可笑了。但是很快地叶黛暮连注意此的精力也没有了。

“陛下圣心仁德,是为百姓所虑。然,陛下对国事知之甚少,若是以旁人只言片语便擅改国策,只恐不妥。”

叶黛暮眯起眼睛,心叹:来得正好。

☆、第壹佰捌拾玖章 锋芒毕露

叶黛暮冷笑道。“哦……你说朕国事知之甚少。那好,何处之事,朕不知。若我有你禀而不闻之事,我便听你一言。如何?问!”

斐济本只是顺应潮流出来辩了一句,没想到被叶黛暮抓个正着。她花了一年的功夫去学,几乎日夜不歇,哪怕她没有全部精进,也知一二。她花了如此多的时间和精力,绝不允许他一句知之甚少便全盘否定。既然你们要考,便考个痛快。

“那臣却之不恭了。”斐济思考片刻,在众臣的目光之下只好做了这发问的第一人。“陛下,臣乃刑部尚书,掌天下刑法及徒隶句覆、关禁之政令,臣之所问也与律法有关。敢问陛下,我大魏律法分多少种?”

“四种,分为律、令、格、式四种。律是刑之法典;令是所用之制的条款;格是对其他三种的补充与汇编;式则是行事之法。另律有五刑,笞、杖、徒、流、死。重罪有十恶之条:谋反、谋大逆、谋叛、不道、不大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我如此答,算是回了你的问题吗?”叶黛暮知道这不过是开胃小菜,聚精会神地等待接下来的难题。

斐济愣了神。他不过是简单一问,虽后面未准备更为艰难之问题来刁难女皇,但也未曾想对方竟对律法知之不浅。他本来便是抛砖引玉,故而微笑道。“是的,陛下,未疏忽刑律,臣深感欣慰。”说罢,便退了回去。

他的这一举动,倒是叫叶黛暮惊讶了一下。他竟然没有提什么冷僻的问题,也是稀奇。但是若所有人都如此,那可就不妙了。叶黛暮立即在心里拼命地思考对策。糟糕,这可不在老师的预测之中啊。这时,户部尚书王谦之站了出来,拱手行礼,问。“臣也来一试。敢问陛下,可知户部有何职责?”

叶黛暮忍怒,压制着回答。“户部,掌天下土地、百姓、钱谷之政、贡赋之差。以鳞黄为据,点数百姓;以开荒为途,安置流民;以富庶为源,蠲免贫瘠。另有抚恤灾情,救济老幼,赏赞功勋,权量市籴,评估物价,支给百官俸禄。王尚书可有其他疑问?”

“陛下既已知我户部之责,臣没有其他疑问。”王尚书说完,退回队伍里去了。这是在向她示威,这等减免税赋,抚恤百姓之事应是他户部之责,若是由她来做,未免管得太宽。然而叶黛暮却不会再为他的恼怒而羞赧,她想做的,他就是用刀子拦,她也绝不罢手。

“吏部之事,陛下应当清楚吧。臣倒是无话可问了。”徐劭源站出来,漫不经心地说。但这一句话,却着实点燃了叶黛暮的怒火。

这群老匹夫,欺她年幼,竟敢如此蔑视于她,甚至都不与她正面相辩。尽是拿这些愚蠢的浅显的问题来问,仿若是生怕她答不上来。不行,这样,这场辩论便是白费功夫,她精心准备了如此之久,不是要让他们不痛不痒,简单地蒙混过去的。她非要让他们正视自己不可。

“那么你们呢?”叶黛暮已经维持不住自己的平静了。她知道自己不能让怒火冲破头脑,那会带来不可弥补的灾难,她不能让暴怒毁了这次机会。冷静,冷静。叶黛暮攥紧了手腕上的六道木,念了几遍六字箴言,才堪堪克制住自己想要掀桌怒吼的**。

“臣等无话可问。”众臣行礼,低头,不与叶黛暮直视。若是换其他,真的年幼的少年,也许会被他们哄骗蒙蔽,自以为胜利,洋洋得意地偃旗息鼓,不再追究下去。然而他们面对的不是其他人,而是叶黛暮。

心中巨大的怒气已经冲破了她的胸腔,仿若一柄利剑刺破了她肺囊,叫她每一次呼吸都如同被烈火灼烧。叶黛暮发指眦裂。“那好。既然你们无话可问,那朕倒是有些问题要需要诸卿解答。”

“刑部,失察何罪?”叶黛暮短短四个字,便叫刑部尚书斐济顿时汗如雨下。失察二字直指那吏部,言之便是要得罪徐尚书,不言便是失职,着实进退两难。

叶黛暮不等他回答,接着转头问。“户部,流民何在?”

这回轮到户部尚书王谦之冒冷汗了。他问女皇户部职责,女皇反过来质问他,流民之失是何故,而身负安抚流民之责的户部又做了什么。这是明晃晃的失职之问。他也答不上来了,几番挣扎,仍是一室沉默。

叶黛暮也不要他的回答,接着望向吏部。“吏部,良臣何为?”

也是这短短四个字,惊得徐劭源面色如土。而不仅是吏部,此问乃是对在座所有的官员的质问。良臣何为?何有良臣?良臣为何?这是对所有臣子的质问。无人不心惊。这还是那位他们眼见着登上王座仍然稚嫩得撑不起冕冠的女皇吗,还是那个连年号也干预不了的傀儡皇帝吗?

不,不是了。而这答案正是叫他们心里掀起骇浪惊涛的真正原因。他们之中有人无意地抬头望向那高台,玄衣珠帘,鹰扬虎视,静若远山,动如洪流,形气吞山河之势,现日月争辉之光,此乃帝王之相。

“陛下,恕罪。”

不知是何人先跪下的,但是等反应过来之时,整座大殿便只剩下高台上的一人还站立着,宛若一杆旗帜,无风自扬。叩拜,行礼,既已沉沦,无有往复。

叶黛暮此时只能听见耳畔连绵不绝的回音,她茫然地望着底下,眼前已经一片漆黑了。她早就失了全部的力气,然而至今还是那样挺拔地站立着,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她站在那里。她只知道,胜了。

此刻的胜利不只是属于她一人,也不只属于这王位,属于太多站在她背后的人了。

叶黛暮当然不可能事事皆明。只是挑了其中重要且热切的关键熟记下来。这挑选的事情可是累了几十个有识之士,加上老师谢璋整整一旬日以继夜地努力才筛选出来的,不说全部都笼络进去了,起码十之**还是有的。至于其他的部分,若是他们挑了冷僻之事来问,叶黛暮刚好回一句,在座有几人可知?若是没有几人见过的,那自然更好,可质问他是否禀报通传,入案留档。这场众目睽睽之下的质询,其实早就被安排好了足够的对策。

这世上绝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每一场**都早已被奠定。而这一场,不知累积了多少人的血泪,多少人的期盼。

叶黛暮微仰起头,不叫热泪从酸胀的眼眶中落下,欣然一笑。

她不负所望啊。

☆、第壹佰玖拾章 与天斗,其乐无穷

良臣何为?但若臣不臣,君不君,此话又犹如空响,彻骨而不入心。这大魏早就不是二十年前的大魏了,若不如此,宣齐帝的三子四女就不会死得一干二净了。且不提那些在王位斗争中失败的人,就说那胜券在握的三公主。她竟然是在登基前得病而死,其中内情细想便叫人毛骨悚然。

王台之下,皆为魏臣。可他们还算是臣吗?杀起皇帝、储君、皇嗣,眼也不眨。笑谈之间便是腥风血雨。叶黛暮在御花园找到血迹斑斑的瓷片之时,便想到此处。她的父亲,敦诚帝大概也是被不满其政的大臣杀死的吧。

敦诚帝为王爷时,既无封地也无政绩,连诗书礼乐也无一出名,唯一被人津津乐道的不过是他的风流韵事。冲冠一怒为红颜,竟抛弃了江山王位,荣华富贵,这样惊天动地的笑话,大概再过上几百年也不会被人忘记吧。

而作为这一桩笑话的成果之一,叶黛暮却只感到了悲凉。难道真的是天命不可违?

她什么时候会死呢?这些跪在台下,叩拜她的大臣们心里大概已经向她,举起了那柄饮血的屠刀。那刀子杀过太多的显贵,她的伯父、她的父亲、她的祖先,而她不过是其中最弱小的一个吧。她所面对的是盘恒在大魏六百年历史,不,是这片大地上几千年的姓氏血脉之联盟啊,在这国家之中盘根错节的绝对势力。

所能预见之未来,皆为黑洞。她不过是汪洋大海之中的一叶浮萍,无根无脉,上不着天,下不落地,漂浮茫然,毫无生机。怎么能不心生绝望?

但是现在,起码是现在,她可以做些什么了。不管他们是不是表面的恭敬,哪怕是用她的血肉去填,也要在这墙上撕开一道口子。

只是对于他们来说,这大概是蝼蚁将死之时微不足道的挣扎吧。

“户部统计文书,将免除之税赋汇集,呈于我。吏部辅助。若有纰漏、疏忽,百官同奏。”叶黛暮含着那一股不平之意,支撑着已经颤抖得身体牢牢伫立在王台之上。“退下吧。”

众臣退下,大殿空荡荡的。

卢淑慎在旁已经等候多时,一见如此,再不顾身份等级,冲上殿去。叶黛暮已经感觉不到了,她连半声也应不出来,眼前漆黑不能视物,四肢麻木不能动弹。卢淑慎赶紧扶住她,而叶黛暮一旦感受半分的力量可依靠,便顿时失了骨,滑倒在地。“陛下——”

叶黛暮胸口发闷,如有巨石堵塞其中,她喘不上气来,手指拼命地抓住卢淑慎的手臂。卢淑慎冲着侍女们嘶吼。“快去唤太医,快!”

不行,不可以。叶黛暮撑着的那口气,又翻涌上来。她狠吐一口闷气,用力之猛以至面目狰狞。“不可!回去。朕无碍。”言罢,吐血不止,立时昏倒过去,不省人事。众人惊恐万状。

“卢大人,这太医……”青盏出声。

卢淑慎抱住陛下,声音颤抖。“不唤。回去,唤御辇。将陛下带回去。派人唤姜瑛将军。”

“可、可陛下呕血了啊。”青盏捏着帕子擦拭的手已经抖颤如草。

“噤声。回去。”卢淑慎含泪训斥。“陛下之言,才是我等行事标彰。除此之外,皆为虚妄。”

晃动的轿辇,第一次如此牵动众人的心。陛下,真的已经是陛下了。她们之中,有孤傲冷漠之人,有善言闻讯之人,有私藏别心之人,然而此刻她们大概只有一个名字,陛下之人。这是多么荣耀的名字。

语嫣候在殿内等陛下回来,正在准备消暑的酸梅汤。门外急匆匆地冲进来的众人一把将她扛了出去,叫她慌乱不已。众人神色慌张,且多数连话也说不出了。语嫣还未问出什么,便被带到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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