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世(一百二十九)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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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赋,这些粮食是咱们全家一年的口粮,你们不能拉走啊!”
官差气得吹胡子瞪眼,怒斥道:“知县大人有令,你敢跟大人叫板?五年免赋,免的可不是粮食!”随便捏造明目,将拒不交粮的老百姓狠揍一顿,拖走了所有的粮食。
有年轻气盛的人试图集结村民抢回粮食,反被自家老爹按住臭骂了一顿,即使这是他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一旦入了官府的手就是官粮,抢官粮就是造反,是掉脑袋的大罪,大部分老百姓都不敢冒这个险。
菁玉前世随同刘岚起义造反,那时面临着天灾,不造反就得饿死,不到这种生死关头,长期被奴役的老百姓都不敢反抗官府的欺压。
连日来菁玉去了水溶失踪的沧澜山,也去了被全歼的匪寨旧址,没找到水溶留下的线索,她几乎走遍了清平县大大小小的村落,仍旧没有水溶的消息,只得回到县城暂作休整,次日去乐东看看情况。
一行人回到城中,正值县城唯一的一家私塾放学,十几个孩子如脱笼之鸟飞奔而出,其中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得最好,跑得飞快,一出门就撞上路过此处的行人。
菁玉眼疾手快,侧身躲开,与那小孩擦身而过,小孩重心不稳,即将摔倒在地,吓得哇哇大叫,菁玉随手一捞,在那男孩落地之时抓住他的腰带将他抓了回来,眼角余光里瞥见那小孩脖子里滑出一点金色。
那小孩脸都吓白了,随即指着菁玉的破口大骂:“不长眼睛吗!差点撞着小爷!”
葛承琦皱眉道:“谁家的小孩这么没教养,明明是你差点撞着我家公子,还反咬一口。”
男孩叉腰大骂:“我爹是县太爷,你敢骂我没教养,你当心我爹打死你!”
菁玉置若罔闻,眼睛死死地盯着男孩脖子下衣襟里露出的一点金色,蓦然抓住男孩胸口,拉出他脖子里的红绳,末端系着一个金女童吊坠,眉目如画栩栩如生,翻过一看,底座上刻痕分明,赫然一个“悠”字,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菁玉浑身一震,心头有惊雷连番而过,这,这正是她给水溶变出来的金块铸成的一对吊坠,她和水溶一人一个,这男孩身上戴的是水溶的无疑,他说过永远不会把这个金坠子摘下来,为何到了胡滨的儿子手里?菁玉只觉得胸口处的金男童吊坠似有烈火灼烧,烧得心口一阵滚烫的疼痛。
男孩扑腾着大闹:“你,你要干嘛!你放开我!”
菁玉眸中冷芒一闪,扯断红绳捏着金女童吊坠问道:“这坠子哪来的?”
男孩劈手抢夺,“敢抢我的东西,你还给我!”
“这不是你的东西,到底哪来的!”菁玉没有耐心跟这种熊孩子废话,弯腰对上孩子趾高气昂的眼睛,说话之间,隐有杀气蔓延开来,男孩嚣张的气焰等时散了个干净。
男孩吓得哇哇大哭:“我娘给我的,你还给我,你还给我!”
“喂!快放开我们家二爷!”身后陡然传来几声怒喝,菁玉侧目一看,却是几个家丁打扮的人,慌忙跑上来护住男孩,指着菁玉怒气冲冲地大喝道:“瞎了你的狗眼,敢对县令老爷的公子动手,还抢东西,反了你了!看我们家老爷不打断你的腿!”
葛承琦纳罕不已,北静王妃怎么对一个小孩的吊坠如此有兴趣,她不像缺钱花的人啊,正想着,忽听菁玉淡漠道:“巧了,我还正想会一会胡滨,带路吧。”
“公子,您这是?”葛承琦吃了一惊,低声问道。
菁玉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道:“这金坠子是王爷的。”她必要弄清楚这坠子的来历,少不得要去一趟胡家。
葛承琦又是一惊,他们找了半年都没有北静王的下落,今天居然如此凑巧发现了王爷的东西。
几个仆人见菁玉殊无惧色,还直言知县大人的名讳,生气之余越发吃惊,仍气势汹汹道:“好,等会见了我们家老爷,看你怎么哭着求饶!”
菁玉冷哼一声,抬脚便走,却被一群衙役挡住了去路。
为首的官差上下睥睨了菁玉一眼,瞪眼道:“就是你散布谣言煽动民变,敢造反,胆子不小啊!”说完看到胡家小公子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慌忙上前讨好道:“二爷这是怎么了?谁得罪您了?”
有了靠山,男孩一下子就硬气了,指着菁玉大声道:“他,他抢我金坠子!你快给我拿回来!”
官差连忙道:“二爷别生气,小的这就给您出气。”说着使了个眼色,其他衙役一窝蜂向菁玉扑了上去,下一秒便是接二连三的惨叫,谁都没看清楚菁玉如何出手,那些衙役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便跌倒在地,呲牙咧嘴“哎哟”痛呼,捂着小腿躺在地上站不起来。
“你,你你敢打官差!”手下全军覆没,为首的官差也有点怕了。
“不是要见胡滨么,走了。”菁玉冷冷瞥了那官差一眼,径直向县令官邸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海南地图完了回京城地图,两个地图刷完任务就完结。
☆、树大根深
葛承琦等人连忙跟上菁玉的步伐,很快来到县衙,门口站着一排衙役,个个严阵以待,只放了菁玉进去,拦住其他人不许入内。
葛承琦脸色黑沉,正要硬闯,菁玉回头道:“无妨,你们在门口等我便是。”她随身带着数年前庆熙帝赐给水溶的金牌,万不得已之时,可以用微服私访的钦差身份遮掩过去,更何况她已经掌握了胡滨贪赃枉法的证据,这贪官也逍遥不了几天了。
方才菁玉显露身手,葛承琦等人比那帮被她一招打趴下的衙役更加震惊,他们从来都没听说过林家的女儿会武功,而且从这一招便能看出来,他们这群人加起来都未必是北静王妃的对手,县衙里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惧,便依言在外等候。
菁玉走进县衙,大堂正座之上坐着一个身穿官服头戴乌纱威风凛凛的中年男子,重重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刁民!竟敢煽动百姓造反,你该当何罪!还不快给本官跪下!”
“只怕胡大人受不起。”菁玉面无表情,冷冷扫了胡滨一眼。
大热的天,胡滨对上菁玉冷眸的瞬间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这个眼神,他只在去年打仗之时,在那些将领眼中看到过,看对方宛如将死之物。
出去抓人的衙役互相扶持着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个个都很有默契地避开菁玉周身三尺开外,为首的官差走到胡滨耳边低声耳语了两句,菁玉内力高深,自是听了个清楚,无非是对方才她抢了金坠子殴打官差之事添油加醋地告状罢了。胡滨听完勃然大怒,叱道:“一群废物!连个小白脸都抓不住,竟然还让他抢了我儿的金坠子!”
菁玉拿出金坠子道:“废话不多说了,这个金坠子到底哪里来的?实话实话,省得受皮肉之苦。”
这话以往都是当官的对疑犯说,一群人还是头一回听疑犯对官老爷说这种话,个个惊得着实不轻,胡滨怒不可遏,重重拍下惊堂木喝道:“来人!大刑伺候!”
“大人且慢。”一旁坐着的中年主簿连忙上前在胡滨耳边低声道:“大人,此人来得蹊跷,知道朝廷政令又不惧怕官府,可能是个有来历的,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先问出他的身份再做计较。”
胡滨哪里肯听,这几天县内大丰收,百姓乖乖纳粮无人敢有二言,自从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传播了他刻意隐瞒不发的朝廷政令之后,许多村子接二连三地开始跟官府对抗,更有甚者,煽风点火撺掇佃户拒不交租,县里几家员外大户闹心不已,他们收不到租子,他这个县太爷也没什么好处可捞,只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坏了他好事的人除之而后快!
胡滨在翰林院熬了几年资历,好不容易外放了,却因得罪了吏部侍郎而被外放到万里之外的海南崖州清平县,清平县县如其名,比京郊的镇子都差的远,最倒霉的是他前脚刚到清平县,茜香国后脚就打进了崖州,崖州失守后,胡滨弃城而逃,全家逃到琼州避难。
朝廷大军抵达海南之时,乐东都被茜香国打了下来,北静王带兵收复乐东清平县及崖州,胡滨戴罪立功,再加上朝廷忙着战后谈判诸事,便暂时没有将海南各地的官员换掉,胡滨便继续任清平县令。
在战火鬼门关前过了一遭,胡滨的胆子就大了起来,他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谁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调任回京,还不如多为子孙攒点财产,朝廷那点俸禄给家里丫鬟下人发月钱都不够,他便将心思打到了老百姓身上。
哪怕再穷的地方,田地里都能榨出油水来,眼瞅着自家粮仓都要堆满了,突然来了个坏事的,叫他焉能不恨!
惊堂木的声音回荡未绝,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呼:“知府大人到!”
胡滨赶紧理了理头上的乌纱帽,疾步走出去迎接琼州知府周文远。
周文远年过半百,穿着藏蓝云雁补子团领衫官服,一脸黑沉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对门口点头哈腰迎接上峰的胡滨狠狠瞪了一眼,一转头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从头到脚打量菁玉一眼温言笑道:“这位就是林公子了吧,果然不愧是首辅大人的门生,当真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啊!本府记得上次见到首辅大人之时,林大人还在扬州任巡盐御史,算来也有十年未见了,不知首辅大人近来可好?”
菁玉给周文远写信时用的是林海门生的名义,可见官不跪,只拱手道:“劳周府台挂心,家师升任内阁首辅不到一年,朝廷便发生了这许多事情,不过京城有名医国手,家师的身子骨还算不错。”
周文远面上蕴起和煦的笑意,说道:“首辅大人日理万机,这等小事便不劳烦他老人家费心了,本府自会处理得当。海南虽是蛮荒之地,风景倒也秀丽宜人,林公子不远万里从京城来到海南,人生地不熟的,不如本府派人寻个向导,带公子领略一番海南的风俗人情。”
菁玉知道周文远这是在套她的话,想知道她来海南的真正目的,在他的辖区内出了贪官,他这个知府也会影响政绩,这是怕她回京后对林海说什么对他不利的话,想对她行贿了。
菁玉心里冷笑,面色淡然道:“实不相瞒,周府台也知道,北静王爷是家师的乘龙快婿,王爷为国捐躯,葬身大海尸骨无存,家师不忍王妃伤心,便派小生来海南寻找北静王爷的遗物,哪怕一片破布也好,对王妃来说也是念想。在下身怀重任,恐辜负周府台一番美意了。不料一路找过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竟还真让我找到了一样东西。”说着露出金女童吊坠在周文远面前一晃,瞥向早已吓得两腿打颤的胡滨,“胡县令,北静王爷的遗物如何在你儿子身上?你作何解释?”
周文远闻言大吃一惊,瞪向胡滨喝道:“你怎么会有北静王爷的遗物!还不快从实招来!”
听周文远说坏了事的人是内阁首辅林海的门生,胡滨当场就吓傻了,隐瞒朝廷政令强征百姓粮食,这罪名传到林海手上,别说乌纱帽了,连着人头都要落地,胡滨本就吓得浑身发软,再听对方说他儿子的那个金坠子是北静王的遗物,三魂七魄都吓飞了一半,北静王葬身大海,这是南安郡王霍炜的说辞,但内情如何别人并不清楚,如果北静王葬身大海,那这遗物从何处得来?
胡滨牙关打颤,心里暗骂了他媳妇无数遍,这是前几日征粮征到黎寨江谷村时,有佃户欠了他家的高利贷,还要交地租以外的粮税,这一季的粮食全交了卖妻卖女都不够还,便拿这金坠子抵租抵债,官差收了金子留下了粮食,回来将这个金坠子呈给县令夫人,二小子见这个金坠子玲珑可爱,非要要过去自己戴,胡太太宠儿子,便给他了,他今天得知这竟是北静王的遗物!实话实说,他强征百姓粮食的罪名就坐实了,可不说,私藏北静王遗物的罪名也不小。
胡滨抖着手擦了擦额头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战战兢兢地道:“回府台大人的话,这,这是江谷村的佃户黄充交不起地租,拿这个金坠子来抵债,说是他们家的传家宝。下官真的不知道这是王爷的遗物啊!下官这就派人捉拿那刁民前来问案!”
“此事无须胡县令费心,在下自会处理,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跟周府台交代罢!”菁玉问到了关键信息,不欲在此多留,转而对周文远道:“府台大人,清平县令胡滨贪赃枉法欺压百姓,崖州张之祥盘剥百姓,*得无数百姓无家可归卖妻卖女,这些事情证据凿凿,相信周大人能还海南一片朗朗青天吧。”
周文远敛容正色道:“这是自然,本府身为父母官,理应为朝廷尽忠,为百姓谋福祉。”
菁玉成功地告了胡滨和张之祥,目的已经达到,对周文远道:“在下要事在身,若无别的事情,就此告辞。”
“公子请便。”
目送菁玉离开县衙,周文远脸上和煦得体的笑容瞬间阴冷下去,瞪着胡滨狠狠道:“你干的好事!”
胡滨跪倒在周文远脚下哭丧着脸道:“府台大人,下官也不知道他竟然是林首辅的门生,若他回了京城,这事让首辅大人知道了,这,这,这该如何是好啊!大人,这事您是同意过的啊,您救救下官,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周文远脸色十分难看,一脚踹开胡滨皱眉道:“还用你说,咱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东窗事发了本府的乌纱帽也保不住!”
周文远要是弃车保帅,不仅清平县,乐东和崖州的县令也得跟着吃挂落,他一条船上的琼州知府还能独善其身?胡滨心下稍安,连忙道:“大人,那您快想个办法啊!”
眼底闪过一丝阴狠,周文远抹了一把脖子。
胡滨赶紧道:“大人,使不得!那小子会武功,我七八个衙役被他一招就放倒了,要是不能一举铲除,将来后患无穷啊!”
周文远微微一惊,旋即漫不经心地笑道:“他竟然会武功,真是令人意外,还好本府棋高一着,专门找了人对付他。林首辅是北静王的岳父,你说整个海南最恨北静王的人是谁呢?”
胡滨脱口道:“武明光!”
武明光乃前崖州总兵,收了茜香国的贿赂,导致崖州最先沦陷,南安王北静王奉旨南征,北静王水溶在收复崖州乐东之时查到了武明光私通敌国的证据,将其押解进京受审,岂料武明光的死士家臣途中营救,杀死押送犯人的官兵,武明光暗中逃回海南,现如今盘踞在五指山一带,成为海南最大的一股绿林势力。武明光恨水溶入骨,谁叫林家和水家是姻亲,周文远只挑拨了两句,再送上些许好处,自有人为他们铲除麻烦,他在收到信时便派人与武明光通了气,现在只需派人告诉武明光林攸的行程即可,会武功又怎样,武明光可是不择手段阴险狡诈之徒,任林攸武功再高,也要让他葬身海南尸骨无存!
菁玉离开县衙与后葛承琦等人会合,马不停蹄地赶往江谷村。江谷村是一座黎族村落,位于沧澜山下玉茅河下游的螺峰之中,江谷村四面环山,进出只有一条陆路,玉茅河上没有客船,以前只有渔船,后来胡滨巧立名目打鱼还要收税后,玉茅河便无人明目张胆地打渔了,村民都在天黑以后偷偷摸摸地捞几条鱼卖掉补贴家用。江谷村十分偏僻,葛承琦也曾在此打探过,却一无所获,如今得知金坠子是从江谷村里出来的,即使水溶不在江谷村,那里也一定有他的线索。
一行人来到江谷村外的螺峰已到傍晚,菁玉问道:“你们来过这里,进村还有多久?”
葛承琦看了看西方隐没的霞光,回道:“回王妃,以咱们现在的速度,能赶在天黑之前进村。”
菁玉点了点头,策马进山。
行至一半,菁玉蓦然感觉耳畔刮过的山风莫名一冷,*仄的杀气越来越浓,前世常年征战的生涯造就的敏感依旧存在,她勒马驻足不前,葛承琦等人也感觉到不对劲,勒住坐骑,神色凝重道:“前面有埋伏。”
话音未落,一蓬箭雨居高临下激射而来!
菁玉飞身落地宝剑出鞘,挥出一片银色旋涡,箭雨触及纷纷断裂落地,其他人亦纷纷拔出武器自卫,一波箭雨过后,无一人受伤身亡,但他们的坐骑都被箭雨射中,不过短短片刻,地上便倒了六匹马的尸体。
箭头扎进马身,流出来的血液颜色发黑,菁玉见状大惊失色,“大家当心,这箭上有毒!”
山头树丛里探出几十个脑袋,为首之人居高临下睥睨道:“我说那老匹夫怎么花重金请本座出山,原来是你啊姓葛的,不回京城去伺候你小老婆,在海南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
葛承琦大吃了一惊,扬声怒道:“武明光,你这逆贼还敢现身!本官今日便取你狗命!”
“嗖”的一声,一道寒光迅疾无比地向葛承琦疾冲而去!
菁玉眼疾手快,手起剑落,咔嚓一声轻响,羽箭被一道剑光劈成两半。
武明光收起眼中的轻蔑之色,望向菁玉盯着她看了片刻,分明是柔美的五官,凑在一起却犹如高天寒月,足以让人无视那张脸到底是男是女。武明光眸中闪过雪亮的光——有意思了,这女人身手不赖,不知换上女装该是何等风韵,周文远老匹夫还不知道她是女人吧,竟收买他来杀她,什么林首辅的门生,这女人到底是谁?管她是谁,他改主意了,不杀她,抢过来玩玩再说。
“这位姑娘好身手,怎地跟那姓葛的窝囊废在一起,不如随了本座逍遥快活。”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上线中ING
☆、螺山之战
武明光乃前崖州总兵,驻扎在大靖最南方的防线,亦掌握着整个海南的兵权,可能是因为常年驻扎边防太过辛苦,也可能是当了一方之主高皇帝远无人约束,权利膨胀以权谋私随之而来,武明光几乎控制了大靖与南方诸国的商贸来往海路,进出商户若不孝敬他,轻则血本无归,重则尸沉大海——海上贸易历来都有风险,还有海盗出没,便是死了,无论如何也查不到他头上去。
武明光在海南一手遮天,琼州知府周文远也得仰其鼻息,谁知武明光胆大包天,平时雁过拔毛就算了,竟胃口大开收了敌国贿赂将崖州拱手相让。武明光原意是想以此为理由向朝廷扩兵要军饷,然后再收复失地戴罪立功,反正这点失误不足以让他丢官去命,且海南军中除他之外无谁料庆熙帝派了北静王水溶前来参战,水溶收复失地困难重重,几次三番被敌方预知先机,后来查出是武明光里通外国,水溶当场下令褫夺武明光的兵权,因其上头还有层层盘根错节的关系,便没有就地□□,而是将他押解入京详加审查,牵出与其勾结的官员一网打尽。
然而,霍炜佯装追敌被俘,在甘泉岛设伏击杀水溶,水溶九死一生从甘泉岛突围至崖州,又遇到了越狱逃跑前来寻仇的武明光。水溶下落不明,朝廷大军奏凯回朝,庆熙帝忙着与茜香国谈判,无暇剿灭已落草为寇的武明光余孽,武明光便是当了土匪也依旧是海南最厉害威风的人物。
菁玉从左天佑口中听过这些武明光的事迹,对他看穿自己乃女扮男装一事并无多少惊讶,她更关心武明光说的“老匹夫”是谁,谁收买了他来杀他们?
武明光在此设伏,可见他早已掌握了她的行程路线,幕后元凶是已经得到风声的霍炜心腹?还是被她掌握了贪赃枉法铁证的胡滨?不对,周文远已经接手此事,胡滨在这个节骨眼上不会这么做,而且时间也来不及,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联系并成功收买武明光,除非……周文远跟他是共犯!周文远收到她的书信时就有杀人灭口的心思了,先与武明光达成协议,今天再给他通风报信。
嫌疑最大的就这两拨人,菁玉实在想不出第三个欲置他们于死地之人。
葛承琦压低声音道:“这逆贼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王妃留心应付。”
“我知道了。”菁玉微微颔首,仰头望向武明光,扬起下巴轻蔑一笑,“招子挺亮,就是不知道你的身手是不是跟你吹牛的本事一般大,奉劝你一句,莫打本姑娘的主意,否则你会,死无葬身之地。”她最后的那六个字,宛如阎王朱笔一勾生死簿,冷冷地宣判对方的死期。
到底是战场官场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狐狸,武明光并没有被这句话激怒,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道:“这小娘子有意思地很,本座便留着你,看你如何让本座‘死无葬身之地’,床上吗?。”说完身后一众土匪起哄大笑,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此起彼伏,武明光挥了挥手,对手下吩咐道:“除了那娘们,其他人都杀了!”
又一轮箭雨激射而至,菁玉等人就近躲藏蹲在两块大石之后,只听得一波箭雨过后再无声息,若是两军交战,有盾牌防护可接近敌人,但现在事发突此起彼伏,他们没有任何防护设备,敌方箭头有毒,一出去便是活靶子,必须尽快想个办法扭转局面。
思前想后,菁玉决定铤而走险,武明光对她有浓厚的兴趣,指明了不杀她,那就赌一把。
菁玉大声问道:“谁请你出山杀我?你既视我为囊中之物,好歹让我死个明白。”
武明光道:“那你呢,你究竟是何人?你自称是林如海的门生,林如海可没有会武功的女门生,你告诉我实话,作为交换,本座便告诉你谁想要你的命。”
菁玉低声对葛承琦道:“等会我趁机杀他,你们随机应变。”接着大声道:“成交,不过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敢不敢听?”
菁玉心中杀念一起便收到命轮的提示:“宿主正处于危险之中,请宿主尽力自保,正当防卫杀人不会折寿。”很好,她这辈子活了二十四年还没杀过人,今天就将武明光这祸害百姓的毒瘤一举铲除!
“哈哈哈,越来越有意思了,你若敢来,本座便听。”武明光虽然好奇这女子身手不凡,戒心还是十分严重,激将法对他毫无用处,在尚未降服她之前,谈判也必须是在对自己最有利的环境之下。
葛承琦劝阻道:“王妃不可,那厮穷凶极恶,箭头上都有毒,还不知有什么其他下作手段,您就这么过去实在太危险了!”
菁玉道:“那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咱们一出去就是活靶子,形势对咱们十分不利,擒贼先擒王,就算我解决不了他也想法子把弓/弩手收拾了,他的目标是我,只要我能接近他,他必死无疑!”
众人惊疑之间,菁玉已从藏身大石后走了出来。
最前面的土匪喝道:“把兵器扔了,过来!”
菁玉面无表情,殊无惧色,慢慢蹲下身子放下手里的宝剑和剑鞘,暗中抓了两块石头于手心捏成碎石,长至指尖的袖子遮住双手,一步一步向已经从山腰上下来的武明光走去,目测其身后端着连弩的弓箭手一共十人,手心里的碎石足够要了他们的命。
“姑娘好胆识,本座阅女无数,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般的女子,竟真敢孤身入龙潭,本座真是越来越舍不得杀你了。”武明光眼中调戏之色消减,流露出欣赏之意,“不妨考虑考虑,做本座的夫人如何,谅那老匹夫也不敢再找你的麻烦。”
菁玉停在武明光身前三尺,漠然道:“真是不巧得很,我是有夫之妇。”
“那又怎样?葛承琦那厮可配不上你。”武明光皱眉道,旋即推翻了这句话,“不对,那姓葛的对你毕恭毕敬,你不是他媳妇。”
“当然不是,我告诉你我夫君是谁,你就自然知晓我的身份了。”菁玉凑近,垂下的眼眸遮住志在必得的杀意,看着武明光咽喉致命之处,用极低而轻柔的声音道:“吾夫乃北静王。”
一语未毕,菁玉手心中的碎石倏然激射而出,几乎是同时,武明光手里亦有一蓬烟雾在眼前炸开,两人相距甚近,即使她很快做出反应屏住呼吸闪身避开,仍旧有烟雾进入了眼睛口鼻,双眼陡然剧痛无比,似有烈火烧灼,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无法分辨自己到底中了什么毒,她依稀看到武明光咽喉渗出一缕鲜血,张着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满脸都是惊骇而愤怒的神情,接着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耳畔的声音嘈杂无比,慌乱的土匪个个惊声大呼“主上”,空气中传来兵器裂空和扣动弩/箭扳机的声音,因双眼中毒的疼痛太过猛烈,降低了她对听觉的敏锐度,菁玉只能抓住最近的那杆长茅矮身一蹲,灌入内力震得对方脱手,紧接着横扫一片,所及之处摧枯拉朽,周围一众土匪皆被打断腿骨纷纷惨叫倒地。
在武明光中招之时,葛承琦等人抓住时机上前帮助菁玉对敌,菁玉的碎石暗器击中了武明光和其身后八个弓/弩手,只剩下两人不足为惧,且又被菁玉夺过来的长茅打断了腿,武明光的弓/弩手顷刻之间全军覆没!
武明光咽喉血流不止,碎石割裂了气管和声带,卡在气管里让他的呼吸越来越艰难,武明光倒在结义兄弟怀里,盯着那个已经失明的女子,目呲欲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沙哑道:“给我报仇!”心里多少愤恨不甘,却再无法说出其他话语,他看得出那女子身手不凡,亦做了准备,先毒瞎她的眼睛再带回去,谁知她比他更狠,一出手就要了他的命。他武明光一生纵横海南,叱咤风云谁敢撄其锋芒,这短短不到一年,前程毁于水溶之手,性命又断送在其妻手里,黄泉路上,他等着他们这对狗男女下来好好算算这笔血账!
“主上有令杀无赦!”
武明光的手下大都是从前跟着他犯了朝廷律法的兵痞,皆是凶狠斗恶之徒,从来不讲什么江湖规矩,此时武明光一死,不仅军心不散还激得他们愈发勇猛。武明光死后,他们失去了庇佑,迟早要被朝廷剿灭,横竖都是一死,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葛承琦发现菁玉双眼流出鲜血,急忙挡在她身前,一边退敌一边道:“您受了伤不宜久战,这里交给我们。”说完对最近的人吩咐道:“郑桓,快带姑娘回城找大夫!”
片刻之后,菁玉感觉到一只手扶住自己的胳膊,听到郑桓急切地道:“王妃,咱们快走吧!”
“不回城,去江谷村。”菁玉吩咐道,语气冷静不容反驳,“这点毒/药奈何不了我,快带我去江谷村。”
郑桓看着菁玉脸上两行触目惊心的鲜红,犹豫不决道:“可是您的眼睛……”
菁玉接口道:“无妨,我会医术,这毒难不住我,快走。”
菁玉说得冷静笃定,郑桓便不再怀疑劝阻,扶着菁玉继续往江谷村进发,只要消灭了弓/弩手,其他的人不足为惧,葛承琦这些人都是九死一生在战场里爬出来的,她相信他们一定也能度过今天的危机,菁玉目不能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身后的厮杀声逐渐隐没在山风之中。
突然间,菁玉听到金石破空的声音以极快的速度从背后冲来!
“贱妇!还我大哥命来!”
“小心!”郑桓失声叫道,不假思索推开菁玉,菁玉踉跄几步,听到郑桓低低痛呼一声,箭头有毒,他应该被伤着了。
菁玉忍住眼中剧痛,对郑桓道:“把刀给我,我来对付他。”
“可您的眼睛……”
“没事,我速战速决。”菁玉接过郑桓手里的雁翎刀,听声辨位一刀挥出,挡住了敌人雷霆一击,对方力大无穷,竟震得她手腕一阵发麻,险些握不住刀柄。
交手三招,菁玉便摸清了敌人的底细,空有一身蛮力而已,出招的动静十分明显,此地没有别的声音干扰,菁玉听得分明,第四招一刀划过对方咽喉,敌人立时气绝身亡。
菁玉将雁翎刀还给郑桓,失明的她无法看到,郑桓其实完好无损,郑桓接过武器,刀背上映出眼底一抹狠厉的光,语气却故作虚弱:“王妃好身手,首辅大人还请人教过您武功,真是令人惊讶。”
菁玉默然片刻,不想接话,淡然道:“天快黑了吧,我们赶紧去江谷村。”
郑桓扶住菁玉继续前行,雁翎刀一翻,突然捅进菁玉的胸口,声音冷漠如手中的刀:“可惜,王妃您不该来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
☆、黎寨江谷村
在雁翎刀割破肌肤的刹那,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菁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移了半步,心脏堪堪避过刀锋,肺叶却无可避免地被捅穿,剧烈的疼痛在胸腔里轰然爆发,几乎是同时,菁玉抬手一掌击中郑桓的胸口。
中刀、躲避、出掌只在眨眼之间,郑桓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就被菁玉一掌拍飞。她受伤中毒,这一掌只使出了三分力,饶是如此,仍震得郑桓心房痛如碎裂,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支撑他站起来。
郑桓捂着胸口喘息,惊骇无比地望向那个脸颊上两行血泪的女子,这北静王妃简直不是人!眼睛都瞎了,被他捅了一刀竟然还有如斯应变能力和远远超过他想象的武功!
菁玉伸手点了伤口周围几处穴道,阻止失血速度,眼里的灼痛和胸腔里的疼痛让她牙关不住地打颤,额上冒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她喘着气,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凝神细听郑桓的位置。
她那一掌还不足让郑桓立时毙命,但以郑桓的功力,在半个时辰之内亦无法自行离开,人在受伤之后的呼吸变成沉重,他没有办法掩藏自己的位置,菁玉确定了方位,咬牙喘息道:“想杀我,去地府等着跟你主子霍炜团聚吧!”指间铜钱突然裂空而出。
郑桓根本没看清菁玉如何出手,只感觉到太阳穴上有凉意传来,一缕鲜血划过脸颊,只一个眨眼,所有的疼痛和意识都被死亡吞噬殆尽。
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杀死了郑桓,菁玉颓然倒地,山路上的石子硌得背心一阵疼痛,她一手按住伤口,凝聚全身的力气侧过身子,另一只手在地上摸索着,试图找到木棍之类的东西支撑着座起来。
伤口渗出的鲜血染红了菁玉身上大幅衣衫,她目不能视,无尽的黑暗与痛楚之下,绝望与不甘撕扯着她在极致的痛楚之下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的心房,难道……她今日便要死在海南,灰飞烟灭,在这天地之间彻底消失?
不!她不能死在这里!菁玉拼命地告诉自己,坚持住,不能死!她还没有找到水溶,还没有见他最后一面,她怎么能就在这里交代了!现在的她连葛承琦也没办法信任了,谁知道郑桓是倒戈了霍炜还是原本就是霍炜的人,或许……真正的葛承琦郑桓他们都被霍炜的亲信所杀,冒充他们在此等待自己,伺机而动,待她找到水溶之时将他们一网打尽!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
菁玉的指尖触到一根木棍,却不能握住它将它拽过来,可能是被藤蔓缠住了,她竭尽全力向那边爬过去,已经失明的她无法感知,她正一点一点地接近一处陡峭的山坡。
菁玉终于拽出木棍,撑在地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突然脚底一滑,整个人向前一摔,顺着山坡翻滚落下!
荆棘和石子划破肌肤的疼痛接二连三地侵袭而来,翻滚中菁玉脑中失去了所有的思考,只感觉到五脏六腑都快颠出来了,在肚子上传来最强烈的疼痛之时,她才感觉到自己停了下来——她撞在了一棵树上。
“喂,你怎么从上面滚下来了?你现在怎么样?快醒醒!”
在疼痛与意识都逐渐远去之时,菁玉依稀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飘过耳畔,那是……她这一年来朝思暮想的声音,是幻听了吗?临死之前的所有幻觉都折射着内心深处的渴望和无法实现的执念。
可为什么,熟悉的音色却是陌生的口*?
她还没有找到水溶,她怎么能就这么死掉!即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仍然有信念支撑着她与死神苦苦斗争,她不能死,她要活着把水溶带回长安,她要活着与水溶告别!
浑浑噩噩中,菁玉听到两个声音交错着飘过耳畔。
“表哥,真的不用找个大夫给她看看吗?这都两天了还不醒,我担心她熬不过去。”清脆而温柔的女声,带着海南黎族特有的口音。
“咱们家根本就请不起大夫,她随身带的有止血生肌的药,药效都还不错,我感觉她的脉搏也越来越有劲了,你先别着急,等一等再说。”随之响起的男声却是京城口音。
这是水溶的声音!菁玉骤然一震,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明,睁开眼失声唤道:“水溶!”眼前仍旧一片漆黑。
沉重的脚步声很快走近,伴随着一缕清亮而欢欣的女声:“这位姐姐,你终于醒过来了!”
菁玉置若未闻,她只想确认那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不是水溶,面朝方才男声的方向,颤声道:“水溶,是,是你吗?”
“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叫水溶,我叫殷良生。”分明是与水溶一模一样的音色,口*却是陌生的,瞬间熄灭了菁玉刚刚升起的希望。
他,他竟然不是么……可这个声音,实在是太像了。
“抱歉,你的声音与我的一位故人很像,我认错人了。”菁玉黯然道。
那女子笑道:“听姐姐口音,是从京城来的吧。真是巧呢,我表哥去过京城,在外多年,口音都变了,难怪姐姐认错了人。”
这女子方言口音重,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那么她的表哥也是当地人了,只是声音像而已,菁玉依稀记得自己摔下山坡昏迷之前也听到过这个声音,应该是在那个时候被殷良生所救。
他不是水溶,菁玉大失所望,这才感觉到胸口疼痛难当,还好她随身带有外伤药品,殷良生救助及时,她才保住了性命。往好里想,她还活着,只要还活着,她就还有找到水溶的希望。
菁玉虚弱地道:“你们救了我,实在是太谢谢你们了,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那女子道:“你伤得那么严重,我们怎么能见死不救呢。那天晚上表哥去打猎,刚好遇到了你,听说山里有土匪打劫,就是他们伤了你吧。我叫董凝,你叫我阿凝就行了。我家也没什么好东西,买不起药,只能采了些柳叶熬了,对你的伤多少有点好处,你先凑合喝吧。”言罢对殷良生道:“表哥,你把药端过来吧。”
殷良生应声出门,过了一会儿端了药过来,董凝轻手轻脚地扶菁玉坐起来靠在枕头上,菁玉的手触到董凝的肚子,感觉到她的小腹隆起,应是有身孕无疑,感激道:“阿凝怀孕了还要照顾我,真是辛苦你了。”
董凝笑道:“这算什么,在我们村,快临盆了还推磨干活的多得是呢,要不是表哥不许我下田,我还能收割水稻呢。”
殷良生道:“你怀着孩子怎么能干重活,别人怀孕还干活我管不着,但你就是不能,你现在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董凝低头一笑,没有说话,舀了一勺药汁吹得不烫了喂菁玉喝下。
菁玉精通医术,柳叶也是一种药材,味苦性寒,有清热解毒利*消肿之功效,她现在受了刀伤,海南天气炎热潮*,伤口最容易发炎,柳叶煎服可消炎,很对她的病症。海南去年刚打了一场仗,老百姓都被剥了一层皮,哪有钱给不相干的人买药,能有柳叶就很不错了,菁玉心存感念,很快将药汁喝完。
“这位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服侍菁玉喝完了药,董凝问道,“京城那么远,你怎么来了这里呢?”
菁玉回道:“我叫林悠,我来海南是为了找我的丈夫。”
“他是不是当兵的?”
菁玉点了点头。
董凝面色一变,眼里流露出心疼怜惜之意,去年海南兵荒马乱,打仗死了不少人,过了年才大获全胜,朝廷大军奏凯回朝,林悠不远万里从京城来到海南,看来她的丈夫并没有回家,也不知现在生死如何。
“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或许我们可以帮你。”一直静默的殷良生忽然开口。
菁玉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水溶的名字,不能暴露身份,粗粗形容了一遍水溶的长相,董凝忽然噗嗤笑道:“表哥,林姐姐说的模样,倒有几分像你呢。”
菁玉心头猛颤,可惜现在她双目失明什么也看不到,董凝唤殷良生为“表哥”,听他们之间的谈话,应是夫妻无疑,如果他是水溶,董凝怎么办?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怎么办?如果他不是水溶,为何声音一模一样连长相也相似?
菁玉既希望殷良生是水溶,又希望他不是水溶。
殷良生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长得相似也是有的。对了,我以前就是当兵的,去年跟茜香国打过仗,可惜我大脑受过伤,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若能想起来,说不定我跟你丈夫还认识呢。”
菁玉大觉意外,脱口问道:“你当过兵?”
董凝补充道:“表哥十三岁时就跟着姑父去了京城,后来一起当兵,去年才跟随朝廷大军来海南,去年姑父牺牲了,打完仗后表哥受了伤,很多过去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菁玉暗暗松了口气,又不禁失望不已,他不是水溶,那水溶现在又在哪呢?
“我会医术,殷大哥,可否让我给你诊脉,我想我应该能治好你的伤。”菁玉突然想到,水溶和她的武功师出一派,她现在看不到,只要让她诊过殷良生的脉象便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水溶。
殷良生却道:“你现在身子虚弱,还是先养伤为要,我现在也没感觉到哪里不适,等你好了再给我看病不迟。对了,既然夫人会医术,何不给自己开个方子。”
菁玉微微有些失望,但她现在的状况的确不大适合给人看病,自己都虚弱得连抬手都吃力,想了想道:“那就劳烦你们了。”菁玉口述了两个药方,一个治内伤一个治眼睛。
江谷村家家户户都穷,买不起纸笔,殷良生就用一根烧黑的木柴在麻布上记录药方。
菁玉在怀里摸索钱袋,却什么也没摸到,这才发现不仅钱袋不见了,连她随身带的御赐金牌也不见了!陡然变色厉声道:“我的东西呢!”
董凝连忙把一个小包裹塞进菁玉手里,“表哥带你回来的时候你浑身都是血,我给你换了衣裳,你的东西都在这,我们没有动过。”
菁玉打开包裹,捏了捏布袋里的金牌,金牌还在,她长舒了一口气,摸到钱袋,取出一块碎银子给殷良生,“这是买药的钱,剩下的给阿凝买点补品。”钱在不在都是小事,金牌没丢就行,殷良生救她回家,董凝给她换衣裳的时候一定能看到她脖子里的两个小金人吊坠,却没有贪她的东西,可见为人品行端正,对她感激之余更添敬佩之情。
殷良生也不推辞,接过银子便出了门。
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菁玉精力不支,睡了一个多时辰,脑海中思绪平定之后,才琢磨出董凝话中的不对劲来。
殷良生打仗受伤失忆,许多事情都不记得,那他又如何和董家认亲?殷良生能记录她口述的药方,说明他识字读过书,军营里可没有专门教士兵识字读书的人,等殷良生回来,她一定要问个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加班,天天熬夜到两三点,忙完了,以后恢复更新。
☆、抗租
失明后无法感知时辰变化,只能通过董凝送晚饭的时间来确定大致的时辰,晚饭后很久殷良生也没有回来,等待的时间漫长无比,菁玉等得心神不宁,向董凝问道:“江谷村与县城来回一天也该回来了吧,现在天快黑了,殷大哥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林姐姐放心吧,表哥不会出事的,他现在应该在螺山打猎,趁着天黑猎点野味回来给你补补身子。你受了伤,总不能一直让你喝稀粥啊。”董凝倒一点也不担心,自信满满地安抚菁玉。
菁玉奇道:“为何要晚上打猎呢?天一黑,荒山野岭不是更危险了吗?”
董凝沉沉叹了口气,愁眉苦脸道:“以前,咱们村祖祖辈辈都靠着螺山和玉茅河过日子,除了种地,偶尔还能猎点野味打几条鱼贴补家用。大约十年前,县太爷把螺山卖给张老爷了,再没人敢上山打猎了,被抓到了就会被打断腿。胡县令来了之后,就不许玉茅河周围的村子捕鱼了,说这河是朝廷的,在河里捕鱼就得给朝廷交税。期初有几个胆大的不怕他们,结果被衙役抓了,关进了大牢,死了两个,还有两个活着从监狱里出来成残废了,后来大家就只敢在天黑后偷偷地打猎捕鱼了。”
菁玉听罢,心里五味陈杂,竟不知是该恨胡滨还是感激他,如果他没有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她就不会在胡滨小儿子手里发现水溶的金坠子,不会一路追查来此,江谷村村民也不会被迫在天黑后偷偷摸摸地打猎捕鱼,她更不会在重伤几死的情况下遇到疑似水溶的殷良生,少去一环,她现在都不会在这里,皱眉怒道:“这些欺压百姓狗官!”等自己伤好了,再跟那些贪官污吏算总账!接着道:“可我不是给他钱了,买了药应该能剩不少,买些鸡鸭鱼肉也足够了啊。”
董凝道:“林姐姐外地来的不知道咱们这里的情况,现在什么东西都没有粮食实在,你的钱可不能浪费了,我想表哥应该都买成粮食了。”
菁玉更加好奇,问道:“为什么要买粮食,你们家没有种地吗?”
董凝咬唇恨道:“我们家本来还有几亩薄田,胡县令来了以后,说二十年前的 田契都不作数了,要重新买地。爹娘好不容易凑齐了买地的钱,胡县令却说地已经卖给张老爷了,要是愿意给张老爷做佃户,每年只用交三成的租就行。说是三成租,那张扒皮快把我们家一半的粮食都拉走了,接着就是官差来收粮,说要给朝廷纳税,表哥不肯交粮食,差点跟官差打了起来,我爹怕表哥惹事,就让官差把粮食拉走了,剩下不到一斗谷子,就是我们一家四口半年的口粮了,要是不买粮食,这一斗米是撑不过两个月的,现在县城里卖得最好的就是粮食了。”
炎热的空气里浮出丝丝冷意,菁玉只觉得呼吸变得格外疼痛,董凝说的这些事情她前世都经历过,知道辛辛苦苦大半年的劳动成果被财主贪官夺走是什么感受,前世的她历经三年起义战争,试图瓦解这一切存在的根基,到头来却败在那些被她夺走土地的财主老爷手上,她失败了,今生成为林家大姑娘,她做不得前世未竟之事,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卸掉老百姓肩上的枷锁。然而天下之大,仅仅一个人的田庄能改变什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些事情还在轮回往复,千载重演。
财主贪官巧立名目,将老百姓辛辛苦苦收获的粮食搜刮走,再高价卖出,贪官财主两头赚,老百姓却遭受两层盘剥,菁玉隐隐觉得,再这么下去,海南就有百姓揭竿而起了。
过了亥时,殷良生才顶着漫天星光回到家中,怀里揣着几包药,肩膀上扛了一袋粮食,手里的麻袋装了三只野鸡,兴冲冲地道:“今儿运气好,打到了三只野鸡,明儿给你们都好好补补。”
董凝高兴不已,又连忙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向外扫视了一眼,确定远门关紧了,小声道:“小点声,让别人听到张扒皮就来抓你了。”
殷良生脸上笑意散去,眉头狠狠一皱,咬牙道:“那张扒皮跟胡狗官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良生,还没吃饭吧,锅里给你留着呢,赶紧来吃饭。”董母的声音及时响起,阻止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这些话要是传出去,董家一家都得没命。
殷良生放下手里的东西,把几包药递给董凝,进堂屋吃晚饭。
晚饭照旧是稀粥咸菜和野菜团子,殷良生狼吞虎咽吃了几个菜团,喝了一口稀粥,对董父道:“舅舅,我今天去了县城,听说朝廷有两道政令,一是海南五年免赋,二是去年打过茜香国的士兵,家属若是佃户,今年是可以免租的。那张之祥收了咱们五成的租,县太爷还要收粮,这是明摆着贪赃枉法不给咱们活路啊!其他村子里有人准备跟县太爷讨说法,我决定明天跟大家伙说说,咱们也去,要是能把粮食都拿回来就好了。”
董父脸色白了白,沉思片刻道:“良生,你别当那出头鸟,跟官府对着来可不是说着玩的,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我可不想我的小外孙一出生就没了爹。再说,要是出了事,别人都会怪到你头上的。”
殷良生眉间浮起一缕愠色,愤然道:“这螺山卖给了张扒皮不许打猎,玉茅河打渔还要交税,咱们村家家户户的粮食几乎都被官府收走了,胡县令勾结张扒皮昧了咱们家的地,咱们辛辛苦苦大半年的粮食几乎全被他们搜刮了,难道什么都不做只能眼睁睁饿死么?您不是说我以前是当过兵打过仗,是南安王爷麾下的士兵,那我去要粮食天经地义。舅舅,我吃苦挨饿倒是小事,阿凝还怀着孩子呢,怎么能让她挨饿受罪。便是为了她们娘俩,我也得把粮食要回来!”
董父还是不同意殷良生这么做,他年龄大了,见识过太多官府的手段,即使有朝廷的政令,当官的也能巧取豪夺让老百姓申诉无门,殷良生是当过兵打过仗,但他没有军功,只是一个小小的士兵而已,别说胡县令,张之祥都不会将他放在眼里,殷良生又年轻气盛,一言不合说不定就动拳头,上次官差来收租时他就差点动手惹出大祸,董父又怎么愿意让他去官府讨说法,不被打出来就不错了。
“良生,你听舅舅一句劝,不要被别人撺掇了,别当那出头鸟,要是官府定你们一个造反,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咱们家吃罪不起啊!”
但凡能有一点办法活下去,便是卖女人卖孩子,许多农民都不会去冒着杀头的危险去造反。
殷良生不再说话了,言尽于此,董父是不可能支持他了,但他不会就此放弃,为了拿回粮食活下去,村里总会有其他人跟他有一样的心思,去官府讨说法要粮食,他去定了!
董家的房屋隔音效果很差,隔了一间屋子,菁玉也将殷良生和董父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禁担忧起来,胡滨敢欺上瞒下搜刮民脂民膏,怎么会将吞下去的粮食吐出来,这些村民去了也是徒劳,说不定还会被定一个聚众谋反的罪名。可眼下却没有别的法子,菁玉当初给周文远举报胡滨,想让琼州知府来处理此事,却万万没有料到周文远跟胡滨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海南品级最高的琼州知府都**了,除非请两广总督查办此案,但两广总督远在肇庆府,现在给他送信也来不及了。
菁玉自嘲地苦笑一声,即使两广总督接手此案,那又如何呢,处置了周文远胡滨和张之祥,还会有第二个贪官和第二个张家,老百姓只不过得了一个喘息的时间,又会遭受下一次的盘剥。
如果前世他们起义成功了,有些人只不过是从被欺压的人变成欺压别人的人罢了,她和刘岚,大约会被曾经的战友以牝鸡司晨为理由抢夺胜利果实,将她们置于死地吧。
菁玉还是没有机会问殷良生他识字的事情,次日天还没亮,殷良生就出门了不知所踪,她只好旁敲侧击地问董凝。
董凝颇有些自豪地道:“姑父以前是教书先生,后来才投笔从戎的,表哥识字读过书,将来也能教孩子,希望这个孩子长大了能考取功名,也就不用像我一样吃这么多的苦了。”
原来……还是和水溶无关啊,菁玉心中失望,嘴里干涩无比,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可能,殷良生真的不是水溶吧,她指点董凝将药膏敷在眼睛上包扎好,衷心道:“你们一家都是好人,好人有好报,阿凝,你们的孩子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菁玉双眼失明,她看不到董凝轻轻抚着隆起的小腹,蕴满笑意的双眼里渐渐浮起一层水雾,折射出几分深入骨髓的痛色。
“谢林姐姐吉言。”
菁玉在江谷村董家养伤数日,可以勉强下地行走了,便向董凝打听黄充,想亲自问他小金人吊坠的事,却不料董凝惊讶地道:“林姐姐认得黄充吗?表哥救你回家的第二天他就不见了,到现在都没见他回来呢,黄大嫂子都准备去报官了。”
菁玉眉头紧锁,黄充肯定被霍炜的人抓了,现在凶多吉少,怕是早就被灭口了,唯一和水溶有关的线索断了。
当天晚上殷良生回家,沉着脸一言不发,径直坐下劈柴,生锈的斧头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每劈一下都含着极力隐忍的怨愤。
菁玉听得出来他把劈柴当发泄,猜测他前几天说要去官府讨说法,想来是被赶出去了,一粒粮食都没有要到,心中怨愤无比才会如此。
菁玉和董凝已经说好了,要给殷良生诊脉治病,这是唯一能确认他到底是不是水溶的方法,但现在殷良生的心情极度不好,不是诊脉的时候,她只能继续耐心等待。
董凝的声音忽然响起:“表哥,你流血了!别劈柴了,我给你抹点药。”她向菁玉要了一点止血药,连忙给殷良生包扎。
殷良生懊恼道:“粮食没拿回来,阿凝,我太没用了。”
董凝心疼地道:“粮食还能再种,你人没事就好。我要的不是粮食,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咱们一家人都平平安安地在一起。”
“我承诺过要好好照顾你的,现在却让你吃苦受罪,你放心,我一定能把粮食拿回来!”殷良生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某种视死如归的决心。
此后殷良生一连数日都不在家中,谁都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五天后一队官差踹开了董家小院大门,凶神恶煞地道:“殷良生聚众谋反!奉县太爷之命,将叛贼同党捉拿归案!”
☆、斩首
董父被两个衙役反手按住,早已吓得两条腿直打颤,口里唯唯诺诺喊冤道:“官差老爷,我们董家世世代代都是良民,我外甥还为朝廷效力打过茜香国,怎么可能聚众谋反,他一定是被冤枉的!求官老爷明察啊!”心里叫苦不迭,后悔没把殷良生关起来,这下得罪了官府,他们一家子哪里还有活路啊!
官差怎肯听他分辨,命令手下将董父董母捆住,不耐烦地道:“殷良生煽动乱民伤了张大老爷抢了张家的粮食,不是反贼是哪个!啰嗦什么,还不快拿了人回去复命!”
董父董母吓得肝胆俱裂,抖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殷良生居然真的集结了一批人去张家抢粮食,这是要害他们全家满门抄斩啊!
去房子里搜查的官差将屋里掀了个底朝天,没有找到董凝的踪迹,出来向领头的人报告,那人眉头狠狠一皱,向董父喝道:“你女儿呢!”
“回,回官差老爷的话,我闺女去地里干活了。”董父垂眸,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暗暗松了口气。不久之前,殷良生救回来的那个叫林悠的女人突然说有人向董家来了,来者不善,催促他们赶紧收拾东西逃跑。董父半信半疑,怕是有人来找林悠的麻烦,就让董凝收拾了林悠的东西从后门出去,哪知她们前脚刚走,紧接着官差就破门而入了。
“一定是从后门跑了,快去追!不能叫她跑了!”
五个官差应声而去,董父董母紧张地手心直冒汗,董母哀求道:“官差老爷,我们老两口跟您去见官,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女儿吧,她还有身孕,不能去坐牢啊!”
“跟官府作对就是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还想坐牢?哼!”官差懒得再跟他们废话,推推搡搡将董父董母押了出去。
菁玉尚未复明,只能由董凝搀扶着一路疾走,但董凝已有六个多月的身孕,在坑坑洼洼的路上也走不快,两人走了没多久就听到身后传来官差的吆喝声:“站住!别跑!”
“糟糕,真有人追上来了!”董凝失声惊呼,蓦然停住脚步转身,“我爹娘被抓了,我得回去救他们。”
菁玉用力拉住董凝,“你冷静一点,你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救不了伯父伯母还把自己也搭进去。咱们快走,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想办法救他们。”
董凝犹豫不决之时,官差已追了上来,菁玉焦急不已,掏出五枚铜钱当暗器向官差打去,她双目尚未复明,听声辨位并不熟练,只打中了三个官差,官差吃痛大叫,其他人被吓了一跳,都不由停了脚步,菁玉争取到这片刻的时间,被董凝挽住胳膊向前疾奔。
菁玉看不到董凝眼中蓄满的泪水也看不到她嘴唇上一抹血红,只听到她的呼吸声越来越紊乱,鼻子也一抽一抽的,这种情形……被贪官污吏害得家破人亡的事情上辈子不知见了多少,心头微微一痛,低声道:“阿凝,你先别着急,伯父伯母暂时不会有事的,等咱们脱身再从长计议,你放心,我一定能把他们救出来的。”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就暴露身份救人,即使北静王妃这个身份不管用了,她还有当今圣上御赐的金牌,有先斩后奏之权,别说救几个老百姓,当场杀了几个贪官都不在话下。只是这样一来,她就彻底暴露了,现在双目失明,葛承琦等人不知还能不能信任,万一霍炜的人和周文远勾结起来暗杀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将来面临的危险比现在更甚,可事到如今,除了这个法子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总不能劫狱救人,让董家一辈子东躲西藏当逃犯。
路面越来越坎坷,河水哗哗声渐大,两人来到玉茅河岸边,河上有竹筏,董凝扶着菁玉走上竹筏,“林姐姐小心,咱们上竹筏。”菁玉上了竹筏站稳,董凝撑起竹蒿,很快离开河岸向下游驶去,官差追到岸边,竹筏早已驶远了,背后官差的叫骂声渐渐消失。
一路奔跑,菁玉身上的伤口又有迸开的迹象,一缕一缕的疼痛在胸腔里蔓延开来,她按住伤口忍痛道:“阿凝,咱们去县城打听殷大哥的消息。”
“你觉得表哥没有被官府抓住?”董凝大吃了一惊。
菁玉点头,沉吟道:“殷大哥当过兵打过仗,一般的官差应该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我觉得他暂时还算安全。官府这么着急抓你们,很有可能是为了胁迫他,官府抓了你父母*他现身,他应该会来县城的。”
殷良生不知所踪,父母又被官府所抓,董凝六神无主,此刻她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林悠,她听从了菁玉的建议,撑蒿来到下游的村子,雇了一辆驴车绕路返回清平县城。
抵达县城已近黄昏,县城入口盘查甚严,官府没有董凝的画像,菁玉和董凝装作姐妹进城治病顺利入城。
在城门口,董凝看到了一张通缉令,画像与殷良生有五六分相似,她识字不多,勉强将内容看完,既喜又忧,殷良生尚未被官府抓住,但官府悬赏五百两要他的人头,整个海南的老百姓一辈子都没有过五两银子,五百两的诱惑可想而知,她不能确定,那些跟着殷良生一起去张之祥家抢粮食的人会不会为了银子出卖他。
“你看到什么了?”菁玉听出董凝呼吸紊乱,低声问道。
“官府悬赏五百两银子通缉表哥,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董凝愁眉紧锁,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一路奔波,菁玉胸口的刀伤几乎全然裂开,鲜血不断渗出,只是穿着深色的衣裳并不十分明显,董凝满心都在担忧父母表哥,根本没有留意到菁玉现在的情况,菁玉微微喘气道:“阿凝,你先带我去药店,再找个客栈落脚,然后咱们再想办法救人。”
董凝这才发现菁玉脸色煞白,额头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懊恼地一跺脚急忙道:“都怪我,怎么忘了林姐姐还有伤,你坐好,我们这就去药店。”
到了药店,菁玉口述了四个药方,一外敷一内服一疗双目,另有安胎药给董凝,路上听百姓闲谈,十个有八个都在说殷良生的事情。殷良生集结十几个农民去崖州城找张之祥要回属于他们的粮食,张之祥怎肯给他们,理论不成,殷良生出手抓了张之祥,强迫他交回粮食,临走时下狠手打了张之祥一顿,几乎要了他的命,听说张之祥现在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张家一方面报官,另一方面,听说张之祥几个儿子为争家产闹得不可开交。
殷良生等人抢回粮食之后,清平县令收到崖州县令的公文,立即派人缉捕殷良生,到现在也没抓到人,只抓了殷良生的岳父岳母,明日午时于菜市口斩首。
董凝越发焦急不堪,晚饭一口也吃不下,菁玉给她买的安胎药也没心思喝。菁玉沉思片刻,劝慰道:“阿凝,你现在干着急也没用,你放心,不管明天殷大哥来不来,我有办法救你的父母。”
董凝的眉头攥成一团,“林姐姐,谢谢你的好意,我不应该连累你的。”
“我不是在安慰你,我是真的有办法。”菁玉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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