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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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适之虽名义上是孛儿只斤的贴身侍从, 但实际上真正能接触到他的人并不多, 只有他真正信任的那四个人才能靠近他。

即便是他那几个宝贝儿子,也没有人能够越过那几个士兵的防线接触到他。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焦适之只是轻笑了声,然后继续老实地充当着一个刚被接纳的新人。对他这个新人,其他人也仅仅只是无感,倒没有那种欺辱的事情发生。

焦适之所不知道的是, 塔卡那次与多格的比试结果早就传遍了全军, 即便孛儿只斤的队伍是后来的, 但都是同族同胞, 私底下的窃窃私语总是传得飞快, 对于能一挑八,即便他并不是纯粹靠着武力压制的人来说, 面上直接争斗是最愚蠢的事情。

所以即便焦适之是个汉人,也是相安无事的。

而就在焦适之开始适应的几日内,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 鞑靼在昨日便露出了獠牙, 似乎察觉到大同的戒备,反其道而行之地攻往宣城,来了个曲折的绕道。因为他此前不断迫近大同的警戒线,突然来这么一手, 令宣城总兵陈巧平有些措手不及。

然此前正德帝已经要求各地加强戒备,倒不至于完全无措。察觉鞑靼动向后,正德帝急命辽东参将萧滓, 大同游击将军离开驻地支援宣府这总兵陈巧平。副总兵、游击将军周政即日出发,尾随鞑靼军。鞑靼手里头将近五万大军,对比起各个边镇来说,集中兵力的话在短时间内已足以被攻破,因而宣府此时气氛丝毫不比几日前的阳和好到哪里去。

前方战事吃紧,后面的人也没有任何耽搁,就在鞑靼抵达宣府附近的时候,宣府奇异地多出了一支队伍,为被完全压迫的陈巧平增添了些许力量。

带兵前来的人正是刘瑾!

原来早在半个月前,正德帝早就派人赶往中原,令刘瑾马不停蹄地带队赶来,而这紧急先调动前来的队伍,比周边赶来的军队还要更快一步地支援了陈巧平,令之勉强支撑到辽东参将等人前来。此时陈巧平主动带兵出击,虽牵扯住鞑靼的注意,令周边赶来的部队能够试图形成前后夹击之势,然达延汗深谙行军之道,在意识到不妥时,便卡在包围圈形成前便紧急命人突围,成功地使得陈巧平的计谋失败。

是夜,刚经过战斗的军队急需休整,焦适之守在营帐外面听着四处隐约的惨叫*声,面无表情地摩挲着剑柄。这最近成了他最常做的事情,如今他身上便只有这佩剑与怀里的玉坠是他熟悉的东西了。

达延汗从军帐中出来,门口的几个士兵下意识便跟了上去,焦适之也不例外。原本以他的资格是不能够这么快就跟随着达延汗的,然而因为上一场战役中,孛儿只斤身边有好几个侍卫受伤,焦适之不得不替补上去。不过最贴身的位置依旧只有达延汗信任的那几人才能够接近。

焦适之并不着急,他追求的是一击毙命,其他的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知道现在战场上已经开始了厮杀,但他相信正德帝,正如同他知道正德帝也是这么的相信他的。焦适之眼里短暂地闪过一丝笑意,随后又是浓浓的歉意,他当初那边离开虽然是迫不得已,但对皇上来说,怕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如今过了那么久,焦适之心里才敢承认,当初那样离开的自己或许也是源于那无法启齿的担忧与后怕。不管是为了皇上,还是为了自己,他本来不需要采取那样的方式。

但是焦适之也同样清楚,若是令皇上提前知道这件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虽然当初这个主意是皇上为自己量身打造的,可不代表他自己不清楚其中失败的可能。不然……以皇上的性格,也不会那么轻易便妥协。

如今经历了这一番事情的焦适之,又如何不能清楚此事的后果呢?

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伙伴,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如今焦适之已是孑然一身,不再有任何牵挂。

不,胸口有一块地方依旧温暖,他心中还有牵挂。

但那牵挂令他更加强大,甚至一往无前。

深夜得以回到营帐的焦适之,坐在软榻旁边收拾了衣裳,然后抱着干净的衣裳走出去。在他们驻军附近有片冰湖,虽然还未完全解冻,但是达延汗已经令人去开采了不少饮用水以备不时之需。而焦适之手里提着个小木桶,正是打算借此机会冲个澡。

与他有同样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起码与他同营便有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来,前往同一个方向。

守备的士兵知道他们是谁,也没有阻拦他们,就是提醒他们不要浪费水,随后便让他们进去。焦适之与他们几人并没有走在一起,沉默着走到了边上去。

把手里干净的衣裳放到石头上,焦适之并没有下水,只是尽快除去了上身的衣物,用木桶拎起一桶水倒在身上,冰凉的触感令他低声叹息,精神一振,又抬起一桶水浇到头上去,哗啦啦的水流浇*了他下身所有的衣物,*漉漉的衣裳贴着他的身体,倒是把身材完全显露出来了。

一个与他同营的士兵,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登时愣住了。他对这个汉人的印象不深,就只觉得是个老实安静的人,虽然前段时间惹来不少声名,但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厉害的地方,瘦弱的模样甚至令人觉得一推就倒。碍于比试带来的名头与达延汗的命令,倒是没有人去动他。

但瞧瞧他看到了什么。

他伸手捅了捅隔壁的同伴,示意他看看焦适之。身边那个高大的汉子不耐烦地瞥了一眼,脸色骤变,用蒙语低声说道:“真是难以置信。”

是啊,的确是难以置信。

那个汉人的背后满是伤痕,有些是新伤,甚至能够看得出来是刚刚结痂不久的了,然而那更多的是斑驳的旧伤,那,不是虐待,不是训练,从那些老旧的伤势中,宛若亲眼见证了一场激烈的战斗,亦或是战争。

两人不能说是肃然起敬,但对焦适之的感觉的确是好了不少,在几人都冲凉后,他们主动凑过来用蒙语同焦适之搭话,焦适之虽然有点惊讶,但既来之则安之,有问必答,倒是显得气氛不错。

然后第二日清晨,军营的气氛又骤然紧张起来,大军很快就开拔,因为后面的军队已经赶了过来。对比起陈巧平的想法,达延汗似乎所见略同,在经过两日的迂回战斗后,陈巧平发现,不知何时起,他与辽东参将等人的队伍竟是聚集在了一起,虽然兵力增强了不少,但与此同时,他们渐渐被鞑靼所包围起来了。

而且包围圈还在继续缩小。

此时远在阳和的正德帝在确认了最后一遍后,冷凝着脸色说道:“副总兵驻守阳和,镇压大同,无令不得出战!总兵王勋随朕赶往战场,朕所带来的队伍一半归于阳和,一半随军出征,不得有误。违者定斩不饶!”

正德帝欲御驾出征的消息在此前并没有与任何人透过气,即便是李东阳也直到这个时候方才听到皇上的决心,震撼之下,真的有人打算以死劝谏。正德帝连头都没有抬,“柱子在左边,撞死了朕令人厚葬,撞不死就去牢房蹲着,朕没有心思去听你们这些废话。乐意的就随朕上战场,不乐意就待着,朕也没强求不是?”

李东阳苦笑道:“皇上,臣等不是担心己身安危,而是担心皇上的安危,您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

正德帝扬眉,对李东阳还是比较有耐心的,抬手把左边摆着的卷轴丢到他手上去,那却是一卷圣旨,“朕把这玩意交到你手上好安你的心,但这仅是出于朕对你的信任。若朕出了任何事情,打开这圣旨,该如何做,上面已经说清楚了。余下众卿家便一起做个见证罢了。”

“这场战事,朕是无论如何都会去的。”

话已至此,正德帝再没有听他们说话的兴致,直接令人把他们都送走,望着站在旁边不敢开口的王勋道:“怎么,你也想说点什么?”

王勋艰涩地摇头,“末将无话可说。”

正德帝移开视线,淡漠地道:“无话可说,那便什么都不用说了。”

“出发!”

“是!”

不过两日,鞑靼的攻击越发迅猛,陈巧平开始抵挡不住地渐渐收缩,而随着他们的战地收缩,鞑靼在外围便层层递进,开始啃食着他们所有的防御。陈巧平感觉到力不从心,附近城镇的确有前来应援的,然而都被鞑靼坚固的防御给阻挡回去,眼见着陈巧平的军队便抵挡不住。

夜里,鞑靼军队的气氛异常活跃,即便是在达延汗下令戒严的现在,来往的士兵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对这场战争的胜利有着很大的期望。阳和并没有多少兵力,最近的守军赶过来又得花上十天半个月,在此之前那些小骚扰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只需要两日,不,或许一日都不到,他们就能攻破陈巧平的防线,进而取得突破宣城的可能。

这怎么能令他们不高兴呢?

焦适之守在营帐内,望着天上狡黠的明月怔愣出神,在外人看来也的确是在发呆。

“嗷——”

焦适之左手扭着一人的胳膊,随后在看清楚那人的面容时松开他的手,“抱歉,伤到济农了。”

巴尔斯博罗特皱着眉头扭动着肩膀,“这就是你在父汗身侧守着的态度,若是有人攻击,就你这样松懈的态度,难道还能期望些什么吗?”

焦适之不卑不亢地说道:“还请济农不必担心,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也能守住这顶大帐。若能无事,还请尽快离开,达延汗有令,任何人不得在营帐外徘徊。”

若不是巴尔斯博罗特刚才意图悄悄靠近他,焦适之也不会如此戒备。

巴尔斯博罗特脸色骤变,顿时气得想把焦适之给扯来砍杀一顿,他刚刚才被孛儿只斤叫进去斥责了一顿,如今出来,这小小的士兵还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之前倒是没发现此人的伶牙俐齿啊!

就在他踏前一步时,焦适之身侧之人踏出一步,沉声说道:“达延汗帐前不得喧哗!”

那人正是达延汗看重的士兵之一,巴尔斯博罗特自然知道他是谁,狠狠地瞪了眼焦适之,甩袖离开。那中年人转过头来看着焦适之,“你刚才的确走神了,等战事了了,自去领十军棍。还有,对济农的态度尊重点。”

焦适之低头应是。

然在擦肩而过时,那人低低地说了句,“干得不错。”

焦适之怔愣,随即无奈地笑起来。看起来,就连孛儿只斤身边的士兵都看出来可汗的态度,对巴尔斯博罗特也只是面子情谊罢了。

一夜寂静,第二日鞑靼便继续围堵起陈巧平的残余部队,达延汗亲自带兵追捕,士气异常高涨。焦适之守在距离孛儿只斤七八匹马身的距离外,望着被掩护在重重掩映下的人,眼里闪过一丝精光,燃烧着熊熊焰火。

战场上几乎分辨不出所谓的自己人与敌人,只能在瞬息间凭借着那隐约陌生的颜色判断,上一刻或许犹是战无不胜的,下一瞬他便可能被人砍到在地。身上的血液不知道到底属于自己还是属于他人,眼底的血色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深,耳中只能听见不断雷鸣的战鼓与震天的吼声。士兵们甚至在一刹那间会分不清楚涌到面前来的人到底是谁,只是机械地用着刀刃劈开挡在眼前的**。

陈巧平已然竭尽全力,然而对鞑靼的精兵来说,他的力量还是太少太少,并不足以令他成功突围,他勉强收拢军队,已经十剩二三。没有援军,他们只能背水一战。

他丢开手上已经卷刃的兵器,从马匹身上抽出最后一把刀,起皮干燥的嘴唇一动,血丝便渗了出来,他举起手上的兵器,嘶声吼道:“兄弟们,往前是死,往后也是死。能同你们死在一块,老子也算是值了,生不离战场,死在此归魂,我大明子弟可有孬种——”

身后的士兵哪怕神色倦怠,力气委顿,眼中犹带血性,举着手中兵器喊道,“没有——”几千人的声音此起彼伏,最后竟汇成异常雄浑的乐章。哪怕陈巧平已然知道结局,听着这动静,心中无畏无惧。

“哈哈哈哈哈兄弟们,给老子冲啊——”陈巧平扯下温润的伪装,在战场上肆意得犹如另一人。他身后那不过数千人的队伍,竟迸发出千万军马的架势,有如神助,一时之间无论鞑靼如何拼杀,竟是奈何不得!

达延汗骑马站在后方掠阵,山丘下的局势变化他也都看在眼里,嘴里轻声呢喃了句,“倒是不错的气势……”

古往今来,以少胜多的战事不少,但大部分都有着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明军视死如归,那股气势短暂地压倒了鞑靼的士气,令他们僵持不下,可随着时间的渐渐推移,人力有时穷,他们毕竟会累。

焦适之手握着缰绳,面色如常。可唯有红枣才知道其上的身体是多么的僵硬,甚至有点微微发颤,却连眼神都不能流露半分,握着剑柄的手在每每有所动作时都强自按捺下来,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

就在陈巧平的队伍完全被包围起来,已经是瓮中之鳖时,鞑靼身后骤然传来喊杀声,那声音是如此之大,气势宏伟,一下子便传遍了战场。与此同时,鞑靼后方有士兵骑着马儿赶来禀报,“可汗,后方突然出现一支明军,冲破了后方的阵势,已经开始迫近!”

孛儿只斤震惊下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又冒出来一支明军?!

此时,鞑靼后方,正德帝骑着闻霜冲在前方,身后跟随着十几骑侍从护卫,在军队与鞑靼对上时,不仅身先士卒,甚至还亲自冲入战场,令明军的士气高涨,成功地冲开了鞑靼的阵势,直达核心。

鞑靼不明新来明军的兵力如何,却被这势如破竹的锐利之气所冲击,为了稳住局面,他们不得不舍弃几乎唾手可得的成果,带着军队后撤,在聚合了军队后,才重新摆好架势。

而此时他们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包围优势了。

鞑靼选择回撤才阻止了新进明军的又一次攻击,随后局面渐渐收缩,一时之间竟呈现胶着之势。夜晚休息的时候,达延汗愤怒地把肩负探子的将领给骂了一顿,明军是如何出现在后方的,他们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而且他们到底是怎么在短时间内聚集起这样一支队伍?

达延汗对边境的了解并不比明朝本身少多少,如果要提前调动这样的军队,至少得在面对他们之前便已经做好部署。大同总兵不可能有这样的谋略,难道又出了哪位新兴的将领。

帐篷内孛儿只斤在来回踱步,与众位将领商议。而守在帐篷外的焦适之却是笑意满满,看起来难得的开心。门口同样跟在守在帐门外的人瞥了眼气氛沉重的账内,哑声说道:“你不要命了?今日打了败仗,你却笑得这么开心?”

焦适之淡笑着说道:“你说错了,我不认为这是败仗,以可汗的能力,胜利不过是眼前的果实,只待唾手可得罢了。”那人听了倒也是不住点头,看起来颇为赞同。

焦适之心里赞叹道,不管今日带军前来的人是谁,他都切实地拯救了陈巧平一行人,能够看到熟悉的人平安无事,对现在的焦适之来说已经十分安慰。至于那些死伤的人数,此时他只能硬着心肠当做不知。

正如同他曾经对施华说过的话,战争哪里没有牺牲?这不是战场上少数人的战斗,而是为着身后万千百姓的战斗,哪怕是自己的生命,哪怕他已经为此失去所有同伴,都由不得后悔。

快了。

焦适之握着跃跃欲试的佩剑,宛如也能听到那战栗的渴望,低低念道:“快了。”

达延汗不知道到底新来的明军是谁带领,但这不代表他不警惕,相反从出现那时起,他便一直采取小心谨慎的态度。两者来回试探了一日,然第二日从宣城方向骤然赶来的第三支明军,却使得局面骤转,完全发生了变化。

即便达延汗所带领的军队全是鞑靼精壮的骑兵,而且在他的带领下,气势高涨,攻势猛烈。可不知为何,夹攻而来的明军却带着更加猛然的烈势,勇猛拼搏,丝毫不为伤势所动。即便右手断了,左手依旧能带刀;即便腿不能动了,双臂能带倒敌人!如此气势,如此攻势,达延汗不得不令军队往后撤退,试图退出战场。

然而按照以往,此时明军不认为战事结束,也会停下休整。可追击的士兵并没有停下脚步,明军的战鼓依旧震天响,带着一往直前的气势,席卷着所有的敌人。

在对阵中,若一方先撤退,总是处在劣势,因为那相当于把后方露出来给敌人袭击。此时鞑靼便是处在如此两难的境地中,撤退的命令已下,可如今明军攻势愈发猛烈,他们若逃跑,伤亡定是更加惨重。

达延汗咬牙抽出腰间佩刀,撇开身侧的侍从亲身入了战场,鞑靼军队见可汗亲自参战,顿时士气大涨,竟是又勉强挡住了明军步步*近的攻势。

焦适之吐气,驱使着红枣跟随在孛儿只斤身后,眼见着他身边那一贯跟着的侍从已经倒下一人,顿时猛地补上那个位置,其余三人只来得及看他一眼,顿时又被周边的情况牢牢吸引住注意,只来得及丢下一句,“好好保护可汗。”

焦适之沉声道:“是。”

他自当会“好好保护”孛儿只斤。

彼时明军后方,一身浴血的正德帝手中长槍一甩,猛然插在地上,他拔出挂在腰间的佩剑,望着左侧的王勋说道:“将军可还要拦我?”

那冰凉的声线令王勋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苦笑着说道:“皇上,如今局势已稳,您大可不必亲身历险。”

天知道,这几日王勋的头发都几乎白了一半。

早在宣城时,王勋便被突然出现的军队所震撼到,皇上不知何时竟命令张忠从后方带军过来!后来他才知道,其实刘瑾与张忠是同时被正德帝派走的,只是刘瑾在途中一半路程被正德帝直接指派去宣城,因此才能及时支援陈巧平。

而且正德帝还下令要求刘瑾大部分的军队必须固守在城镇不得出战,这才导致陈巧平在与辽东将军等所带领的队伍计谋失败后如此狼狈。可陈巧平还是坚持到大同的援军,由正德帝亲自带领而来的援军。

而在大同援军来临后,由刘瑾所固守的军队也倾巢而出,顿时对鞑靼形成三角包围之势,形势骤然变转。

而明军的气势为何如此高涨……自然得落到正德帝身上。

也正是王勋如今如此心力交瘁的原因。

身为一国之君,大明天子,朱厚照在到达战场的两日内,已经亲手割下数十人的头颅,深入战场,七进七出,但凡他的身影出现在战场上,对士兵来说已是一种无形的鼓舞。更别说这位帝王是如此英勇,丝毫不惧畏战场,铠甲上浸染的血色越多,便越是一种荣耀,这是独属于战场方才能获得的勋章。

他们奋力保护的君王与他们同在,他们又何惧之!

这对战场来说的确是件好事,可对他们这些心系皇上安慰的人来说却全然不是什么好事。

正德帝不耐烦地扫过战场,正打算一脚踹开坐镇后方的王勋,平时怎么不知道他有那么多废话絮絮叨叨的,听得令人……等等!

朱厚照猛然睁大了眼睛,手中长剑失手落地,直直*地面,他却丝毫没有反应,宛若心神都被前方的物事吸引过去,视线一眨不眨地落在某处,那人……是适之?!

王勋焦急的声音,朱厚照全然听不清楚,在那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再寻不到踪迹后,他当即驱使着闻霜赶往战场,顺手拔起了地面的长槍,马蹄哒哒,急速奔跑,耳边只余下呼啸而过的风声。

冰封的冰块中,有一朵美丽娇艳的花朵,即便冻在寒气*人的冰原中,它依旧是那么独一无二。可某一个瞬间,那层冰冷剔透的冰层裂开了缝隙,随着阳光照射进来,那缝隙越来越大,潺潺的流水声开始响起,随着温暖的阳光越来越大声。耳边仿佛有轰隆隆的水声,融化出一片澄澈的湖面。

娇嫩的花瓣颤抖着,似乎真的要绽放了。

焦适之不知道正德帝已经捕捉到他的身影,彼时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孛儿只斤,红枣的头偶尔会擦过身前的马匹,一直保持在一个似近似远的距离。他们渐渐脱离了身后的队伍,即便身后的侍从竭力赶上来,但已然被数不清敌我的士兵挡住去路,尽管只有几十步的差距,却已相差甚远。

孛儿只斤一贯敏锐,虽一时被杀戮迷失,然很快清醒过来,意识到身侧只剩下四个亲卫,回首望去,距离最近的侍从也有几十步远,心口一突,这着实是个危险的距离。他试图调转马匹,却骤然发现眼前利刃划破虚空,他腰腹骤然剧痛,还没来得及以刀抵住来者的冲击,背后又是剧痛,却是一柄小刀齐根而入。

身边其余三个亲卫眼睁睁看着焦适之骤然暴起,孛儿只斤重伤,几欲目眦尽裂,反应最快的一人当机立断抽身斩向焦适之。彼时焦适之刚把小刀送入孛儿只斤的背部,来不及闪躲,硬生生用背部抵挡这一刀,喉咙顿时一阵腥甜,背部剧痛难忍。他猛然夹了夹马腹,红枣灵活地往前跃动,顿时离开了这几人的身侧。

孛儿只斤被焦适之突如其来的袭击导致重伤,身边亲卫又护着他分身不得,不能去追赶焦适之。待身后侍从终于赶到时,那几人把孛儿只斤交给他们赶忙护送回去治疗,愤怒地寻着那枣红马儿追杀。

那个该死的汉人!!!

焦适之紧咬着下唇,死死忍住胸口那股血气,若是现在一口喷出,他定然要昏死过去。身后的伤口不住地滴落着血迹,身上显眼的鞑靼服饰令不少明军士兵围了过来。焦适之不得不用侧用剑身抽开他们,身上又平添了几道伤口。忍着剧痛撕开衣裳丢下,焦适之回首一望,却发现身后竟有几人已经追赶上来。

骑兵虽有着优势,然面对着大量的士兵也容易被围住,那几个鞑靼人为了防止这点,几人护卫着中间一人,一边骑马一边带箭扫射,不过片刻便已倒下不少人。焦适之抿唇,翻身下马,扑入身侧一个明军小队中,直接抢过队伍中弓手的长枪,瞄准了渐渐靠近的马队。

一、二、三——

扑通一声,那弓箭手闷声从马上坠落,胯下马儿受惊,顿时冲撞开周边包围的其他人,嘶鸣着往前奔跑。

焦适之把长枪丢还给他,扬声吹了声口哨,红枣小跑到他身侧,他翻身上马,哒哒远去的动静立刻吸引来狼狈不堪的鞑靼人的注意力,立刻咒骂着跟了上去。

刚才射箭的瞬间,焦适之身后的伤口再度崩裂,衣裳已经被血染红,大量的失血令焦适之脑袋突突生疼,几乎是勉力在奔跑着。

孛儿只斤那样的伤势,怕是活不了了,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就算死了,也没什么问题才是……他为什么还要奔跑?

好累,焦适之闭上眼睛,又猛然睁开,眼前有着重影,下意识抬手杀了靠近的鞑靼士兵,好累……

有什么窃窃私语在他耳边低喃着,那声音起先很小,继而很大,在他因耳鸣的耳边里震动着,挣扎着,最终突破了重重阻碍,终于抵达了他的耳中。

“适之——”

焦适之的精神为之一顿,猛然抬头寻着声音的来源,在隔着流动的两色人潮中,朱厚照的面容是唯一鲜活的存在,就那么径直跃入焦适之的视野中,张扬地宣示着他的存在。

焦适之嘴角轻勾,唇瓣有些颤抖,拽着缰绳的手发紧,他终于知道他如此挣扎的缘由。

他想见他。

他渴望见他。

他终于见到他了。

从未想过,仅仅是见一个人这样的念头,就温暖得如此令人痛苦。

焦适之猛然拉住缰绳,调转了马头,望着那追踪而至的几人。身后是他的天子,他绝不可能把危险带去给他。

于是正德帝眼见着心尖尖那人冲着他轻笑一声,返身毅然又冲入了战场!

就在停顿这瞬间,王勋带人赶到,顾不得上下尊卑猛然拉住正德帝的胳膊,急切说道:“皇上,请您跟末将回去。”先前皇上入战场还带着侍卫,如今却是只身入内,若不是赶得及时,现在可不知是什么光景!身侧的人紧紧地护着正德帝,正德帝却几乎要被焦适之那险象环生的模样吓得心跳骤停。

“快,快去救他——”

正德帝的声音几乎有些颤抖,厉声命令身侧人去救焦适之,王旭先是迷茫地扫了几眼,在骤然发现焦适之的侧脸,震惊得脸色大变,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有几人已经赶了过去,立刻便分开了局势,与焦适之并肩作战,很快反杀了那几人,把焦适之带了回来。

焦适之强撑着坐在红枣身上,却几乎要跌落马去,面色苍白如纸,唇色全无。

正德帝不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眼中只余下这人的存在。说是激动,却有些茫然,说是生气,却只余下后怕,恨不得把此人揉入血肉之中,永不分离,再不受这般锥心刺骨之痛。

焦适之此前虽背对正德帝,但毕竟距离较远,如今直到差点滑落马儿去,正德帝才猛然一惊,直接越过身去抱着他坐到身前,也直到此时,他方才发现他身后那不断渗血的伤口。

正德帝心中一紧,沉声喝道:“开道,立刻赶回营地——”

那手掌上*漉漉的触感,令他连头皮都在发麻。

身后令有马声哒哒追赶,是另一队鞑靼人,他们口含哨箭,似淬有毒性,从射中马匹上拔下来的东西都绿油油的。王勋心中一惊,厉声呵斥着人护卫在皇上身后,生怕被此击中。

在刀光剑影中,焦适之只感觉搂在腰腹处的手臂僵硬了一霎那,迷糊中睁眼,“皇上怎么了?”他以为他在大声疾呼,其实那嗓音虚弱得只有正德帝能听到。

朱厚照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令他觉得温暖,带着有力的坚定,“我没事,适之别睡着了。”身后右手的缰绳迅速交给搂着适之的左手一并握住,反手到身后拔下那细小伤口上的物事。

咬破舌尖,那血腥味与疼痛令朱厚照眼前一片清明,他无事,他不会有事。

适之在这,他哪儿都不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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