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世(一百二十九)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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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定而自信,她握住董凝的手郑重地承诺:“别说救你父母了,就算殷大哥把胡滨那狗官打死了,我也能保住他的性命。”
董凝蓦然一震,睁大眼睛看着菁玉说不出话来,直到此刻她才发现,那个双目失明的女子即使身穿粗布陋衣,依旧遮掩不住其高华气度,她说的最后那句话,莫名有着让人信服的力量,难道……董凝猜测,林悠是京城来的贵人?
“林姐姐,我相信你,那……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唇角翘起一缕和煦而神秘的笑意,菁玉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次日,死囚游街,斩首示众,这可是清平县难得一见的大案,一大早路边就站着来看热闹的老百姓,董父董母身穿囚衣,被锁在囚笼里当街而过。两人蓬头垢面,身上血迹斑斑,可见昨天一晚上在牢里定然吃了不少苦头。
老百姓暗地里都夸殷良生揍张之祥揍得好,清平县有不少百姓都被张家欺压过,谁人不恨,殷良生抢了张家的粮食,将张之祥打个半死,也算是给老百姓出了一口恶气,是以没有一个人朝囚车扔烂菜叶子辱骂他们。
午时将至,烈日炎炎,菜市口砍头台上,刽子手早已准备多时,台下乌压压站满了老百姓。
凉棚里的胡滨等得十分不耐烦,“董老头,你那女婿不会真的不管你的死活了吧?到现在还没影儿。”这明摆着是一个圈套,只要殷良生还在乎董家,他就只能乖乖入套。
断头台下,董凝看着形容憔悴的父母急得不得了,抓紧菁玉的手几乎快哭出来:“林姐姐,你快救救他们啊!”
菁玉低声道:“别急,再等等。”她想看看殷良生到底会不会来,如果他来了,势必和官差要大打一场,这是她确定殷良生到底是不是水溶的大好机会,她看不见,只能仔细地听了。
海南的太阳一年四季都火辣辣的毒,炎热的空气蒸得人头晕眼花,刽子手都提不起精神来,胡滨打个哈欠,高声道:“罪犯殷良生,集结刁民抢劫张府,打伤张大老爷,还妄图抢夺官府粮库,罪大恶极,罪不可赦!按当朝律法,判殷良生满门抄斩!行……”
陡然间,一支筷子裂空而来,深深地扎进胡滨身前的案桌里,截断了胡滨即将说出口的最后一个字。
监斩台和百姓顿时乱作一团。
一道人影自人群中飞跃而出,跳上断头台劈手夺过刽子手手里的大刀紧接着一脚将其踹飞,手起刀落砍断董父董母身上的绳子,众人这才看清台上的人,穿着破旧的衣裳,竟生得俊美无匹,眸中寒星冷芒,令人望之胆怯心惊。
“狗官,一人做事一人当,放了我舅舅!”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董凝喜极而泣,口中喃喃:“表哥,表哥来救爹娘了!”
胡滨吓得面如土色,躲到椅子后面慌忙大叫:“人呢,快来人啊!快把这反贼杀了,本官重重有赏!”
作者有话要说: 连续加班了一个月,月底做了个手术,休息了一个星期,以后恢复更新,感谢大家一路不离不弃,比心。
☆、纵使相逢应不识
所有官差衙役蜂拥而上,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于耳,台下百姓亦乱成一团纷纷尖叫着后退。菁玉和董凝站在人群最前面,一个岿然不动,一个因为担心亲人而忘记了逃跑。
一片嘈杂的尖叫声中,菁玉凝神细听台上动静,脑海中重现水溶的武功路数,敌人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向殷良生席卷而去,若是水溶,他应该会使出一招“化影”来解决此次危机,脑海中水溶此招施展完毕,应该将对方的武器震飞,同时,菁玉听到了兵器交接的声音,完美无缺地与脑海之中的画面对应起来。
菁玉心头猛然一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心,屏住呼吸继续听下去,她与水溶师出同门,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水溶的武功,对方如何攻击,她就能猜到他如何防守反击,脑海中演练的每一招每一式都与殷良生出招的声音完美地契合,这绝对不是巧合,她笃定地告诉自己,殷良生就是水溶,她终于找到他了!
菁玉激动地难以自抑,两行热泪自纱布之下滑落,诸多疑问统统抛之脑后,此时此刻她满心只有一个声音,水溶还活着,他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菁玉从背后的包袱里取出御赐金牌,纵身一跃飞至水溶身畔,手中用来探路的木棍化作一道扇面光影疾扫而过,*退了正在与水溶打斗的几个官差。
“圣上御赐金牌在此,谁敢放肆!”菁玉手持金牌面向胡滨,运起内力沉声大喝。
嘈杂的菜市口骤然寂静如死,只有一个威严深沉的女音回响:“见金牌如见圣上,胡滨,你还不下跪!”
胡滨吓得肝胆俱裂浑身发抖,两条腿一软就要跪下,忽然被身边一个衙役搀住,在他耳边迅速低语了一句。胡滨惊魂稍定,扶了扶头上歪斜的官帽,怒斥道:“哪里来的刁妇,竟敢伪造圣上御赐金牌!这刁妇跟反贼是一伙的,把她一起杀了!”
菁玉厉声大喝道:“谁敢!吾乃北静王妃,奉旨来此接北静王回京。胡滨!敢动北静王爷,不怕诛九族你尽管一试!”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所有人目瞪口呆,数百道目光齐刷刷落在断头台上那个双目失明衣着破旧的女子身上——若她是北静王妃,听她之言,北静王也在此处,此刻与她一起的只有方才劫法场救人的殷良生,难道……殷良生就是北静王水溶?
可北静王去年不就已经葬身大海了么?又怎么变成了殷良生?还成了官府通缉追杀的反贼?
菁玉看不到殷良生脸上的震惊之色,看不到突如其来的头痛让他的脸部变得扭曲,只听到他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呼,双手抱头蹲下,忍受着头颅里宛如有刀片凌迟的痛苦。
“表哥!”董凝失声惊呼,慌忙爬上台子,跌跌撞撞地向殷良生跑过去,抱住头疼欲裂的殷良生不知所措,内心深处不断地告诉自己,他是她的表哥殷良生,是她的夫君,绝对不是北静王!
胡滨身边的人却不为所动,对胡滨附耳低语几句,短暂的震惊之后,胡滨白着脸呵斥:“胡说八道!天下皆知北静王爷去年就已葬身大海为国捐躯,何方刁妇!不仅伪造金牌还敢冒充北静王妃,我看你是活腻了!来人呀!无名刁妇冒充北静王妃,罪不可赦!当场论斩!快给本官杀了她!本官重重有赏!”
直到此刻,菁玉才蓦然想起一个被她忽略的问题。
清平县的官差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以水溶的武功,一招要了他们的命都不在话下,为何会缠斗如此之久?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绝不可能是官差衙役。还有,胡滨身边那个人到底对他说了什么?胡滨连金牌也不验证一下就一口咬定她手里的金牌是假的,如此迫不及待地要置他们于死地?
这群人必定是南安王霍炜的手下,这世上最不希望水溶活着出现的人只有霍炜!
胡滨若承认她的身份,他贪赃枉法欺压百姓的证据都在她手里,等待他的只有丢官抄家的下场,但若听从霍炜,以冒充朝廷异姓王的罪名将他们灭口,上有霍炜罩着,胡滨还是清平县最大的官儿。
菁玉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候对上霍炜这个最大的麻烦,此刻情势对她相当不利,水溶头疼欲裂,战力大不如前,她重伤未愈还双目失明,战斗力更是大打折扣,再加上还要保护董家三口,对上霍炜这群家将高手,他们简直毫无胜算。
凛冽的刀风破空袭来,菁玉听声辨位,变换身形避过杀招,电光火石之间,她很快下定了决心,她现在有伤在身不宜久战,胡滨已经被霍炜所控,这群人的首领和胡滨在一起,擒贼先擒王,先把那人解决掉,胡滨没了靠山,有什么底气再不认她手里这块货真价实的御赐金牌。
菁玉身如魅影,在一片刀光织就的罗网中腾挪翻飞,一出手就用上了命轮里最为高深的武功,将这群杀手挡在水溶三尺之外,抓住时机突然夺过一人手中的大刀,顺手一扔,一道雪亮的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胡滨身边做捕头打扮的男人!
那人反应奇速,却已不及闪避,将面如土色的胡滨往身前一拉,刀光没入胡滨胸口,胡滨登时气绝身亡。
“宿主故意杀人,折寿十年,您的寿命还有二十一年。”激战中菁玉的脑海里传来命轮的机械音,她不禁微微一惊,没杀死那个人,谁当了替死鬼?生死一线间,她来不及再去想这些事情,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部,仔细分辨声音方向再回应反击。
“反贼把县令大人杀了!”有人放声大叫,老百姓看到胡滨倒在血泊里更是惊慌不已,纷纷尖叫乱跑。
现场顿时乱声大起,无数声音涌入耳中,菁玉暗叫一声不好,敌人隐藏在老百姓嘈杂的声音之中,让她无法分辨方向,三招过后,左臂和后背都被砍了一刀,胸口的旧伤也因为激烈的打斗而裂开,鲜血不停地渗出,再打下去,即使自己没有落败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晕过去。
“菁玉!”突然间,菁玉听到了水溶的声音,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心,将她向后一带,微风拂过脸颊,她感觉到水溶已挡在了她身前,凛冽的杀气骤然高涨,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过后,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炎热的空气之中。
“水溶……?”短暂的寂静之后,菁玉颤声唤着他的名字,然而,却没有任何声音回答她。
远处传来锣鼓开道之声:“知府大人到!”
周文远从琼州急急忙忙赶到清平县,却还是迟了一步,菜市口倒了一地的尸体,县令胡滨也早已身亡,此刻只有断头台上的一男一女浑身是血手持凶器,凶手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当众行凶杀死朝廷命官,来人!速将凶手拿住!”
菁玉微微喘息,大声喝道:“圣上御赐金牌在此,见金牌如见圣上,周文远,你还不下跪!”
“府台大人,您别听这刁妇胡言乱语,她伪造金牌,残杀朝廷命官,请您立即下令将凶手伏法!”
话音未落,忽有高声传来:“总兵大人到!”
菁玉如释重负,终于松了一口气,崖州总兵杨飞城是水溶提拔上来的,他认识水溶,他来了,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两个中年男子下了坐骑向水溶直奔而去,含泪行礼道:“末将来迟,王爷,您受苦了。”
水溶却没有任何回应。
音色陌生,应是杨飞城,接着响起的却是菁玉熟悉的声音,竟是葛承琦,语气震惊不已:“王妃,您,您怎么……”
“郑桓是霍炜的人,我被他暗算了。”菁玉捂住胸口伤处,有些气息不足,对杨飞城道:“杨总兵,你来了就好,王爷受了伤,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现在劳烦你给我们安排个住处。”
杨飞城道:“末将这就派人安排,葛兄,你带王爷王妃先去休息。”
菁玉正欲走时,忽听周文远凑过来战战兢兢地道:“下官,下官拜见王爷,拜见王妃。”
“周府台,我都差点把你忘了。”菁玉面向周文远,淡漠的声音里泛着冷气,“你勾结武明光在螺山伏击我,害得我中毒受伤几乎丧命,你身为四品知府,熟读朝廷律法,我倒要问问你,勾结叛贼谋害王妃,你该当何罪呢?”
周文远这才发现这浑身是血双目失明的女子竟然是前些日子自称林首辅门生的林攸!她,她竟然是林如海的女儿北静王妃!周文远两腿打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冷汗涔涔,磕头道:“请王妃明察,下官冤枉啊,下官没有勾结武明光,更没有害您啊。”胡滨和武明光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只要他坚决不承认,这罪名就坐不实。
现在当务之急是疗伤,菁玉无暇跟周文远算账,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认罪,无妨,过几天再跟你算账,一笔一笔,好好算算清楚。”说完亮出手中金牌,对杨飞城道:“杨总兵,琼州知府周文远欺上瞒下鱼肉百姓,勾结叛匪谋害于我,他既然在这,就劳烦你把他关押起来,待我伤好了,我要亲自审他。”
☆、定风波
清平县令胡滨,勾结崖州大户张之祥巧取豪夺霸占百姓土地,隐瞒朝廷政令侵吞赋税,强抢百姓粮食中饱私囊,将北静王水溶定为反贼意图诛杀,罪行累累,罄竹难书,胡滨已当场被北静王妃所杀,其家眷由崖州总兵杨飞城派兵羁押,若有触犯律法者一律治罪。
在菜市口断头台上,水溶斩杀了围攻他们的杀手,离开之时突然昏迷不醒,由杨飞城手下士兵用担架抬走。整个县城居住条件最好的宅院就是县令官邸,杨飞城控制了胡府,择了最安静的院子给水溶养伤。
菁玉看不到董凝一家人现在是何模样,只听到他们的呼吸声急促而凌乱,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将他们也一并带回了官邸,另派人请大夫给董父董母看诊。
菁玉身上有三处外伤,丫鬟一边给她清理伤口敷药包扎,她一边给水溶诊脉。水溶脉息凌乱,时强时弱,显然受过严重的内伤,体内真气横冲直撞,经脉受伤至今未愈,最严重的是头颅中有淤血,是导致他经常头疼的罪魁祸首,可想而知,当时水溶受伤有多严重,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失忆,已经是小问题了。
水溶两辈子征战沙场,却被同僚在背后捅了刀子,菁玉不敢想象,甘泉岛遇伏,水溶是怎么突围逃出来的,在沧澜山腹背受敌命悬一线又是怎样保住性命活到现在的,整整七个多月,他忘记了前尘旧事,以别人的身份存活至今,不管怎样,他还活着,她只要他活着便好。
菁玉拭去脸颊上的泪珠,摸索着纸笔蘸墨书写药方,忽听门外传来争执之声,抬头问道:“外头怎么了?”
门外的丫鬟进来禀报道:“启禀王妃,是那个跟您一起回来的姑娘,她非要进来,您看要把她赶出去么?”
终于还是来了,菁玉心头涌出一丝酸涩,提着笔的手微微一颤,语气平静道:“让她进来吧。”言罢继续在纸上摸索写字。
董凝脸上血色全无,快步走进屋子却又不敢再往前迈步,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男子一眼,又望向正在写字的菁玉,迷蒙的双眼中流露出一丝怯意。林悠已经换下了粗布衣裳,身上的面料泛着丝绸特有的柔和光泽,即使是简单的衣饰,也难掩大家闺秀权王王妃应有的气派。一天之前,她还亲切地唤林悠为“姐姐”,可一场巨变之后,林悠抢走了她所有的依靠,她拼命地拒绝承认与她一起生活了半年多的丈夫是北静王水溶,如果他是水溶,那她的表哥殷良生呢?他又在哪里?
“坐吧。”菁玉写着字,仍是一如既往温和的口*,胸腔里疼痛蔓延,她也不知道是伤口疼还是心痛,不管怎样,董凝救过水溶,仅此一点,她就得接受董凝,接受她肚子里的孩子,再者,今年就是她离开的时候了,她走之后,水溶会忘记她,有董凝陪伴也好,至少他们还有情分。
董凝每走一步都似有千钧沉重,牙齿用力地咬住嘴唇,齿缝里渗出丝丝血迹,眼眶泪水沁出,“王妃,我求求您,求您告诉我,他是我表哥,是殷良生,不是北静王爷,他不是王爷,一定不是的……”
菁玉写完药方交给丫鬟,面向董凝,静默了片刻后道:“他是北静王。”
“他不是!”董凝陡然提高了声音,两行泪水潸然而落。
菁玉道:“我与他师出一门,对他的武功了如指掌,他的武功路数,他的内功都是我最熟悉的,阿凝,我不知道你的表哥身在何处,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现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北静王。你们已经成亲了,我不会苛待你的,等海南的事情了结,你就跟我们一起回京城吧。”
菁玉看不到董凝听到最后那句话时,迷蒙的泪眼里有痛苦之色一闪而过,她沉默着没有回答,只看向昏迷的水溶,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滚滚而落。她和真正的殷良生已经分别多年,匆匆重逢一次,又有多少情分在里头?整整半年多,哪怕是认错了人,半年多相处下来,她早已把他当做了此生的归宿,即使日子清苦,也能相依为命白头偕老。可突然之间,他变成了位高权重的北静王,她不再是他的妻,以她的身份,她只能是一个毫无名分地位的侍妾。
这个孩子……董凝低头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牙关不停地打颤,闭上眼睛,阖住满目的痛楚无助。
“菁玉……菁玉……”忽然间,菁玉听到水溶呢喃呼唤着她的名字,连忙上前握住他的手,柔声回道:“我在这里。”
水溶仍旧陷入昏迷,眉头紧攥语气惊慌,得到回应之后才逐渐平静下去,仍然紧紧地抓住菁玉的手不放,仿佛稍微松懈,他就会永远地失去她。
董凝眼中含泪,苦涩地笑了笑,“半年多了,他几乎天天晚上做梦都会叫这个名字,他醒了以后我问他,‘菁玉’是谁,他说不知道,不记得了。可我看得出来,这一定是一个对他相当重要的人。”从那时起她就有莫名的害怕,似乎总有一天,那个叫“菁玉”的人会突然出现带走他,将她的生活撕得粉碎。
她却没有料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菁玉心头一软,水溶失忆了,哪怕他忘记了所有的事情,潜意识里还记得她的名字,他从来不曾忘记她,然而……她时日无多了,他们的最后一天,很快就会来了。
“阿凝,你是怎么遇到他的?”
董凝缓缓道:“去年年底,我娘病了,我爹想偷偷打几条鱼给我娘补身子,我们俩趁夜去玉茅河打鱼,没网到鱼,倒网上来一个人,带回家一看,这不就是我表哥么,身上还有表哥的东西。可他伤得太严重了,我们家穷,请不起大夫,他醒来后说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就告诉他,他叫殷良生,是我爹的外甥。我们很多年都没有见过姑父和表哥了,去年朝廷收复失地,是表哥送我们回家的,就匆匆见了那么一次,他们实在是……长得太像了。”
菁玉道:“你放心,等我治好了王爷,他恢复了记忆,就能知道你表哥的下落了。”
“表哥没了。”董凝目光呆滞,语声微颤,“他答应过我,等打完了仗,就回来和我成亲。”
殷良生没有回来,他的东西也在水溶身上,唯一的解释,就是殷良生已经牺牲了,临死前一定见过水溶,托付过水溶什么事情,才会把自己的东西给他,那个东西……应该就是他们去年匆匆重逢之时,董凝给他的定情信物吧。
“王妃,我不会跟你们回京城的,我的家在这里。”
菁玉微微一惊,说道:“可你已经嫁给王爷了,还怀着孩子,我怎么能让你流落在外。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抢你的孩子。”
董凝双手蓦然一紧,喉咙疼得厉害,极力平静道:“不是这个原因,孩子的事,等王爷醒了您自己问他吧,我去看看我爹娘。”说完,也不待菁玉回话,起身飞快地走了,竟像是落荒而逃。
菁玉满腹疑惑,感觉到董凝十分逃避这件事情,她没有制止追问,等水溶醒了再问不迟,此时丫鬟送来汤药,分别服侍她和水溶服药。
接着菁玉派人传唤葛承琦问话,对他说了郑桓暗算自己、接着又被水溶所救之事。葛承琦听完痛骂了郑桓一句,对菁玉回禀当日之事。
那天,菁玉中毒失明,杀了武明光之后先一步离开,葛承琦等人与土匪余孽交战,他们都是战场上经验丰富的战士,双方打得几乎是两败俱伤,就在即将取胜之际,清平县令胡滨带着一群官差突然出现,将所有人当叛匪擒获,葛承琦认得那捕头,正是霍炜的心腹吴晟,在海南与他们交手多次。途中葛承琦在属下的掩护下成功逃脱,一路直奔崖州寻找杨飞城。他负伤累累来到崖州后,杨飞城却率军去沿海岛屿练兵去了,直到昨天晚上才回来,恰在那时清平县签发了殷良生的通缉令,葛承琦认出那是水溶,今天一大早赶回清平县,终于及时稳住了局面。
只可惜吴晟在发现杨飞城来时就悄然溜了,至今杳无音信。
菁玉沉吟道:“吴晟是个高手,想抓他实属不易,现在估计已经北上回京了。先不管他,还是先派人送那些牺牲的兄弟们回乡吧。”
葛承琦领命下去,菁玉调息之后,以内力辅助水溶引导体内真气治疗内伤。
水溶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睁开眼睛。菁玉一直守在这里,听到动静急忙道:“你终于醒了,可觉得好些了?”
“夫人,这是何处?”然而,回应她的却是恪守礼节的语气,明显感觉到水溶的气息向后退了去。
原来……昨天他唤她的名字,只是在危急时刻的潜意识,头颅中淤血未散,他哪有那么快恢复记忆,菁玉道:“这是县令官邸,我们在这里养伤,你有想起什么吗?”
水溶回想起昨天菜市口惊心动魄的事情,想起她说自己是北静王妃,又有剧烈的疼痛在脑海里撕扯,忍痛咬紧牙关,额上汗水涔涔而下。
“头痛,是因为这里受过伤,淤血压迫了神经,你失忆也是这个原因。”菁玉准确无误地抚上水溶的后脑勺,“你放心,我会治好你的。”
“你到底是谁?”水溶心头如遭重击,蓦然一把抓住菁玉的手腕,目光死死地锁在近在咫尺的女子脸上,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菁玉唇角微扬,轻声道:“我是……你的‘菁玉’。”
☆、不记前尘惟念卿
水溶猛然睁大了眼睛,菁玉……这个不知何时从潜意识里浮现的名字,于午夜梦回之时萦绕心田,梦中人的眉目模糊不清,他不记得这个名字属于谁,不知道为何自己只记得这个名字,只有本能的直觉告诉他,菁玉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梦中之人竟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水溶定定地看着本该熟悉却无法回想起来的脸庞,看着她眼上蒙着的纱布,药香与血腥掺杂的味道近在咫尺,牵动着胸腔隐隐作痛。他知道她身上的伤有多严重,那天傍晚在螺山相遇,她从山坡滚下,停在他面前,她双眼中毒胸口重伤,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本无法痊愈,昨天在菜市口,她为了保护他与一众高手大战一场,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心头莫名痛楚难当,水溶努力地去回想与菁玉相关的事情,紧接着突如其来的疼痛在头颅里爆发,迫使他不得不停止思考,双手抱头咬紧了牙关。
“菁玉……菁玉……”头疼欲裂,水溶低声唤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脑海里有一些零碎的画面一闪而过,和这半年多每晚的梦境一般朦胧不清,唯一渐渐明晰的只有她的容颜——梦中人,赫然便是眼前人。
头痛迫使他不能再继续回想,过了许久,头颅里疼痛逐渐减弱,水溶凝视着菁玉,颤抖着手轻轻触上她的脸庞,“菁玉,你是真的,我没有做梦。”微微一顿,紧张而笃定地道:“你,你是我的妻子。”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前尘过往都封存在无法触碰的记忆里,唯有她的名字深深烙印在心底深处,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不会被任何东西侵蚀夺走。其实,那日螺山初遇,他救了奄奄一息的她回家,便觉得她莫名熟稔,想亲近,却又害怕,那些天他一直在外筹划夺回粮食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他不知道林悠是谁,只知道身为殷良生,他对董家有义不容辞的责任。
他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却唯独没有忘记她的名字,菁玉按住水溶的手,温热的手掌里有粗粝的厚茧硌得脸颊微微发疼,她轻声回道:“是,我是你的妻子。”
泪水浸*了蒙在眼上的纱布,菁玉多么庆幸此时水溶看不到她的眼睛,便看不到她的哀伤,两世爱恨过往缥缈而去,真正属于他们的时光也不过这寥寥一载,曾经觉得岁月漫长难耐,可如今却只希望时间能流逝地慢一些,再慢一些。
曾经,菁玉不是没有犹豫过是否要留下陪水溶渡过余生,可一旦想到自己已经没有生育能力了,离开的心思便更加坚定,即使他可以为了她牺牲生命,但如何能毫无芥蒂地接受她不生孩子呢?她生不了,还有别人,愿意给水溶生孩子的女人比比皆是,她又如何能贤惠大度地接受另外一个女人插足自己的爱情。她不会死缠着水溶不放,更不可能接受他纳妾,接受不了,那便离开,此后的人生,彼此之间再无瓜葛。
水溶的手指轻轻拂过菁玉的脸颊,拂过那层被泪水浸*的纱布,用力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怀中,她身上的药味愈发明显,扯着胸腔里隐痛肆虐,“你的眼睛,会好的,对吗?”
菁玉伸手抱住水溶的腰,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嗯,会好的。”武明光的毒/药她并非不能解,却因为胸口的刀伤昏迷数日而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毒素侵蚀太深,现在就算解了毒,她的视力也不能恢复如初了。菁玉倒不如何在意,顶多是高度近视,不戴眼镜能看清眼前的东西就行,再过几个月回到现代,她还能恢复视力。
“京城那么远,你千里迢迢来海南找我,差点连命都没了,这都怪我,害你受这么多的苦。”水溶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菁玉的后背,语气温存,充满了愧疚和心疼。
菁玉道:“三年前你为了救我,厉鬼凌迟,心头取血,你都没有害怕过,我来找你,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还好,我终于找到你了。”
菁玉的话宛如一把钥匙,打开了封闭记忆的锁,却推不开那扇沉重的门,零星的影像在水溶脑海里闪过,他看到血肉模糊的自己和魂魄状态的菁玉,却无法将那些零碎的画面连贯起来,越努力回忆,头颅里的钝痛就越明显,似有一把生锈的刀在脑中打磨,让他无法集中精神回想。
“又头疼了?”菁玉伸手按住水溶额边的太阳穴,“不要强迫自己去回忆,相信我,我会治好你的,到时候你就能想起来了。”
菁玉按压着水溶头顶的穴位,疼痛逐渐减轻,水溶握紧她的双手,“我相信你。”他只记得她的名字,说明他们之间有刻骨铭心的过往,她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失去的人,然而,于现在的他而言,他们的过去全都是空白,这种状态让他焦虑不已。
水溶忽然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斟酌了片刻开口道:“菁玉,董凝她……”
水溶的话如细针刺入心房,菁玉不自在地道:“你不用说了,我明白,她救过你,也救过我,我不会苛待她的,你想给她什么名分,我都不会阻止的。”
“你当真如此大度?”水溶愕然片刻,眸中泛起一丝失望之色。
菁玉喉咙一酸,黯然道:“她于我们有恩。”
水溶听出菁玉语气里的醋意,心中反而有些欢喜,说道:“是,董家对我有救命之恩,他们救了我,我才能救了你。我会照顾董凝一辈子,但有些事情,我要对你说清楚,我虽然和董凝拜过堂,但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她腹中的孩子不是我的。”
菁玉大吃了一惊,心头如释重负,她忽然明白了董凝为何不肯随他们去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水溶继续说道:“去年年底我被董家所救,他们告诉我,我叫殷良生,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罢。过年那几天,玉螺山上一窝土匪洗劫了好几个村子,抢粮食抢人,江谷村也没能幸免,村里年轻的女孩子都被土匪掳走,我也被他们抓了去。”
菁玉清楚个中缘由,水溶生得俊美,说颠倒众生也不为过,曾经连赵弦也垂涎于他,毫无反抗之力的普通百姓,无论男女都是被欺凌的对象。
“到了玉螺山匪寨,有几个土匪对我意图不轨,我杀了他们,那时候我才发现我竟然会武功,我立即去救人,但还是迟了一步,我一怒之下把所有的土匪都杀了。回到村里后,许多女孩子被人指指点点,有几个受不了就投河自尽了。董凝也自尽过,被我救了下来,为了保全她的名声,我就和她成亲了。”
菁玉感觉到搂着自己的手臂向内收紧,他的怀抱坚固而温暖,仿佛带着某种安抚,水溶的声音近在耳畔:“我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我总觉得,我是有妻子的,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救人,我不能做对不起妻子的事情。后来没多久,她就怀孕了,那时候她不想要这个孩子,偷偷地用了不少办法,但都无济于事,我担心她伤到自己,就对她说,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会好好照顾她们母子。”
“原来如此,难怪我让她跟我们回京城,她不肯。”菁玉沉沉叹息,越发地心疼董凝,真正的殷良生疑似死亡,玉螺山是她一生的噩梦,水溶这个假表哥给了她生活的希望,半年之后,她拥有的一切顷刻之间轰然而碎,她所依靠希冀的,什么都没了。
即使水溶因为报恩而愿意照顾董凝,却给不了她她所需要的东西,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无欲无求的傀儡。
“她不肯跟我们走,是舍不得父母亲人,那我就另外想个办法好好地安置他们。”水溶说完,低头看着菁玉头上缠了一圈的纱布,眼中泛起一丝冷厉,“菁玉,谁伤了你?”
菁玉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刚到崖州没几天,就发现崖州和清平县都没有对百姓公布朝廷五年免赋的政令,胡滨勾结张之祥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我收集了不少证据,给琼州知府周文远写了封信,让他查办胡滨,谁知道他们狼狈为奸,都是一对狗官!那天恰巧我在胡滨的儿子身上发现了你的东西,就去县衙问线索,周文远也来了,他们知道我要去江谷村,进了螺山,我就被武明光袭击了。我的眼睛,就是中了武明光的毒,不过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当场就被我杀了。葛校尉掩护我撤退,郑桓护送我去江谷村,万万没有想到,途中郑桓捅了我一刀,我杀了他,之后落下山坡,就遇到你了。”
眼中聚起阴郁杀气,水溶森然道:“武明光和胡滨都死了,周文远还在,他活不长了。”
菁玉道:“那种贪官污吏不值得你亲自出马,没的脏了你的手。我有他贪赃枉法的证据,他迟早是个死。还有那个张扒皮,他也逃不过。”
水溶不由得微微一怔,菁玉自己能解决的事情就不依赖他,她宁可自己面对风吹雨打也不需要他为她遮风挡雨,这让他感觉很不好,因为这让他觉得她不需要他,她随时都会离开自己,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心中涌起毫无缘由的恐慌。这种感觉不是突然就有的,似乎已经持续了很久,在那些他还没有想起来的过往之中,她应该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吧。
水溶闷闷地道:“菁玉,你以前是不是也这样,什么都不需要我。”
☆、尘埃落定
菁玉心头一沉,她能感觉到他的慌乱,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别离,无论她有多留恋此间,都无法改变最初的决定。三生两世加一起几十年,水溶不能完全地掌控她,这种不确定让他很不安,但他也清楚,她并非那种可以被人掌控的女子。
“怎么会,现在就有一件要紧的事情需要你呢。”菁玉轻轻嗤笑一声,转移话题,旋即正色道:“你在海南大半年,胡滨和张之祥欺压百姓,强占田地,你都亲身经历过,就由你来审这桩案子吧。”
“你安心养伤,此事有我处理。”
“对了,这个东西你还有印象吗?”菁玉掏出挂在颈中的两个小金人吊坠,明显感觉到水溶的胸口震动了一下。
水溶伸手接过,两个指节大小栩栩如生的小金人躺在手心,一男一女,女童金人的眉目与菁玉有些仿佛,男童则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底座上刻痕分明,乃“溶”字和“悠”字。
恍惚间,一句话从水溶的脑海里迸出来:“是那块金子铸的,这个代表我,你要戴好了。”再回想时,却无迹可寻,隐隐又有疼痛泛起。
能想起这一句话也够了,金男童代表他,菁玉一直贴身佩戴,那个代表她的金女童,他是见过的,那时他刚刚醒过来,记忆全失,身上仅有的东西是一个装有如意同心结的荷包和这个金女童吊坠,正是因为那个荷包,董家人都将他认作殷良生,但彼时他对那个荷包是毫无印象感觉的,唯有脖子里挂着的金女童吊坠,每每看着,总觉心里像有被什么剜去了。
三个月以前,水溶和村里一个叫黄充的人一起进山砍柴,回来后小金人吊坠就不翼而飞了,他找遍了家里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现,当时他紧张地快要疯掉,他心疼的不是金子,而是他本能的直觉,觉得这是和梦中的“菁玉”唯一有关的东西。
可他竟然弄丢了!
“这个坠子,我丢了有三个月了,怎么在你这里?”水溶既高兴又惊讶,他见到了菁玉,金坠子也失而复得了。
菁玉回道:“我无意间在胡滨的小儿子身上发现的,然后我去见了胡滨,问清楚这坠子的来历,他说是江谷村的佃户黄充交不起租子,拿这个传家宝来抵债的,所以我才去江谷村,之后发生的事情我都告诉你了。”
水溶恍然大悟道:“难怪我找不到,竟被黄充捡走了,一定是那天我们一起上山砍柴,我不小心弄丢了,被他捡了去。说起黄充,我倒想起一件事,那天晚上我救了你,第二天黄充就不见了,我在村里还见过几个陌生人打听你的消息,我觉得他们来者不善,就没跟他们打照面。幸亏我救你的时候是晚上,没人看到你,现在想想,那几个人和昨天跟我们动手的官差有点像。”
“是霍炜的人,就是他害了你。”菁玉咬牙切齿,“等你痊愈就能想起来了,可惜有漏网之鱼,就算咱们平安回到京城,只怕霍炜还有别的手段在等着我们。”
“我活着,死的人就是他了吧,难怪这么着急置我们于死地。”水溶勾唇,眼底一片冷戾,“不着急,等咱们回去了,我好好跟他算算总账!”他重伤几死,记忆全失,菁玉受伤失明,始作俑者霍炜,便是死,也得让他不得好死!
水溶以殷良生的身份在江谷村生活了大半年,亲眼所见亲身经历,除了交给地主的租子,还有官府的苛捐杂税,辛苦劳作大半年的收成几乎都被搜刮干净,胡滨已经死了,海南最大的文官就是琼州知府,周文远都贪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其他地方的县令估计也没几个干净的,水溶派人查抄了周府,果不其然,整个海南所有县令都与其沆瀣一气,除了清平县因菁玉来此对百姓传播过朝廷五年免赋的政令,其他县根本都就没有对百姓公布过一个字。
水溶在江谷村时,村民大都受张之祥欺压最狠,在螺山砍柴都得给张之祥交钱,交不起钱的老百姓,典妻卖女数不胜数,仅江谷村便被盘剥至此,其他村落也被层层扒皮。
张之祥得罪了北静王,往日与张家来往交好的官吏财主们都纷纷撇清关系,生怕被张之祥牵连。
很快,有不少百姓前来告状,张之祥看上谁家的地,便巧立名目让那家百姓借张家的钱,借了便还不上,还不了就拿土地抵债。张之祥兄弟父子看上哪家贫民姑娘,便是已经嫁人的,也仗势欺人强迫其父母丈夫签下卖身契强买入府。来县衙告张之祥的老百姓几乎排满了整条街道。
张之祥年过半百,数日前被水溶打成重伤,请了许多大夫来看皆说自己医术有限,听天由命罢,张太太哭天抢地,大夫不管用了,就想别的法子死马当活马医,买了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给张之祥纳妾冲喜,这喜还没冲,一队官兵就将张家抄了个底朝天。
张之祥乍闻噩耗,听说前几日将自己打得只剩一口气的人竟然是北静王水溶,当场吓死过去。
崖州、清平、乐东等县被张之祥*得家破人亡的百姓比比皆是,张之祥死了,贪官也被发落治罪,海南百姓额手称快,普天同庆。
琼州知府周文远,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勾结叛军武明光谋害北静王妃,罪行累累,判斩立决。
处理了贪官恶霸,接着便是善后事宜,水溶与菁玉商议后,决定买下周文远胡滨张之祥及其他贪官名下的土地,再按照人口分给农民耕种,不必交租,五年后只需缴纳朝廷正常的征税即可。
菁玉医术高明,给水溶对症下药,再以针灸之术疏通经络,水溶体内的旧伤渐渐好转,头痛的现象逐渐减轻,菁玉每天都对他讲述旧事,封锁记忆的大门被一点点推开,水溶的记忆一天天恢复,半个多月后,他终于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水溶恢复北静王的身份后,董家三口都战战兢兢,再怎么担心真正的殷良生的情况,也轻易不敢去问水溶。直到水溶主动找上了他们。
“殷良生乃南安王麾下士兵,去年本王奉旨来此,南安王拨了一队士兵给我收复失地,殷良生父子就是那时候来了本王的军队。去年收复了崖州清平县和乐东县后,本王派了一支队伍护送百姓回家,殷良生就在这支队伍里,本王听你们说过,那时候你们重逢,殷良生和阿凝匆匆定亲,他便走了。”
“之后本王听闻有个叫殷良生的士兵与我肖似,天生神力英勇非常,是个难得的人才,本王便提拔了他,他倒也不负众望,立下不少战功。数月后陵水关之战,殷良生战死沙场,他临终前将这个荷包托付于本王,说求本王给清平县江谷村董家带一句话。他说,不能耽误了表妹,让她找个好人家托付终身。”
荷包在董凝的手里捏变了形,呆若木鸡的脸庞上只有泪水肆虐,一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却存了一丝几乎不可能的希望,直到此刻,水溶亲自掐灭了它。
董父董母潸然落泪,真正的女婿战死沙场,他们错将北静王认作殷良生,半年多相处下来也将他当做了来日依靠,还指着这个女婿养老送终,可突然之间,女婿变成了别人,还是他们高攀不起的北静王,女儿不管怎么说都跟他拜过天地,北静王回京,董凝也是要跟着一起去的吧,他们既高兴女儿终身有望,又发愁女儿一走那么远,他们老两口将来该怎么办。
水溶道:“董姑娘,你们全家救过本王,若愿意,可随本王上京,本王保你们全家一世安稳。”
董凝垂下眼眸,静静道:“多谢王爷美意,不过京城太远了些,双亲年事已高,不能长途奔波,民女就不随王爷去京城了,还请王爷成全。”
董母急了,推了董凝一把,小声道:“傻丫头你胡说什么呢,你都嫁给王爷了,肚子里还有王爷的骨肉,你不跟着去,你要去哪啊你!”
心头痛如刀割,董凝闭眼咬唇道:“妈,这孩子不是王爷的!”
董母正要再劝,听了这话目瞪口呆,讪讪的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江谷村被土匪洗劫一空,董凝和其他女孩子都被山贼掳走,水溶也因为生得好看被抓了去,之后不知谁将土匪全部杀死,她们都回来了,却有许多人失了清白,董凝差点自尽而死。
为了保住董凝的命,为了堵住别人的嘴,水溶娶了她,但只有董凝知道,虽然拜了堂成了亲,他却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碰过。当时,她还以为他嫌弃她,后来听到他的梦呓,经常听到他呼唤“菁玉”这个名字,虽然他醒后说不记得这名字是谁,可她又怎么会没有感觉呢,她那时候就知道,他心里没有她,哪怕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记得“菁玉”这个名字。
当时她还偷偷伤心难过了好久,原来真相竟是如此,他不是她的表哥,她的表哥,早就死在了她看不到的地方。
董父董母尴尬无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董凝怀的孩子不是水溶的,那就是不知道哪个山贼的了,这不就是野种么,传出去他们的脸面都被丢光了啊!
菁玉道:“董伯父,你们别怪阿凝,此事非她之过。既然阿凝不愿意随我们离开,就不强求了。我们在琼州府买了一座宅子给你们居住养老,另有良田二十亩,黄金千两,足够你们丰衣足食一辈子了。阿凝即将临盆,这孩子生便生吧,总归是阿凝的骨血,也算是给董家传宗接代了。”
董家只有一个女儿,董父留着女儿招女婿为的也是延续自家香火,菁玉方有此言让董父董母接受此事,另外水溶一走之后,董凝没有跟着去,江谷村肯定有闲言碎语,流言蜚语能杀人,那地方住不得了,菁玉便在琼州为他们买房置地,换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
董家三口去了琼州府城定居,海南贪官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七月底,水溶菁玉从崖州出海,北上回京。
在此之前,水溶已经派人给北静太妃送了信,说自己不日北归,让太妃留心霍炜。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唯一让水溶揪心的就是菁玉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回京城刷个地图任务就完结
☆、龙潭虎穴(添加一部分)
离开海南之前,菁玉眼睛里毒素尽除,拆下纱布,纵使屋内光线不亮,亦觉得刺目不适,渐渐适应之后,她缓缓睁开眼,眼前的一切却是一团模糊的双影。
菁玉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视力受损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不仅高度近视还散光,半尺之外的东西全都是朦胧双影,这年头又没有验光配镜,这种程度的近视眼几乎跟瞎子也没什么区别了,即使早有准备,这半瞎不瞎的状态还是让她烦躁不安。
水溶伸手在菁玉眼前晃了晃,在她的眼睛里找不到焦点,顿时惊慌了。
“你别晃了,我能看得见,就是远了看不清罢了。”水溶近在咫尺,菁玉准确无误地搬过他的头凑到自己跟前,眼睛睁得极大,如此近的距离,她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不禁一愣。
仍旧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眉眼,一年半的别离,战场风霜,田间劳作,让水溶曾经白皙的脸庞变得黝黑粗糙,当年,他从贺州回来似也是这般模样,风流儒雅被侵蚀殆尽,在生死场上走了一遭,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
附身抵住菁玉的额头,彼此的气息落在鼻尖,水溶柔声安抚道:“暂时看不清不要紧,咱们回京了找安然,你们俩都是神医,一定能医好你的眼睛。”话虽如此,心弦仍未松弛丝毫,安然的医术是前世的菁玉教出来的,菁玉都无法让自己痊愈,安然也未必能有办法,但这是唯一的希冀了。
数日后,菁玉的视力稍有回升,但视线仅在三米以内,三米以外的世界全是一片模糊,如果能验光,她想大概近视在八百度以上了吧,还好穿越前自己的视力一直都是五点二,回去就能回到清晰的世界了。
七月底的海南依然异常炎热,在太阳冒出海平线时,船只离开了海南的土地,向北而去。
崖州逐渐远去,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满了整个海面,大船漂浮在金色的波浪之上一路向北,海上日出是天赐美景,可惜菁玉南下之时无心观赏,此时,却是无福观赏了。
两人立于甲板之上,菁玉看不清一望无际的大海,只隐约看到远方有一团刺目的红点,凉爽的海风阵阵吹来,夹杂着淡淡的海腥味。
“水溶,你在海南当了大半年的农民,作何感想?”
水溶沉思半晌,重重叹了口气道:“百姓之苦,除却贪官污吏,根在地租。”
董家仅有的几亩地被张之祥昧下,成为租种他人土地的佃户,明面上有三成租的契约,但董家的日子还是一天天衰败下去,张家总有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搜刮佃户的劳动果实,小到蔬菜大到家禽,统统白拿不给一个铜板。
敢要钱?你地都是种的张家的,拿你的蔬菜鸡鸭孝敬主家那是你的福分,其他人都没这体面还敢跟主家要钱?
不仅仅是张家,租种其他财主土地的佃户的遭遇也不过是大同小异,只是张家的土地特别多,张之祥更与官员来往密切,格外嚣张罢了。
前世西京重逢,葭雪对赵徽曾有一问,有没有算过他名下有多少山林田地,知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因为交不起租子典妻卖女,王府里上上下下的吃穿用度都是佃户的血汗,彼时的赵徽并没有多大感触,只觉得她荒唐可笑,他是皇子,泼天富贵与生俱来,他没有仗势欺人就已经很仁义了,佃户交租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然而,长达几十年的认知,被这失忆的半年间亲身经历的一切击得粉碎。
菁玉道:“如果我没有出现,你也没有恢复身份,或许你就和我前世一样走上相同的道路了吧。”
水溶承认地很干脆:“是,我会,还好你来了。”他十分庆幸菁玉及时出现,轻轻松松地解决了这件之前还难于登天的大事,不必走那条流血牺牲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路,轻叹道:“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了你当初为何会造反。”
菁玉微微摇头道:“不,你还是不明白,我为的不仅仅是那些被贪官污吏地主盘剥的农民,我为的,是那些因为交不起租子交不起税,被卖掉的女人们,我和我娘就是其中之一,她们……才是最苦的。”如果没有命轮,她的命运又怎会比别人更好。
贪官污吏欺压百姓,女人才是食物链的最底端,交不起租子赋税,那便卖女儿,把媳妇的肚皮租出去,或者把人卖掉,总归还有可以欺压的对象。
“难怪在汉中的时候,你下了一道禁止人口买卖的命令。”
“可惜,难以执行,成了一纸空文。”菁玉黯然苦笑,当时她想在汉中试点,严惩家暴和人口买卖,贯彻过程中遭到了最坚决的反对,哪怕是因为她而分得田地对她感恩戴德目不识丁的乡下农民,也理直气壮振振有词:“我的媳妇我的娃,我怎么打不得?怎么就卖不得?”
那理所当然的口气,让她遍体生寒。
如今水溶自己亲身经历,看清楚了根源所在,但也只是看清罢了,如今的他不是那个被贪官恶霸*得走投无路的普通农民,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亲王,怎么可能抛却荣华富贵,成为一个为穷苦百姓谋求利益的起义首领?
*股决定脑袋,话糙理不糙。
一个多月后,海船抵达杭州湾,水溶菁玉并葛承琦三人只在杭州城稍作休息之后,准备继续北上。
霍炜比北静太妃更早地知道水溶还健在的消息,一定会在路上设计截杀他,又或者在朝堂上搞什么动作,水溶必须尽快回到京城,一天都不能耽搁。
三人进入杭州城后,听到了一个传遍大街小巷的惊人消息。
八月底,太上皇驾崩,庆熙帝扶太上皇灵柩于易县帝陵安葬,突发疾病无法回京,暂时在行宫疗养,传旨命廉郡王辅佐太子赵旭监国处理朝政。廉郡王回到长安,监察御史贾雨村联合其他官员弹劾内阁首辅林海,呈上林海贪污的罪证。
廉郡王和林海一向不对付,此刻天赐良机,下令彻查林海,查案的官员都是他的人,林海“贪赃枉法”“买官鬻爵”等等等等罪证数不胜数,廉郡王下令查抄林家,判林海林志父子流放沧州,于沧州驻军马场为苦役。
长安距杭州千里之遥,消息传过来少说也得十来天,此刻林海林志已经到了沧州驻军的马场服役。林海今年五十出头,养尊处优惯了,父子俩何曾干过什么重活,驻军马场那种地方,他们两个进去就等于没了半条命。菁玉听到这个消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恨不得立时飞到沧州救出父亲和弟弟。
水溶多雇了一批水手,日夜兼程赶往沧州。
菁玉焦灼不已,林海和林志被流放沧州,那贾敏和黛玉呢?林家获罪抄家,她们俩的处境可想而知,廉郡王怎会放过她们。
从海南到杭州,水溶做好了迎接各路杀手的准备,但这一路风平浪静,反而让他觉得诧异,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流放林海至沧州驻军马场,不过是明面上的借口,林海是水溶的岳父,岳父有难,他岂能袖手旁观,沧州驻军马场是必然要走一遭了,若要杀他,只需在马场设伏,等他自投罗网。
明知是陷阱,他却没有选择的余地。
太上皇驾崩,庆熙帝突发疾病,廉郡王监国,林海获罪流放,将这些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一一串联起来,水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难怪霍炜在海南千方百计地想除了自己,原来他早已和廉郡王勾搭成奸策划篡位。庆熙帝不是病了,一定是被软禁在了易县行宫,太子赵旭今年才十岁,明显是廉郡王的傀儡,只要庆熙帝一死,廉郡王大权在握,太子能不能登基还两说。
京城……怕是要变天了。
冷静下来之后,菁玉也有许多猜测,和水溶想的八/九不离十,可恨自己现在高度近视,想跟水溶一起去驻军马场救人都不行了,她已是半瞎之人,全靠听声辨位,驻军马场便是没有布下天罗地网,那么多军马跑起来,她连耳朵都用不上了,水溶还得分心照顾她,救人更是难上加难。
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给他添乱。
水溶郑重其事地对菁玉道:“菁玉,船上也不安全,你在桑树湾外的敬云山下的古庙等我,我去把岳父和涵玉救出来。”
“我相信你,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菁玉极度痛恨自己现在视力受损,不然他们俩联手,救人的胜算更大,可如今她的情况,去了只是帮倒忙,取过自己的包袱,拿出几个瓷瓶给水溶,“这是我制作的迷药,你带上,说不定有用。”
水溶接过瓷瓶收好,伸手将菁玉揽入怀中,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上次我食言了,让你千里迢迢来海南找我,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失约了。”
一次食言,让他的菁玉几乎命丧海南,还赔上了一双眼睛,在海上颠簸了一个月还未痊愈,他怎么能还让她再受到一丁点伤害,不能再对她失信,这一次,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九月十三,船只抵达沧州境内码头,水溶菁玉葛承琦三人弃舟登岸,先送菁玉去敬云山寺庙留宿,安置了菁玉,水溶和葛承琦来到沧州城,暗中打听到驻军马场的地形图,商定救人计划,再寻找机会潜伏进去。
沧州驻军马场在城西三十里外,除了给当地军队驯养马匹,还是许多罪犯的流放地,有许多罪犯在此做苦役。
马场的老人往常都是被上头欺压惯了的,一旦有罪犯来此,大家都会心照不宣地各种刁难作践他们,对罪臣刁难作践更甚,这些官老爷平时哪里将他们这些微贱之人放在眼里,以往高不可攀,现在连他们也不如,还不是任他们宰割的鱼肉。
被欺压惯了的人,看到以往高高在上的人跌入泥淖,哪个不怀着幸灾乐祸的报复心理上去踩一脚,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很不错了,还能指望他们手下留情?
喂马这样轻省的活计轮不到这些罪臣,分给他们的都是马场里最脏最累的活,打扫马厩、清理马粪、切割草料、采集石料修葺马场等等,都是最苦的体力活,还有监工,许多罪臣平时养尊处优惯了,这种强度的体力活干不了多久就累得虚脱,稍作休息就有皮鞭子抽过来。
有些刚来的公子哥儿难以接受从云端跌入泥淖的骤变,他们平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干不了多久身体就扛不住了,想休息一会儿就挨鞭子,他们年轻气盛,难免顶撞监工,得到的却是一顿暴打,那些细皮嫩肉的少爷们哪里是这些监工的对手,被打得去了半条命的比比皆是。
林海和林志已经被押解到沧州驻军马场十来天了,曾经的内阁首辅突然获罪被流放至此,马场诸人无不震惊纳罕,押解林海父子来此的官差还特意对马场的士兵提了提,叫他们好好“关照”林家父子。
官越大,在马场受到的欺凌也越多,尤其还是上头特意吩咐“多多关照”的,遭受的折磨比其他人更甚,林海还没歇口气,就被分派到马厩里去清扫马粪,将马粪装车,运送到马场后方的菜园子施肥。
林海去清理运送马粪,林志则被监工领到洗衣房,丢给他一堆脏衣服,洗不完就别想吃饭睡觉。
林志,乳名林涵玉,年十五,曾为首辅公子,精骑射,擅武功,然,从未干过洗衣打扫的事情,谨记父亲教诲不可与人正面冲突,忍气吞声开始干活,一堆臭烘烘的脏衣服洗到后半夜才堪堪完毕。
洗完了衣服,涵玉累得半死,饿着肚子去厨房找吃的,却因初来乍到迷了路,抹黑走了一个时辰才找到厨房。厨房早已落锁,涵玉只得靠在门口饿着肚子吹了一夜的冷风。若是一般人,早就冻出了病,涵玉自小习武,亦有内功基础才硬抗了过去,虽未生病,饿着肚子吹冷风也不好受,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没睡多久又被突然袭来的一脚踹醒。
监工丢下一个冷硬的馒头,又连踹带抽地催促涵玉去采石场搬运石料。
涵玉又冷又饿又困,还要当监工的出气筒,心里早窝了一股怒火,按住性子忍了又忍才没跟监工动手,来的路上父亲对他说道:“涵玉,你自小没吃过苦头,沧州马场不比家中,为父是戴罪之身,咱们定要受不少欺负,你要忍耐,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咱们势单力薄,跟监工硬杠起来毫无胜算,反而吃亏。廉郡王诬陷为父,只要圣上归来,便能还为父一个清白。切记,保全自身,方有来日。”
林家父子两代状元,林海为内阁首辅,林懋为西京知府,已出了两代大臣,恐树大招风惹上头猜忌,林海便没有让幼子下考场考取功名,若要考,也等自己致仕以后再说,因此涵玉只考了童生试,之后便将精力都放在了习武之上。因贾敏和王安然的关系,涵玉得安然首徒沈睿亲自指点,虽年幼,武学造诣反而比其父兄还要高出许多。林海深知年轻人沉不住气,涵玉学了武功又想实战,但今时不同往日,与监工动手得不偿失,若逃跑便有做贼心虚之嫌,更坐实了廉郡王对他诬陷的罪名,因此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涵玉与人动手。
第二天下午,一群罪犯在采石场搬运石料,山坡上一块巨石突然滚下,直奔林海而来!涵玉眼疾手快,扑向父亲斜斜一滚,巨石擦身而过,将另一人当场碾死!
巨石滚了老远才停下,所经之处拖过一道血色,山坡下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几个胆小的人吓得狂吐不止,胆汁都快呕出来了。
若非涵玉反应快,此刻惨死之人便是林海,父子俩互相搀扶,心有余悸,还未缓过神来,唰唰唰几鞭子落在身上火辣辣地疼,监工怒骂道:“偷什么懒!起来干活!”
涵玉怒目而视,一股火气直蹿上来,林海死死地按住儿子,颤抖的手背上有青筋暴起。
鞭子狠狠落下,监工吼道:“看什么看!还以为你是首辅公子么!到了爷的地盘就是爷说了算!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涵玉,忍住。”林海用力地捏着儿子的手臂,口气沉着而不容违逆。
终于,涵玉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齿缝里渗丝丝血迹,忍下了又一次的侮辱,硬生生掐灭胸腔里喷薄欲出的怒火。
累了一天,终于到了可以睡觉的时间,涵玉浑身青紫几乎没一块好地,再也受不了了,对林海道:“爹,我们逃吧,这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林海愁眉不展,叹道:“亏你跟沈睿学了一身的武功,一点都没看出来么?马场里有高手监视我们,是不可能让咱们逃出去的,硬闯的话,只有死路一条。你又没什么实战经验,双拳难敌四手,沧州驻军就在附近,你一人之力,如何应对数万大军?”
林海虽未不精武学一道,但几十年丰富的人生阅历让他对危险的感知更为敏感,他一直在思考,廉郡王若要收拾自己,为何不在路上直接下手,却将他们流放到沧州来,廉郡王这人一向心狠手辣,不杀他,那就是他还有利用价值,可此时此刻,他林如海无权无钱,又有什么利用价值呢?
最大的可能,他是诱饵,廉郡王将他困在驻军马场,是要引诱什么重要的人前来,那个人,会是谁呢?
与此同时,水溶和葛承琦易容改装,伪装成给马场送菜的老百姓,顺利通过盘查进入了马场。
早先水溶已经拿到了马场地图,此地分驯马场、马厩、草料区,生活区,监牢,还有马场之后的采石场。林海和涵玉都是戴罪之人,白天干活,晚上被押送回监牢,水溶进来先探探路,方便晚上潜伏进来。
水溶和葛承琦推着一车菜进了厨房,装肚子痛要去上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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