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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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银杏林遮天蔽日,转入林木深处,便是锦京城外遗世独立的金林禅寺。南楚大宗师,思憾大师便在此处修行。乐逾挽着马缰,如箭飞奔,纵马奔入郊外山中。

山里沟壑极深,向下山涧潺潺,骏马奔过一架飞虹似的木桥,林中幽静清凉,不见天日,滋生出一股山泉林木的清气。乐逾至此,也杂念顿消,身上俗世风尘被吹散,一拍马背,自骏马鞍上翻身跃下,系马溪涧边,便如踏青一般折枝为杖,吟啸徐行。

一条石道逶迤向上,他沿两尺宽的石阶向上行去,距禅寺黄墙不足十丈,白衣翻动,一名二十余岁的僧侣面容平静,袈裟禅杖,立在他面前瞑目道:“小僧善忍,敢问这位檀越所为何来?”话语回音不绝,如波涛回荡山间。

乐逾道:“我来贵寺访友。”不退反进,扬声道:“公孙子丑!”这一声如佛钟长鸣,惊飞鸟雀,古刹深处,走出一个如一截枯木的和尚,脸色发黄,一身皂色僧衣,身形消瘦,僧衣脏破,一对衣袖却极宽极长,双手严严实实裹在袖中。

世上已无公孙子丑,只有“悔妄”。善忍道:“悔妄师弟,既然有方外友人来访,便由师弟招待。”宣一声佛号,当即离去。乐逾追在悔妄身后,这和尚却不答话也不看乐逾一眼。乐逾脸色一沉,抱怀中长匣,与悔妄过招,每招都是搏命的架势。

悔妄肉掌从袖中露出,手掌宽大,如两只大锤,却骨节森森,只剩皮包骨,如鬼爪一般。还未抓到乐逾肩头,后者忽然一仰。

悔妄手臂暴涨抓去,乐逾飘开丈余,跃上头顶树冠,道:“这么多年不见,你成了和尚,做了哑巴,功夫见长。”悔妄站在树下,仍是不语。

乐逾栖身繁茂的树顶,也远眺那禅寺黄墙之中的高塔。南楚宗师就在塔中数十年不出,宗师威压令他这蓬莱岛主也不敢放肆,他对着那塔悠然一笑,收敛气息跃下,道:“打架有什么好打,当年又不是没打过——反正你打不过我。”若是从前的公孙子丑,听他这样说,早已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如今的悔妄和尚却像个听不见说不出的哑巴聋子。

公孙子丑是铸门“名铸方回”楚方回的弟子,当世名剑,有几柄出自楚大师之手,最有名的莫过于羡鱼夫人掌中的纤纤。

楚大师与另一位铸剑名师武青女是结缡多年的夫妇,纤纤是他夫妻二人合铸,赠与羡鱼夫人,因其“纤纤如月”,故而得名。

这对夫妇却在楚大师独力铸成“颀颀”后割袍断义削发绝情。武青女转赴北汉,为国师舒效尹留为座上贵宾,瑶光姬那柄“分景”便出自她手。江湖中的剑客常有“剑谶”,“颀颀”与“分景”必有一战,乐逾与瑶光姬也必有一战,前缘注定,无可避免。

楚大师死后,将无主的两柄剑托付弟子。觊觎者众多,公孙子丑酒醉误事,泄露过藏剑处,为这两柄剑闹得血流成河,便发誓再不开口说一个字,在金林禅寺外长跪七日,叩首万次,遁入禅寺之中,求得南楚宗师思憾大师庇护,为那两柄无主的剑,半途出家做起了哑巴和尚。

乐逾将木匣递给悔妄,道:“你还记得它?”接过木匣的一刹那,悔妄脸色缓和,眼角眉梢如春风拂过,凝望久违又高不可攀的意中人。他的手细细摩挲木匣,在自己衣上反复擦了几把,才细心推开匣盖,心头波澜起伏。其内一把琴,桐木所制,漆光退得尽了。悔妄脸色一变,挑起琴弦,弦音厉而不准,这琴中所藏之剑正是颀颀,离开蓬莱岛后颀颀忽变得煞气*人,宝剑常能示警,乐逾却不知颀颀在示什么警,摸不着头脑,因此来问悔妄。悔妄却将盒子抛回给乐逾,避之唯恐不及。

乐逾一步半丈纵身越上,轻功极佳,悔妄快他也快,悔妄慢他也慢,道:“和尚,认识那么多年,不讲旧情,你也该赠我几句佛偈,好让我逢凶化吉。”悔妄避无可避,已到寺门外,一声悲叹,声如蚊呐的传音送到乐逾耳中。

“……师父死前说,纤纤颀颀同料所铸,若是情侣,勉强可以谋得双全。可偏偏是母子……纤纤势必要折在颀颀剑下!你好自为之。”

他迈进禅寺,乐逾看他背影,怀中突然有千斤重。

那是一柄弑母之剑。却在此时戾气大发,随他一起,即将踏入锦京的多事之秋。

此番出岛,诸事不顺。悔妄入寺,大门紧闭,钟声敲响。一声声钟声里,枝叶震动,寺门前僧侣聚集,四个白影如护法金刚浮现云端,俱是僧衣如白羽的年轻僧侣,善忍为首,禅杖杵地,长声道:“我与三位师兄奉师命送檀越,檀越慢走,好自为之。”

乐逾一一扫过那四名僧人,道:“金林禅寺‘十八子阵’与浣花小筑‘重花狱阵’齐名,在下久闻其名,如今得见四位,也算领略风采。”长笑一声,转身收拢手臂,拍了拍怀中琴匣。好似紧拥一具娇躯,轻拍她的背,说:一切有我,径自转身下山。悔妄所言太过惊人,但他不信颀颀会真引他弑母。

一来他绝非母亲的对手;二来“纤纤”早已被母亲失落在东吴深山之中;三来,最要紧的一点……他只道:这回但愿我猜错。

剑中佳人千万,他独爱怀里这一个。对颀颀思慕已久,可楚大师不肯轻许,放言颀颀在铸门之内,不怕死就尽管来一试。

乐逾十几岁游历之时,就潜入铸门寻剑,颀颀当时在鞘中长鸣待他。取剑入手,悉心抚拭,楚方回听他自称是蓬莱岛不肖子,一声长叹,允他带颀颀全身而退。刀光剑影里,几乎是一折携美夜奔似的韵事。他专情于颀颀,颀颀通身戾气,他只当他的佳人在发脾气。

接近午后,锦京城内有一家医馆,是一个小院落,门匾上书“绿竹堂”。墙内果然满是翠竹,青翠可人,直如纱帐。下五阶窄短石阶,就是成排竹林,高可入云,绕院一周,在后院成林,宽数尺高数丈的竹丛将整个院子罩住,好似一只碧纱笼。乐逾牵马绕院一圈,径直向里走,一个比春宝大四、五岁的少年扔开竹水勺拦住他,道:“这位先生,您要做什么?”乐逾道:“我来治病。”

少年松口气,道:“找殷大夫治病,需先记录在卷。”乐逾道:“我要见你们殷大夫,不是他给我治病,是我给他治病。”

少年一愣,打量他道:“先生……也是大夫?可是殷大夫没有病呀,你能给他治什么?”

乐逾摸出一封顾三亲笔的书信,高深道:“相思病。”

一间静室,两杯热茶。门窗正对院落,白纱窗外青竹成行,碎石子铺成的小径竹枝摇曳,翠荫浓重。窗边一个年轻男子,二十出头岁年纪,虽束发却看的出北人相貌,肤白鼻高,发色略棕微卷,可一身青布衣服全然南朝士子装束,面容也细腻精巧,双目如春夜的星子,闪闪含笑,又有一种南朝士子身上都少见的和婉之态。他拆信道:“鄙人殷无效。”

乐逾道:“不好。”殷大夫大睁双眼,好奇道:“怎么说?”乐逾道:“你是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却叫‘应无效’,谁还要吃你开的药?”他苦思道:“可是,我总不能叫‘应有效’‘应见效’吧?这岂非显得我夸口?”乐逾道:“虽不能改名,但你可以改姓。你可以改姓孔,‘恐无效’,既比现在听起来医术好,又很谦虚。”

殷大夫叹了口气,道:“你们中原人说,‘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乐逾道:“我也觉得我与北汉国师很有缘分,离岛不足半月,他门下高徒我见了四分之三。”他一偏头,戏谑道:“你说是不是,殷大夫?还是我该叫你,孔四公子?”殷无效又叹道:“唉。”

国师门下四个弟子,唯有关门弟子学的是医术。他的关门弟子孔非病在北汉素有“小圣手”之称,可谓继承了其师医道上的衣钵。可是数年前,因一本医书闹得不可开交,孔四公子脱离师门,之后销声匿迹,却原来是有意把自己输给了顾三。

顾三坦承:他要跟我赌的时候,我很惊讶。可是偏偏眼馋他手中那本《青囊医经》。谁知道他不押医经,把自己下成了赌注,我有什么办法?

乐逾觉得其间有一丝古怪,闲话道:“同是杏林中人,殷大夫怎么评判‘小圣手’孔非病叛出门墙一事?”

殷无效的神情酸涩,垂下头道:“那是因为,这对师徒在对医道的探求上,有了不可调和的分歧。”窗明几净,日光穿过轩窗,映入几竿浓淡有致的竹影。他穿青衣,肤色既白,周身上下隐约药香,十分清爽宜人。见这样隽逸的人物眉眼间含着怨怼,水光泛动,我见犹怜。

乐逾欣赏了半晌,道:“那我没有别的问题了。诊病吧。”一手挽起衣袖,把手腕放上药枕。殷无效反而笑了起来。他笑时垂着脸,很是含蓄端庄,三根手指搭上手腕,道:“凌先生,话说回来,你说的那相思病,该如何治?”他指若春兰,乐逾心旷神怡道:“有两种解法。”

殷无效道:“愿闻其详?”乐逾道:“解相思唯有二法,要么老,要么死。老个十岁,你也不会那么放不开顾三;要是老了十岁还放不开顾三,要解相思,你就只能解下裤腰带吊死,或者干回你殷大夫的老本行,服一剂剧毒毒死来得痛快了。”殷无效过了一阵才撤回手,看乐逾半天,客气道:“凌先生真是个爽快人。

乐逾道:“我也这么认为。”殷无效卖着关子,不无愉悦道:“可惜,凌先生好身手,好见识,好谈吐。——唯独没有好运气。”他一个字不乱地接下去:“阁下身上的蛊虫,最近是不是尤其特别的安分,就连接近身上有雌蛊的另一方,都不曾再骚乱异动过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乐逾盯着他道:“殷大夫诊出什么了?”殷无效谦逊道:“不算什么大问题,无非是发现你除了中了蛊外,还中了毒。这毒于我很熟悉,你别高兴,解是来不及的,一个多月后随时会被引发,但是做解药至少要三个月。我猜是莫冶潜下给你的,却不知道另一半下在谁身上。药性恰好安抚住了蛊虫,因为情蛊与这药都是要你和谁生个孩子的。我建议你,若是现在身上有雌蛊的,和跟你中了一样的毒的是同一个人,我看你也是见惯了声色,风流阵里出来的,这样巧的缘分多么难得,你不如化祸事为喜事,就和她安定下来成亲生个孩子好了。”

他说得轻而易举,理直气壮,乐逾有口难言。另一半药究竟下给了瑶光姬还是谁?能生孩子的药,想必是下在他与另一个女子身上。他反复咀嚼那个名字:“莫冶潜……”殷无效道:“会给你下‘情根’,他一定是恨极了你。”

乐逾忽地笑道:“我居然只砍了他两根手指。”

殷无效置身事外道:“那你要小心了,他是个很小家子气的人,只下下‘情根’,让你身败名裂,实不足以发泄你断他手指之恨的万一。”

乐逾道:“他要是敢再出现在我面前,该小心的是他,不是我。”又道:“如果被引发时,中了另一半药的人不在会怎样?”

殷无效道:“心猿意马,难以自持而已。像你们这种修为的人,不和另一个人撞到一起,应该还是能把持住的。”

乐逾只当另一个中了“情根”的人是瑶光姬,莫冶潜恨她不施援手。好在虽与她仅只一见,却深信她言出如山,如今已经不在南楚了。

她是个女流之辈,事关名节,会比我吃亏。乐逾心道,还好相隔万里,哪怕药性被引发,她也不至于被我连累,是不幸中的大幸。

乐逾道:“还有一件事。”他道:“我看殷大夫你这医馆颇空荡,不如留我住下。”另一只手推上琴匣,道:“这琴是顾三的,就借给你鉴赏一段时间,既稍解相思之苦,又能押作房费,两全其美。”殷无效看着琴匣,愁肠百转,道:“我能不答应吗?”

乐逾道:“不能。”他看殷无效,又看自己,道:“因为你输给他,他又输给我。而我凑巧知道,这医馆其实是他顾三的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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