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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许多,不像以前那样对葭雪摆兄长的架子吆喝指使,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葭雪踹飞步穹的模样,步穹一个一百七十多斤的壮汉,居然被她一脚踹飞,太可怕了!这个妹妹可惹不得。
小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大年初一那天,赵徽派人去接葭雪,来到尹宅和刚刚来到京城的尹绍寒相见,尹绍寒听闻步穹死于意外,安慰了葭雪几句就不再多提步穹了,问了一些王春的生活近况,叹道:“你娘吃了不少苦,你要好好孝顺她,将来有什么难处只管跟为师开口。”他在大槐树村生活了四年,如何感觉不到葭雪对步穹毫无孺慕之情,而他对步穹典妻卖女的作为亦十分痛恨不齿,现在步穹身亡,对葭雪母女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葭雪心想赵徽知道步穹真正的死因,但他没提她也就没说,彼此心照不宣即可,只是赵徽送她回家之时,四下无人之际看着她忽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语声凉凉,隐约含了一丝*:“师妹,原来我们是同一种人。”
葭雪霍然抬头,对上赵徽炯然的目光,心头突地一跳,同一种人,什么意思?难道他竟想杀父弑君?思及此,她再不敢往下想了,脸色亦白了几分。
“下手的时候,害怕吗?”赵徽盯着葭雪波澜不惊的一双眼眸,她还不满十四岁,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杀了生身父亲,更令他意外的是她杀人至今都没有丝毫惊慌害怕,这个小师妹越来越有意思了,当然,步穹那种人,死一百次都不可惜。
葭雪不由一怔,赵徽没有指责她大逆不道杀父的行为,比起这个,他对她杀父的心态更感兴趣。今生经历的事情与她穿越前的人生如此相似,葭雪回想起来,声音微微发沉,含了一丝飘渺的隐痛,“害怕,但只要一想到如果我不杀他,现在死的人就是我娘和我妹妹,那点害怕就微不足道了。”
赵徽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与她的年龄并不相符的细微沧桑,若换作是他,对步穹这种父亲也不会手下留情,叹道:“步穹典妻卖女,不配为人夫人父,死有余辜。倒是你……”微微一顿,“令人刮目相看。”
葭雪苦笑:“师兄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自然是夸你了。”赵徽笑得悠闲,转移话题:“我听林兄弟说要送我一幅你绣的《秋浦蓉宾图》,上次你不是说要谢我,我想好了,给我做个荷包,绣那首《雁丘词》当谢礼吧。”
葭雪道:“好啊,到时候一并给你。”
年后葭雪回到林府当差,因身上有孝,府里一些热闹的场合便没有参加,专心刺绣《秋蒲蓉宾图》,同时做了个芙蓉鸿雁荷包。
一面芙蓉一面双/飞大雁,元好问的那首《雁丘词》上下两阙分绣两面。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这是林海补给赵徽的新婚贺礼,葭雪看着自己完成的作品,大雁是忠贞之鸟,赵徽一个能妻妾成群的皇子王爷还喜欢这个,葭雪不由觉得十分可笑。
纵使赵徽没提过他的妻子徐瑗,葭雪也能在他说起徐家时的只言片语里感觉得到,他十分厌恶徐家,既然讨厌徐家,当初又为何与徐家结亲呢?徐首辅位高权重,徐贵妃在后宫地位稳固,赵徽对徐家再如何讨厌也不可能在外人面前表露。葭雪猜测他为了某种目的需要借徐家的权势,可与徐家联姻借势又不把徐家姑娘当回事,甚至还十分厌恶徐家,赵徽此举就让她不能理解了。
春暖花开,历时整整四个月,一幅等比例的《秋蒲蓉宾图》收针,林海命人装裱之后送到了明睿王府。
进入四月,林母的身体每况愈下,渐渐有点不大好了,宫里来了太医诊治,说林母现在身体遇到个难关,若是挺过去了,还能再多活一两年,若挺不过去,就准备后事吧。
林海孝顺,立即让葭雪去贴身伺候林母,她师承名医,有她时时刻刻照看着林母,林母身体若有个突发情况还能及时救治。
葭雪就从墨渊居搬回了林母的院子。
林母的身体时好时坏,葭雪守着林母,每天给林母按摩喂药陪聊,给林海身边放人的事情因为林海拒绝而不了了之,林母却还没放下这事,私下里跟葭雪说让她放心,将来等林海成了亲,她就是姨娘。
葭雪不能把真心话说出来惹林母不快,就只能打个哈哈忽悠过去,其实她不大担心这个问题,赵徽跟她说过赎身的事,林海和贾敏也不会强迫她。
葭雪伺候林母,连着有一个月都没回家看望母妹,林母赏了她一些尺头,给她放了一天假回家。葭雪把尺头拿回家中,和王春一起剪裁制衣,安然坐在炕上,手里摆弄着葭雪给她的九连环,小手挥着摇晃了几下,嘟着小嘴道:“娘,我饿了。”
“我去给她蒸碗鸡蛋羹,你把料子收拾收拾。”王春放下剪刀,还没走出屋子,忽然有道人影慌慌张张地闯进院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步大婶,你赶紧去看看吧,狗子快被打死了!”
☆、权势压人(新修)
王春骇得面如土色,抖着唇道:“你说什么呢?”
来人正是饕餮楼里一个小伙计,一脸急色,慌道:“狗子得罪了徐首辅家的二爷,在后院里快被打死了,你赶紧去救人,再迟只怕就要给他收尸了!”
王春大惊失色,跌跌撞撞地跑去酒楼救儿子。
葭雪在屋子里听到外面的动静,震惊不已,连忙出来叫住那来报信的小伙计,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伙计飞快地说了一遍狗子挨打的来龙去脉,原来狗子在饕餮楼做工,一直勤快机灵,小心谨慎伺候客人,本来做得好好地,今天却活该他倒霉,给楼上的客人上菜时手里端着一盆鱼汤,楼梯都是刚刚擦洗过的,不妨脚底一滑摔了个四仰八叉,鱼汤不偏不倚撒了正要上楼的徐家二爷一身。
这位徐二爷是当朝首辅徐家的二公子,何等金尊玉贵,鱼汤虽然不是很烫,却污了徐二爷的衣裳损了他的仪容。
狗子几乎吓破了胆,不停地给徐二爷磕头求饶,徐二爷哪里将一个跑堂小二放在眼里,立时让手下把狗子拖出去打死。
饕餮楼死了人影响生意,掌柜的连忙悄悄命人去通知狗子的老娘,要死也拉回家死,不能死在酒楼招晦气。
葭雪听得目瞪口呆,她原本以为是狗子故意惹是生非,没想到却是无心之过,但偏偏好巧不巧因此得罪了一个他万万不能惹的人,平民百姓得罪首辅公子,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首辅徐家,葭雪觉得有点熟悉,她忽然想起来了,前年在姑苏过年,赵徽跟尹绍寒说起他的婚事,他的妻子不正是徐首辅的嫡长孙女徐瑗么!那么那个徐二爷就是徐瑗的二叔,算起来跟赵徽还是姻亲了。
但自从葭雪回到京城,赵徽接她去和师父团聚,他们师徒三人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听赵徽提起过他的妻子,而她曾对赵徽道恭喜的时候也不见他怎么高兴,她隐隐觉得赵徽对徐瑗没有感情,甚至还有点厌恶。
这是赵徽的私事,葭雪察觉到他的微妙情绪变化,就再没提起过他妻子的事情了。
王春一路飞跑到饕餮楼后院,看到狗子被四个青壮汉子拿着木棍拳打脚踢,浑身是血地趴在地上,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吓得一颗心几乎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冲上去一边护住儿子一边给人磕头求饶。
那四人打地兴起,哪里听得进去,谁挡着就打谁,王春护着头护不住脚,身上挨了几棍子被踹了几脚,硬是咬牙硬抗哭着求饶。
“等等,别打那女人的脸。”其中一人看清了王春的面容,微微一惊,立即出言阻止别人,转身迅速离开。
没过多久,三四个人跟着一个气派不俗的公子哥儿来到后院。
王春在长安住了三年,多少长了点见识,只看衣裳也知道那公子哥儿就是她儿子不小心得罪的徐二爷,慌忙跑过去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哭着求情道:“大老爷慈悲,我儿子冲撞了大老爷,罪该万死,但我家就这么一个独苗,求大老爷开恩,千万莫让我们家断了香火啊,求大老爷饶我儿子一条贱命吧,民妇下辈子做牛做马回报大老爷的恩德。”
徐二爷盯着王春看了半晌,皱眉啧啧叹了两声,“好端端一个美人,哭成这样真是大煞风景。”身后两个随从窃窃私语,“是挺好看的,就是有点老了。”另一人小声道:“山珍海味清粥小菜都吃过了,二爷总要换换口味不是。”
“二爷我今儿心情好,饶他一条狗命,只是……”一把折扇托起王春的下巴,徐二爷俯身看着她,露出玩味热腻的笑意,“我衣裳脏了,你得赔偿我。”摆了摆手,身后两个随从上前一人一边架住王春的胳膊。
“大老爷饶命啊,我一定给您把衣裳洗干净!”王春吓得两腿哆嗦,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徐二爷扬了扬下巴,两个按住王春的随从立即将她押走,王春心里咯噔一跳,脸色大变,极力挣扎求饶,叫道:“大老爷饶命啊,我给您赔一身新衣裳。”
“俗话说父债子偿,这子债母偿也是有的,你,我买下了。”徐二爷伸手在王春脸上抹了一把,啧啧叹息,“皮肤真差,白可惜这副好相貌。”
王春几乎吓破了胆,突然发疯了似的挣扎撕咬,挣脱束缚跑向门口,没跑几步却被人追上制服,一个手刀落在脖子上,当场晕倒过去,被拖拽抬走。
“真是不知好歹。”徐二爷掸了掸衣摆,对身边的人道:“查一查这个女人。”
徐二爷一行人扬长而去,饕餮楼的掌柜叫苦不迭,喊狗子老娘过来是为了不让狗子死在酒楼里,不料竟发生意想不到的变故,等他们走了,掌柜人派人去看了看倒在血泊里的狗子,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呼吸。
真是晦气!掌柜的又焦急又气恼,命人找了张草席把狗子的尸体一裹送回去。
葭雪在家里左等右等,没想到母亲没回来,等来的却是狗子的尸体,她唤住来送尸体的伙计询问,那人不耐烦地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就走了。
狗子被打死,王春被抢走,葭雪呆立当场,心乱如麻不知所措,许久之后才渐渐回过神来。狗子死活与她何关,她只关心王春的安危,首先想到的就是赵徽,她去明睿王府带着安然多有不便,也不能把妹妹带回林府,她想了想,先去了隔壁张家,拜托张大嫂帮忙照料安然。
张大嫂的儿子和安然同岁,两个小孩常在一起玩耍,王春出门的时候也经常把安然托付给她,两家都来往惯了,张大嫂也知道隔壁发生的事情,可怜安然年龄小又没娘亲照管,一口应承下来。
葭雪出了张家直奔明睿郡王府,她拿着赵徽给她的玉牌,王府看门的人不敢拦她,却道:“姑娘来得不巧,王爷昨儿就去了天津府办事,归期未定。”
赵徽不在,尹绍寒也不在,葭雪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一样,决定再等两天,如果赵徽还没回来,那她就夜闯徐府救人。
葭雪回到林府已是傍晚,六神无主心神不宁,走到林母的院子外面,忽然有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随即响起木槿焦急不堪的声音:“你可回来了,我有要紧的事跟你说!”
“姐姐有什么要紧事呢?”葭雪有气无力地回道。
木槿急得满脸通红,“葭雪,你赶紧想办法吧,刚才我在太太那听老爷说,徐家二爷要用一套元版的《金石录》跟老爷换你呢!”木槿的话宛如一道晴天霹雳,葭雪浑身一颤,脑子里一片空白,接着木槿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到,只看到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在眼前晃动。
“跟你说也解决不了,还是赶紧去求求大爷,求他想个法子救你。”木槿见葭雪呆呆傻傻,就知道她吓懵了,急忙晃了晃她的肩膀,“你听见我说话了没?”
葭雪还没回过神来,身后突然传来林海的声音:“木槿,你想让我救谁,出什么事了?”
木槿循声回头,看到林海过来,急道:“大爷,我刚才在太太那听到老爷说徐二爷拿元版的《金石录》跟他换葭雪,您赶紧救救她啊!”
林海这一惊非同小可,脱口道:“那老爷答应了没有?”
木槿道:“我不知道,我听到这话就赶紧过来找葭雪报信了。”
葭雪终于回过神来,便是木槿没听到后面的话,她大概也能猜到结局,大户人家互赠姬妾都是常有的事,何况她还只是个丫鬟,即便当了林海房里人,有权有势的人看上了她,林家断然不会为了一个贱籍的丫鬟得罪同僚,奴婢就是物件,哪里比得上一本古籍有价值。
“这事交给我了,木槿你回去吧。”林海皱眉思索片刻,先把木槿打发回去,然后抓住葭雪的胳膊一路疾走到一处偏僻的地方,道:“你家的事情我听说了,你找过你师兄没?”
葭雪点头愁道:“找了,可王府里的人说他昨天就去了天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师父也不在京城。”
林海深思之后道:“这样,我先送你去尹宅,等王爷回来再救你母亲出来。老爷若问起你我就说你已经赎身离开了,卖身契老太太已经给我了,现在给你怕是不安全,等王爷回京了我亲自给他。”
葭雪对林海行了一礼由衷感谢道:“多谢大爷。”
“此事不宜耽搁,快走吧。”林海立即吩咐宝山准备马车送葭雪悄悄出府。
葭雪挂念妹妹,出了林府先去了张家接安然,然后再去尹宅,宅子里的下人都认得她,听她说明来意,立即带她去客房安置。
静下心来,葭雪哄妹妹睡着,理了理纷乱的思绪,王春今年三十一岁,年岁虽然有些大了,但那张美丽的容颜却没有因为岁月侵蚀而消减衰弱,反而因为年龄的增长而另有一种安宁的沉淀之美,她平时出门都会伪装成老太太,是以在长安城的这些年都平安无事,但狗子被打的那天,她担心儿子,哪里顾得上伪装,即使有多狼狈,只要男人的眼睛没瞎审美没崩坏,都能看得出这个女人有多漂亮。
徐二爷打死狗子,强买王春,肯定调查过和王春有关的一切,当然也包括她在林府当丫鬟的女儿。
她们母女俩的长相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一个是风韵徐娘,一个是青春少艾,徐二爷看上她们母女想全部收入囊中,所以才会跟林昶要她,也许知道她在林家有几分体面,还投林昶所好附加了一本古籍。她一个奴婢根本没有话语权,林昶一锤定音,林海也救不了她。
☆、王春之死(新修)
林海立即派人送走葭雪,连行李也没收拾,第二天再派人给她送去,不知父亲对此事作何决定,林海正准备去问母亲,不想林昶已经派人传他过去相见,道:“你身边有个叫葭雪的丫鬟,徐宾看上了她,跟我要她过去伺候。”
“父亲答应了?”林海脸色微变,紧张地问道。
“怎么,你很喜欢那丫鬟?”林昶见儿子神情紧张,讶然道:“那太太要给她开脸,你当时怎么没同意呢?”
林海定了定神道:“儿子当以修身养性读书为要,于女色上并不十分在意,只是那丫鬟伺候了儿子几年,也总有些情分,有人突然跟您要了她去,我一时有点吃惊不舍,不知父亲作何决定?”
林昶不以为意地道:“刚才我跟太太说这事,太太还不同意,说喜欢那丫鬟伶俐本分,要把她留着给你做房里人。可我已经答应了徐宾,左右不过一个丫鬟,回头让太太再指一个给你便是了。”
林海暗自舒了口气,还好抢先一步把葭雪悄悄送出去了,说道:“父亲说得不巧,葭雪前儿得了老太太的恩典,已赎身出去了,现在是良民,只因老太太身子不适,才留她在府里伺候老太太。”林昶不把家中奴才当回事,却从来不会做欺压良民的事情,葭雪只要不是林家的丫鬟,林昶就不能做主把她送给别人。
林昶淡淡“哦”了一声,惋惜地叹了口气:“看来那元本《金石录》是跟我无缘了。”次日一早,派人去徐府给徐二爷送信,将此事告知于他。
林家和徐家交情泛泛,人情大于交情,徐首辅位高权重,又有一个当贵妃的女儿,长子徐宽在朝为官,其嫡长女徐瑗于去年嫁给明睿郡王。徐家在京城炙手可热,如日中天,只是徐首辅的次子徐宾不学无术,整日斗鸡走狗寻花问柳,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徐家已经荣极,再有子弟入朝为官恐引得皇帝猜疑,因此徐首辅对次子放浪形骸有默许之意,除非徐宾犯了大事,其他时候对其所作所为几乎从不过问。
徐宾是明睿王妃徐瑗的二叔,只要赵徽回来,由他出面,葭雪母女就可平安无事了。
徐宾收到林昶的回信,得知葭雪已不是林府的丫鬟,人也不在林府里,冷笑一声,派遣人手在京城搜寻查探她的下落,不过一个丫头,他就不信她能凭空消失了。徐娘虽美,却哭哭啼啼太煞风景,希望那闺女能是个知情识趣的,也不枉他大费一番周章。
然而,林海在安排人马送走葭雪之时下了封口令,不许经手此事的人对任何人提起葭雪的去向,徐宾的人在长安城几乎找了个底朝天,还是一无所获。
尹宅背后是赵徽,很是安全,谁都不敢轻易来此造次,葭雪带着安然一直躲在尹宅等赵徽回来营救母亲。她在尹宅等了两天,赵徽和尹绍寒仍未回京,她心急如焚,安然又哭着闹着要娘亲,吵得她头疼欲裂,思前想后,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她下定决心自己救人,女扮男装下午去徐府附近查探地形,准备晚上溜进徐府救母亲出来。
入夜之后城中宵禁,葭雪哄妹妹睡着,等到三更时换上夜行衣,施展轻功飞檐走壁,避过路上的巡逻,按照白天设计好的路线来到徐府后门,无声无息地翻墙入内。
徐府是个七进的宅院,葭雪对里面一无所知,进去之后发现里面的守卫并不森严,只是找不到徐宾的住处,略一思忖,随便找了个院子,点倒了一个在院子里上夜的婆子,劫持她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手里匕首抵住那婆子的咽喉,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道:“徐宾抢来的那个女人在哪里?”
那婆子吓得浑身哆嗦,结结巴巴地道:“姑,姑娘,饶,饶命啊,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少跟我装糊涂!徐宾前几天打死了人,抢了个女人进来,你是徐府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葭雪不耐烦地加重了语气,“要是敢骗我,我手里的刀可就不听使唤了。”
“我知道,我知道了!”那婆子慌忙求饶,两条腿软得站不起来,“姑,姑娘说的女人是不是叫王春,她,她,她今儿早上打碎了二太太的花瓶,被二太太罚了三十大板,谁知道她这么不经打,还没到晚上就咽气了……”
葭雪抓住婆子的手无力垂下,匕首砸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她茫然呆立,突如其来的悲恸充斥着心房,心脏每跳动一下都一抽一抽地疼,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每一个字,眼眶却已泛滥成灾,喉头哽咽无声。
母亲死了,她竟然死了!死在她三十一岁那年的初夏,这个被父兄丈夫儿子压榨了一辈子的女人,因为失手打碎了一个花瓶,结束了悲惨麻木的一生。
她何曾为自己活过呢,兄长将她卖了几两银子就扫出了家门。步穹哪里将她当作妻子,不过是呼来唤去的丫鬟,生儿子的机器,生了女儿继续卖,再用她的子宫来给自己换钱的物件而已。
王春是爱女儿的,她用尽自己的微薄的力量留住了两个女儿,没有让她们一出生就死去,可再爱女儿也比不上儿子,她发现步穹父子乞讨为生的时候,她心软了,固执地认为一个家必须有个男人当顶梁柱才行,用女儿养着她的钱去养儿子。
可怜天下慈母心,却将她送了不归路。
然而,王春却从来没有怨恨过谁,对自己一生的惨状,她却只有一句话,都是命。命么……大约在她死的那一刻都觉得是命运的安排吧,安排她凄凄惨惨地来,凄凄惨惨地过,凄凄惨惨地走,到死,都不曾醒悟过造成她一生悲剧的根源是什么。
“来人啊,抓贼啊!”那个婆子见葭雪遭受打击发呆,一得自由就连滚带爬地逃了,边跑边扯着嗓子大叫,没一会儿就有嘈杂的人声向这里涌来。
葭雪稳定心神,纵身跃上房顶,离开这里之时被人发现了行踪,施展轻功在房顶上起起落落,她慌不择路,跑到一处院子,决定找个房间先避一避,当即跳上屋檐下的横梁,见一个房间的门上天窗大开,翻窗而入。
时近月中,月色皎洁,屋内没有烛火,借着从天窗透入的月光,葭雪看清屋里两侧书架颇高,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一幅对联,房内桌椅齐备,摆放着古董花瓶,另有一瓶内插着几幅卷轴,书架前三尺左右为书桌,上放笔架笔洗和砚台墨盒之类的东西。这是一间书房,却不知是徐首辅还是其长子徐宽的书房了。
一般来说,像徐家这种树大根深的人家,内里定有许多龌龊,而书房里也应该有不少秘密,葭雪心中悲痛母亲枉死,哪里有心思找什么机关密室,先避开追踪,再杀了徐宾给母亲报仇。她大致扫视了书房一圈,没发现可藏身的好地方,抬头看了看横梁,纵身一跃坐了上去,背靠墙壁,凝神屏气,看到一排灯笼烛光出现在门外,听到有人说道:“奇怪了,刚才明明看到那贼跑这里来了,怎么没见了呢。”
另一人道:“要不到屋子里搜一搜?”
“蠢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大爷的书房是随便搜的吗?这屋子都锁着,贼怎么进去,去别的地方找找。”
门外烛光随着人声离去而消失,葭雪坐直身子准备跳下去,手掌掌缘触到横梁和墙壁交接处时,似有什么东西轻轻一晃,她低头细看,双手仔细地摸了一遍,在横梁之上摸到一块松动的砖头,向外一抽竟取了出来,伸手向内一探,摸到一个盒子。
这房间高有数米,竟把暗格做在横梁之处,必定藏了极其重要的东西,方才听外面的人说,这是大爷的书房,也就是徐宽的了,这盒子里装的定是徐宽不可告人的秘密。葭雪心脏噗噗直跳,找不到徐宾杀他报仇,拿了这东西给赵徽,说不定能扳倒徐家,届时再杀徐宾也不迟。葭雪把砖头塞回去,揣着盒子轻盈落地,从窗户里翻出去,尽量避开巡夜的人,离开徐府回到尹宅。
盒子上了锁,葭雪没有钥匙,拿了匕首撬坏铜锁,打开盒子一看,里面却是几本旧账,葭雪粗粗翻了几页,上面的内容惊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徐宽官居吏部尚书,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这几本账册记录的竟是他任尚书以来所收受贿赂安排官职的进账流水,不仅如此,有的账目还和徐贵妃有关,有不少官吏同时贿赂徐贵妃和徐宽兄妹,每一笔银子都有上万两之多,这账本要是送到皇帝跟前,徐宽和徐贵妃都得人头落地。
徐宾胆大包天,不外乎是有个首辅老爹,当尚书的哥哥和贵妃姐姐,一旦倒了靠山,他还算个什么,徐家一倒,便是她报仇的大好时机!
天亮之后,葭雪来到城外的乱葬岗,山坡上的密林里到处都是无名死尸森森白骨,几只野狗啃食腐肉,到处都有苍蝇嗡嗡乱飞,比起满目阴森的尸体骸骨,葭雪更怕那几只看起来凶残的野狗,她从小就怕猫猫狗狗,见到这么多狗,身上的汗毛一下子全竖起来了,但她不能让母亲暴尸荒野,更不能让王春的尸体成为野狗的盘中餐,捡起地上一根三尺来长的木棍防止野狗近身,硬着头皮走进去寻找王春的尸体。
似是感觉到葭雪身上强烈的敌意和自我保护,野狗冲上来对她狂吠不止,葭雪头皮发麻,强迫自己想要飞跑的两只脚稳定下来,手中木棍在地上划过,挑起三块石头分击距她最近的三只野狗,快准狠地打在狗身上,野狗吃痛,叫了一声拐了个弯飞快地跑了,其他野狗也不敢近前,跟着那三条野狗很快跑得无影无踪。
葭雪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按住砰砰直跳的心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找到王春的尸身,手臂已被野狗啃噬得露出骨头,体无完肤面目全非,若非认出了她的衣裳绣花是自己的手艺,根本分辨不出这具尸体到底是何人,在徐家不过短短三天,母亲就被折磨至死。葭雪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将王春的尸身抱上推车,来到西山殓棺下葬,旁边葬着狗子。
葭雪只给母亲的坟茔上立了块墓碑,焚烧了一叠纸钱,点上香烛,跪下磕了三个头,泪如泉涌,悲恸不已。这辈子的母亲懦弱无能,一辈子都活得窝囊憋屈,却以孱弱之躯拼尽全力保护着她的孩子,母亲的缺点再多,也给过她发自内心的母爱关怀,生养之恩无以为报,下辈子大约也无缘再见了,若母亲也有来生,希望她不要再投生在这个时代了。
“娘,您安息吧,我一定会好好抚养妹妹长大,一定为您报仇雪恨!”
☆、复仇(小修)
葭雪回到尹宅之后专心照顾妹妹,收好账本静心等待赵徽回京。她所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她夜入徐府,把徐首辅父子惊得着实不轻,当晚再三查验书房门锁完好没有被撬动的痕迹,才放下心来,而徐宽自以为藏在横梁之上暗格里的盒子不可能被人发现,也没上去检查过,既然书房门锁完好,里面的东西自然也很安全了。
四天之后,赵徽从天津归来,林海第一时间登门拜访,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并送上了葭雪的卖身契。赵徽听完事情始末,剑眉微皱,眼底隐有怒色闪过,唇角弯起一缕似有若无的冷笑,“徐家,呵。”
徐家是赵徽的岳家,林海纵使对徐宾有诸多不满鄙夷,也不好当着他的面评价徐家是非,只道:“王氏已死,葭雪得王爷庇佑,想必徐二爷不敢对她怎么样,只是她家破人亡,我担心她会做什么傻事,还请王爷多费心开导开导。”葭雪跟随尹绍寒习武,被其誉为武学天才,去年游学回京路上,林海见识过葭雪的身手,她要杀徐宾轻而易举,但徐家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他不希望葭雪因此入狱送命或者亡命天涯,纵使她是赵徽的师妹,若杀了赵徽的妻叔,两人只怕再无余地。林海与赵徽交好,和葭雪又有多年主仆情分,实在不想看到他们同门变仇人。
赵徽点头:“林兄弟有心了,我知道了。”送走林海之后,赵徽立即出发去往尹宅,来得匆忙,连下人通传也免了,直接去往葭雪的住处。
听到小院书房里传来葭雪教安然认字的声音,赵徽不由微微一怔,听声音她很冷静,没有伤心愤怒到不顾一切的程度,她能毫无痕迹地杀死步穹,又怎会没有计划地去杀徐宾呢,自己真是白担心了。
“师兄,你回来了。”察觉到有人进入小院,葭雪抬头,透过窗户看到赵徽,微微含笑打了个招呼。
赵徽走进书房,“刚回来。”看着坐在葭雪怀中的安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安然却有点怕生,缩进姐姐怀里,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瞄向眼前陌生的大哥哥,怯怯地道:“姐姐,这个好看的哥哥是谁?”
赵徽忍俊不禁,还是头一回被三岁的小娃娃说好看,俯身笑道:“我是你姐姐的师兄,你也得叫我哥哥。”
安然却摇了摇头,撅着小嘴道:“哥哥不好,哥哥老凶我。你不凶我,你不是我哥哥。”和步穹狗子一起生活的几个月里,安然每天都被步穹吆喝“野种”,说话从来都是用吼的,从来没什么好脸色,狗子虽是跟她有血缘关系的兄长,却十分讨厌她这个小妹妹,横看不顺眼竖看不顺眼,也跟着步穹对她动辄打骂,久而久之,“哥哥”这个词在安然幼小的心灵里就是一个让她害怕而不喜欢的存在,赵徽对她和颜悦色,她不愿意把对她友好的人跟“哥哥”这个不好的词联系在一起。
“看把孩子都吓成什么样了。”赵徽怜爱地摸了摸安然的小脑袋,意味深长地看了葭雪一眼,她能狠心杀了步穹这个父亲,自然对狗子这种哥哥的死也不会觉得伤心难过了,复又低头对安然温言笑道:“你叫我大哥哥吧,哥哥不好,那大哥哥好不好?”
安然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对赵徽甜甜一笑:“大哥哥是好人。”
赵徽笑道:“安然真乖,出去玩会好不好,大哥哥有事跟姐姐说。”
安然被葭雪押着认字,早想出去撒欢了,立即重重地点了两下头,从葭雪怀里跳下来一蹦一蹦地跑出去玩了。
“你娘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答应你,不出三个月,一定让你亲手报仇。”赵徽凝视着葭雪,郑重地做出了承诺。
“三个月太长了,如果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会不会更快一些呢。”葭雪猜得不错,赵徽果然要对徐家动手了,既然他们目标一致,他应该需要她从徐府带回来的东西。
“跟我来吧。”葭雪在前领路,回到住处,取出藏在箱子里的账本交给赵徽。
赵徽满腹疑惑,翻开账本不过几页,脸色乍惊还喜,待看到和徐贵妃有关的账目之时,眼中流露出前所未见的狂喜之色,忽然伸手一把抱住葭雪激动地道:“太好了小雪!有了这账本,徐家必死无疑!”
被赵徽突然的拥抱给吓了一跳,葭雪懵了一瞬,他到底有多恨徐家,得到能置徐家于死地的证据竟然高兴成这个样子,赵徽说完就放开了她,收好账本抬脚向外疾走,几步之后回头道:“咱们报仇雪恨的日子不远了,等我的好消息。”说完大步流星地离开,出了尹宅直奔五皇子荣孝郡王赵德的府邸。
赵徽临走时那句话让葭雪震惊不已,他为何说“咱们”?难道徐家和赵徽也有仇,所以他才这么厌恶徐家,娶徐瑗也是报仇计划的一步棋,他和徐家会有什么仇恨呢,莫非……和他当年刚刚出生就被尹太医送出皇宫的事情有关?事情牵扯到宫廷,那徐贵妃也脱不了干系,葭雪几乎可以确定,徐贵妃就是当年害赵徽流落民间的罪魁祸首,甚至还有可能是害死他生母的凶手!
如此一来,赵徽痛恨徐家,一切都说得通了。
当天晚上,尹绍寒亦回到京城,得知王春的事情之后愤然大怒,安慰了葭雪一番,叹息道:“节哀顺变,你娘去了,还有为师照顾你们姐俩,今后就安心地跟我住这。徽儿要对徐家下手了,很快就能为你娘报仇的。”
葭雪含泪点头道:“师父,我前些天夜探徐府,无意间发现几本账册,我已经给师兄了,他也这么说。”
尹绍寒意外道:“倒是巧了,那就等他的消息。”顿了顿道:“这次回来,我就在长安久居了,把以前的医馆开起来,你跟我学了几年医术,给人治病的经验却不多,今后就跟着我好好学吧。”
葭雪喜不自胜,封建社会男女大防十分严重,女子生病,许多都碍着男女有别不愿或不能请男大夫为其诊治,能熬过去就熬过去,常常拖得小病变大病,甚至因此而丧命。当世女医稀少,能学医的女子更是寥寥可数,尹绍寒肯倾囊相授,还要带着她临床实践,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葭雪激动道:“师父放心,徒儿一定用心跟您学习!”
次日早朝,赵德弹劾首辅徐汶在河防工事及皇家园林的修建上大肆贪墨百万两之多,弹劾吏部尚书徐宽卖官鬻爵,大肆敛财,其家眷包揽诉讼重利盘剥贪赃枉法滥杀良民强抢民女等罪名,呈上了铁板钉钉的证据,在如山铁证面前,昭华帝龙颜大怒,下旨彻查徐家,当天下午缇骑就查抄了徐府。
徐家二十年前出了一位贵妃,徐汶徐宽父子也因此扶摇直上,徐汶官居首辅,徐宽当了从一品吏部尚书,二十多年的权臣一夜之间变成了阶下囚。
据传,徐贵妃为父兄求情,在养心殿前脱簪待罪,却被昭华帝扔出去的一本账册砸了满头,当天就被褫夺封号贬为采女打入冷宫。徐贵妃的儿子六皇子恂安郡王赵彻护母心切顶撞皇帝,被昭华帝下旨禁足于王府,无召不得外出。
有不少官员被徐家牵连落马,还牵出了大将军齐云山,齐云山和徐家常有来往,是赵彻一直想要拉拢的对象,赵德查抄徐家时找出了徐汶和齐云山的来往书信和账本,徐家出钱为齐云山置办军械,拉拢其支持赵彻夺嫡,还明目张胆地做出承诺,事成之后,封齐云山为异姓铁帽子王。
这个重要的证据和贾代善林昶搜寻多年齐家的罪证一起呈上,而在徐家获罪时就知道难逃罪责的齐云山竟然先发制人,勾结礼诚亲王谋反*宫,却被早有准备的贾代善率兵一举擒获,昭华帝一道圣旨,判齐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齐家军队由贾代善接管。
昔年一手遮天的齐家,一夕之间飞灰湮灭。
随着这件大案缓缓浮出水面的,还有十九年前一桩宫闱秘事,调查此案的官员都很有默契地闭了嘴,但仍有少许消息流传出去,据说和明睿郡王有关,其流落民间十年才认祖归宗,一直都是一个悬案,在徐家被抄家之后的第三天,冷宫里的徐采女被皇帝一道圣旨赐死。
徐采女的罪名数不胜数,其中最大的罪名是收买收生嬷嬷故意害九皇子明睿郡王的生母产后血崩而亡,以死婴掉包皇子,致其流落民间,还有干涉前朝,收受官员重金贿赂,左右朝廷官员任免,每一桩都是死罪!
后宫倾轧,勾心斗角,只要不太出格,皇帝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后妃干涉朝政,徐采女死后,皇帝将丧事交给皇后办理,连谥号都懒得去想。
经过了半个月的调查,徐家犯罪证据确凿罪名属实,昭华帝亲自下旨,徐汶徐宽父子罪大恶极,判斩立决,其妻包揽诉讼*死佃农,判流放巴蜀,终生不得回京,其子徐宾滥杀良民强抢民女,判流放西北,终生不得回京,其余所有家眷悉数没入官奴,不得赎身。
与此同时,明睿郡王呈上了有人告发王妃徐瑗包揽诉讼重利盘剥的证据,以治家不严之罪自请圣上责罚。
人之亲疏,自然是偏向自己的儿子,明睿郡王有个违法乱纪的王妃,亦是给皇室蒙羞之事,因此昭华帝下旨,明睿郡王休妻,徐氏回归本家一同治罪。
徐宾在流放途中刚出了帝京就失去了踪迹,一天后,山谷里多了一具尸体,很快被野狼撕扯分食,尸骨无存。
齐云山谋反战败的当夜,尹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匆忙慌张,把已经安寝的尹绍寒从被窝里薅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道:“我家老爷中了反贼的毒性命垂危,尹先生快去救救我家老爷吧!再迟只怕连命都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修版刘岚提前上线,下一章出场,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跟将来女匪军娘的画风相去甚远。
☆、行霄万里闺阁梦(新修)
尹绍寒每次出诊,葭雪必定跟随,这次也不例外,急忙起床整理药箱陪同师父出门,上了马车才从对方口中听说病人是贾代善麾下参将刘叔明,今晚奉旨平乱,率领士兵在朱雀门拦截齐云山,与齐云山大战一场,成功将其生擒,但在交战中被暗算中毒,接着又被齐云山砍掉了右臂,宫里太医人手不足,明睿郡王便向当今举荐其师给刘叔明诊治,刘家的管家就心急火燎地跑来请尹绍寒出诊。
刘叔明乃江西九江人氏,出身贫寒,二十年前考中武状元,彼时赵徽尚未出生,尹绍寒一家亦未离京,他对朝中之事亦有了解。刘叔明在贾代善军中效力,如今官至正三品京营参将,今夜生擒反贼齐云山,可谓大功一件,本是前程似锦,却突遭横祸断臂成残,文臣身有残疾也不会再得到重用,更别说刘叔明这种要靠战功升官的武将了,大好前程就此断送。
抵达刘府已近子时,整座府邸灯火通明人心惶惶,尹绍寒赶到刘叔明的房间,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药味扑面而来,只见刘叔明右臂伤处已止血包扎完毕,厚厚的纱布上隐隐渗出血色,刘叔明失血过多,又毒气攻心,此刻已陷入昏迷之中。
床畔站着一个中年女子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两人双手紧握,脸色煞白心急如焚,看到尹绍寒进来的一刹那面露激动之色,慌忙让开道路让他上前诊脉。
刘叔明昏迷不醒,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如纸,却因中毒而隐约透出一层灰青,尹绍寒伸指诊脉,病人的脉象虚弱而凌乱,毒素已渗入心脉,略一思忖已有了治疗方案,取九针针刺刘叔明心脉穴位稳住元气,一边行针一边对葭雪讲解指导针灸手法,行针结束后再写药方交给刘叔明之妻吕氏。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昏迷不醒的病人身上,只有那个陪在刘太太身边的少女看着尹绍寒在治病的同时指导着他带来的女徒弟,那个女徒弟认真地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用心地看着他下针的手法,她的目光锁定在那个比她还小两岁的女孩身上,清澈的眼眸里浮起一丝羡慕之情。
刘太太接过药方,吩咐下人去抓药,紧张地问道:“先生,我家老爷的情况如何?”
尹绍寒道:“中毒还是其次,解药我已经配出来了,最要紧的是外伤十分严重,最近天气转热,伤口很容易感染发炎,引发其他的病症,只要挨过前七日,刘参将就没有什么大碍了。刘太太放心,在下会每日前来为刘参将复诊。”
有了这句话,刘太太心头忧虑消散了不少,吩咐下人送诊金上来。
葭雪整理好尹绍寒取下来的针具,收拾好药箱随同尹绍寒离开,出门之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把清亮的嗓音:“你明天也会来吗?”
葭雪讶然回头,不期撞上一双剪水双瞳,方才只顾着帮师父打下手,都没留心注意到别人,眼前的少女看起来十六岁左右,明眸皓齿,臻首娥眉,只是微微上挑的眼尾衬着细如柳叶的弯眉,似是刻意压住了原有的飞扬灵动,只余官家闺秀应有的温顺婉约。
看她的穿戴打扮,应是刘家的千金,葭雪不知其姓名,点头道:“家师出诊,我自然是跟着一起来。”
葭雪转身的一瞬,捕捉到刘姑娘眼中一缕羡慕的神色,不禁微微一惊,她没有回头再次确定,只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目送自己离开,刘姑娘在看她的时候,没有官家小姐对平民丫头的不屑,竟是羡慕——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别人对她的羡慕,不同于去年在林家时苏夫人要给她开脸给林海当通房丫头时别人对她的羡慕,在那个时候,别人羡慕的不是她,羡慕的仅仅是林海房里人的位置,只有今夜,她确确实实感觉到刘姑娘对她丝毫不掩饰的羡慕,无关身份地位。
葭雪不能理解,刘姑娘一个千金大小姐羡慕她什么呢?
次日黄昏,尹绍寒的医馆宁安堂关门打烊,师徒二人再度来到刘府给刘叔明复诊。
刘叔明已经醒了,整个人十分消沉,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几十岁,尹绍寒扼腕长叹,自古红颜最怕白头英雄最怕迟暮,刘叔明从九江的穷乡僻壤走到今天的位置,全都是拿命换来的,他抓住反贼齐云山立下大功又如何,断了手臂成了废人,对朝廷对圣上就再无用处了。
尹绍寒给刘叔明换药复诊完毕,离开之时是刘姑娘代父送客,他是赵徽的授业恩师,请他出诊者无一不对其奉为上宾,刘家没有男丁,只有一个独女闺名刘岚,代父送客也在情理之中。
走出了刘府正院,刘岚对尹绍寒道:“尹先生,可否让我与令徒单独说几句话?”
尹绍寒微觉诧异,葭雪亦然,她与刘岚不过昨夜一面之缘,刘岚有何事找她?葭雪望向师尊,尹绍寒颔首道:“去吧,为师在外面等你。”
屏退了随身伺候的丫鬟,刘岚盯着葭雪,目光炽热而含了几分请求,说道:“步姑娘,尹先生是明睿王爷的师父,你一定也会武功对不对?”
葭雪满腹疑惑,点了点头,“我会武功,刘姑娘为何如此问我?”
“我想请你教我武功。”刘岚紧握的双手微微颤抖,满怀希冀地看着眼前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少女,生怕她拒绝,“请你收我为徒。”
葭雪惊得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刘岚认真诚恳的表情告诉她这不是在开玩笑,她是真的想跟她学武功,可是,刘岚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为什么要学武功?学武吃的苦受的罪非常人能想象,要不是有一个回到现代能自保的信念为支撑,葭雪也坚持不下来。
愣了半晌,葭雪回神道:“这不是儿戏,学武功很苦的,你真的想好了吗?”
刘岚扬眉一笑,不再压制隐藏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飞扬,笑容里掺杂了几分苦涩不甘,“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娇小姐,我从小就想像父亲那般上阵杀敌建功立业,爹娘告诉我,这些都是男人的事,姑娘家就该有个姑娘家的样子,识几个字读几本书,将来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就行了。可我不甘心,他都不教我,怎知我不能效仿花木兰,父亲不教我,我就自己学。后来父亲不知怎么想通了,教了我两年骑射功夫,但不管我做得再好,他还是时常长吁短叹,惋惜我是个女孩儿。我知道尹先生武功高强,远在家父之上,所以我想请你教我,只要你愿意教我武功,我便答应你的任何要求!”
心头莫名有浪潮澎湃,葭雪震惊地仰头看向刘岚,她这些年来见过的千金小姐从来没有像刘岚这般发出过如斯感慨,贾敏赵婧庞熠都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养尊处优,谁会有刘岚这番惊世骇俗的心思,若被别人听到,定会训斥她没有规矩不守女德,笑话刘叔明夫妇不会教女,葭雪忽然有点明白昨天临走之时刘岚看她的眼神中为何会有羡慕之色了,尹门医术传男不传女,尹绍寒却摒弃这些规矩倾囊相授,刘岚羡慕自己,她羡慕自己能被师尊寄予厚望精心栽培,刘岚本是一块璞玉,却无人肯用心雕琢。
葭雪心想,原来不是每一个古代土生土长的女孩子都屈服于世道的不公,刘岚不甘心自己的一生困顿后宅,她懂得把握时机,那自己又怎么忍心让她失望呢。葭雪感觉自己的血液里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促使她答应刘岚的请求,“我没教过人,不知道怎么教人武功呢,不如你禀明父母直接拜入家师门下,我会为你说情,恳求师父收你为徒。”
“若父母肯,我早已登门拜师,何必等到今天才有机会对姑娘提这个不情之请。”秀气的柳眉微微皱起,刘岚低声苦笑,“父亲他自己都不大情愿教我,怎会同意我拜他人为师,学的还是他最不想我沾染的江湖武功。尹先生愿意收姑娘为徒传授医术,可见他不是那种瞧不起女儿家的迂腐之人,姑娘为其高徒,想来亦然,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因此唐突,请姑娘收我为徒。”言罢,向葭雪屈膝一跪。
葭雪伸手一扶,赶在刘岚下跪之前拦住了她,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这可使不得,我教你武功便是,拜师就不必了。”考虑到现实情况,她每天白天都在宁安堂医馆学习积累治疗经验,空闲时间不多,还要教妹妹安然识字读书,这样一来她每天能教刘岚武功的时间十分有限,根本算不上一个称职的师父。
刘岚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毕竟她们只有一面之缘,葭雪不愿意惹麻烦上身是能够理解的,所以她才会许出答应任何条件的诺言,刚才欲拜师之时被拦住心里便荒了一半,却没想到葭雪竟然答应得如此干脆,握紧葭雪的双手*地感激道:“多谢步姑娘愿意教我,此恩此德,刘岚铭感于心,将来一定报答姑娘!”
葭雪反手握住刘岚微微颤抖的手,“报答的话以后再说,我虽然答应教你武功,但你也知道,咱们俩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我白天很忙,这样吧,我每天晚饭后来府里找你,你想办法支开丫鬟下人,我每天只能教你一个时辰,其他的就要靠你自己勤加练习了。”
“我记住了。”刘岚郑重无比地回道。
葭雪回到尹宅,尹绍寒随口问起刘岚对她说了什么,她并不准备教刘岚雪峰派武功,这样不会造成雪峰派武学外传,命轮里有的是精妙高深的武学,所以她决定隐瞒,被尹绍寒知道了又是麻烦,万一他不同意,她连别的武功也不能教刘岚了,回道:“刘姑娘问了我一些刘大人的病情和伤口护理方法,我听她话里话外有想学医的意思,只不过父母不允,她说她很羡慕我。”
尹绍寒敛眸淡然一笑,活了几十年的人了,如何分辨不出这拙劣的遮掩话语,他并不打算拆穿她,葭雪多交一个朋友也是好事,女孩子之间都有她们的小秘密,他就不干涉她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刘岚提前上线。最近工作忙,修文更文撞一起,速度慢了,小天使们见谅啊。
☆、女儿心事(新修)
葭雪哄安然睡着之后,在命轮里搜寻入门级的内功心法秘籍,找来找去,最低级的也是千年前的昆仑阆风派的入门内功秘籍,阆风派乃修仙之地,入门内功也比现在江湖上的内功心法高深几十倍,她自己有十几年的内功基础才堪堪入门,这种程度对刘岚来说太难了,她便默写了雪峰派的入门心法,尹绍寒曾教过林海却未收徒,那她现在教刘岚应该也是可以的。
第二天,葭雪在医馆给病人抓药,快到中午的时候听到几个排队的病人嚼舌根,说着近来京城的新鲜事儿,葭雪期初并未留心,直到无意间听到有人提了一句:“哎,你们听说了吗,今天一大早张家去刘家退亲,几句话没说好得罪了刘老爷,那刘姑娘把张家的人和媒人一起打出去了!”
其他人吃了一惊,纷纷道:“竟然将人打出去!这也太没教养了,哪个刘家?教出这么个没规矩的姑娘来,合该她被退了亲!”
有知情人低声道:“听说是刘参将家……”
七嘴八舌的声音静默了片刻,有人低声道:“刘参将胳膊都断了,还能继续带兵打仗么?”
“那怎么能行呢,要是他上了战场,岂不是被人耻笑我大靖无可用之才。”
有人赶紧道:“莫谈国事莫谈国事,你们说刘家闹了这一出,将来谁还敢娶刘家姑娘?”
似乎都知道刘叔明前程无望,地位一落千丈,编排刘家的事情来都带了几分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意味,葭雪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连给病人抓药都忘了,被人催促了几次才回过神来,包好药材给病人,眉头皱起心事重重,刘岚被退亲之事不难猜测,张家结亲之时定然考虑过刘家的权势,如今刘叔明前程已断,刘家权势大不如前,眼瞅着刘叔明连官位都快保不住了,刘家对张家已然毫无用处,不管用什么借口退亲,定然将刘叔明折辱了一番,否则刘岚怎么会气到不顾形象地将人打出去。
才不到一天,这件事就传遍了京城,成为帝京茶余饭后的笑料,只怕刘岚将来也很难再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了。
葭雪心里难受,决定今天多陪刘岚一会儿安慰安慰她。
还没到医馆关门的时间,刘府的下人来请尹绍寒过府看诊,尹绍寒携葭雪赶往刘府,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让刘家颜面扫地,刘叔明动了家法教训女儿,气得他拿着鸡毛掸子狠狠地打刘岚,鸡毛掸子打断了她也咬紧牙关不肯低头认错。
刘叔明情绪激动怒气上窜,吐了一大口鲜血昏迷不醒。
刘太太既恼恨又心疼女儿,此时罚正刘岚跪佛堂,刘叔明什么时候醒来才许她起来过来请罪。
刘叔明的脉象急促凌乱,他本就重伤未愈,今天接二连三地受了*,导致心气逆转气血上涌陷入昏迷,尹绍寒开了药方,“刘老爷没什么大碍,好好休息便是。”
葭雪在一边打下手,有心想去看刘岚,却没有理由和借口去刘家的佛堂,还是等天黑了再过来一趟见见她,再把默写出来的内功心法秘籍给她。
刘岚跪在佛堂里,面前的佛龛上供奉着一尊小型如来佛祖雕像,慈眉善目地望向红尘人间,雕像的双眼却是空洞的,都道我佛慈悲,可为什么她看到的却是一种冰冷的绝望。
张家退亲的理由是八字不合,说这几日张家大公子张恭诸事不顺卧病在床,明明年初结亲的时候八字相合,刘家出了事就变成八字相克了,还是她刘岚克了他张恭,刘家已经落败,张家怎么会顾及刘家的颜面,更不可能顾及她的名声,用这种理由来退亲,传出去她刘岚就是个克夫的女子,让她将来如何立足于世上?
很好,反正她对这门亲事也很反感,拗不过父母才勉强答应,退了亲正好,刘岚趁机发作,抄起扫帚将张家的人和媒人都打了出去——张家毁了她的名声,那就索性毁得彻底一点,这样,就没有人再上门提亲了吧。
她的目的达到了,却也把父亲气倒了。母亲嫁到刘家二十多年,只生了一儿一女,大哥刘岺十岁那年不幸生病去世,刘家只剩下她一个孩子,为了子嗣,母亲今天做主给这个丫鬟开脸,明天又出去买个女孩子回来纳妾,可十年过去了,父亲后宅里一妻四妾都再没能生出孩子来。
即使她不懂医术,也隐隐觉得问题不在母亲身上,也不在那些姬妾身上,但为了保持父亲的颜面,妻妾们还是长年累月地吃着促孕药和坐胎药,每一个人的房间里都有挥之不去的药味,令人无端端作呕。
刘家这一辈只有她一个女儿,嫁不出去对刘家的名声损害可想而知,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有她这一个女儿,父母还要想法设法地把她嫁出去呢,嫁出去,她就不再是刘家的人了。
刘岚一直跪到黄昏日落,才有她的贴身丫鬟鸿儿雁儿过来道:“姑娘,老爷醒了,太太让您过去呢。”
跪的时间太长,刘岚两条腿酸麻地失去了知觉,在鸿儿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雁儿连忙给她揉着膝盖,心疼地道:“姑娘要是跟老爷服个软,何至于受这种罪,一定很疼吧。”
“你们从小跟我,见我跟谁服过软?”刘岚淡淡一笑,双腿恢复知觉后去见父母,接下来又得挨骂挨训了吧。
刘岚走到父母的院子里,听到屋里传来母亲低低的哭声:“老爷,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没照顾好岺哥儿,都怪我让刘家绝了后,岚姐儿又是个不懂事的,今天算是彻底把咱们家的名声给毁了!这京城,咱们怕是待不下去了……”
刘岚心头猛然一颤,母亲那句“绝了后”宛如尖刀在心房划过,只有大哥才是刘家的后人,哪怕他已经去世了十年,那自己呢?她这个活生生的女儿在父母心里又算什么?!
父亲沉默了许久,这么多年了,府中妻妾无一人有孕,大约他也清楚问题所在,长叹一声道:“岚姐儿名声毁了,在京城是说不到好人家了。我已经上了致仕的折子,等我身子好了,咱们就回九江吧。好在这些年攒了不少家业,在九江给岚姐儿也能说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只可惜……”微微一顿,用无限思念惆怅的口*道:“若是岺哥儿还在,我何至于为了那个臭丫头*碎了心。”
刘岚推门而入,刘太太看到女儿脸颊上有泪珠滚落,那双蓄满了泪水的眼睛交织着痛苦不甘的神色。
刘叔明夫妻愕然,却听刘岚努力压制住声音里的哭腔,向他们问道:“父亲,母亲,如果大哥还活着,是不是就算女儿能做得比大哥更好,你们还是没有把我当做刘家的后人?”
刘太太变色道:“你是女儿家,女儿家怎么能做男人的事,你怎么能比得上你哥哥,姑娘家相夫教子传宗接代才是最要紧的事。我们就不该请先生教你读书识字,你爹更不该教你学那些舞刀弄枪的本事,弄得你现在半点规矩都没有,女儿家的本分都忘了!你嫁不出去,我们刘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所以……刘家的颜面,刘家的香火,哪一个都比我重要。”刘岚木木地说道,其实一直以来这都是她的感受,却长期地麻痹自己,给自己营造一个父母还是很疼爱她的错觉,当真相被毫不留情地撕开,强迫她面对她多年逃避的事实,钝痛过后,随之而起的是压抑已久的愤恨不甘。
刘岚忽然想起了葭雪,那个女孩出身贫寒,曾在林家卖身为奴,现在却有一个天下闻名的神医先生教她学医习武,身份低微又如何,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做她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像自己一般,被最亲近的人无视无情,她甚至……连刘家的后人都算不上!
是不是只有嫁了人,才是父母眼中最孝顺乖巧的女儿?相夫教子孝顺公婆,父母满意,夫家满意,那么她自己的心呢?谁又关心她对这种生活到底满意不满意呢?
刘岚被父母训责了好久才放过了她,直到子时她仍无睡意,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色发呆出神,索性披衣出门散心。
“你还没睡啊。”忽然间,房顶上传来一缕熟悉的声音,刘岚回身抬头,只见一个身着夜行衣的少女站在屋顶,皎洁明亮的月光映照出一张明媚的脸庞,正对着她露出温柔友好的笑容。
那笑容如三月春风拂过心底,抚平了隐隐的疼痛,刘岚抬头道:“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葭雪悄无声息地从房顶跃下地面,一把搂住刘岚的腰纵身飞出,又跃上了房顶,两人小心翼翼地走到屋脊上坐下,葭雪从怀里掏出一本线装册子给刘岚,“拳脚功夫不方便教你,先给你一本内功心法,你每天晚上先练着,有了内功基础,学其他的功夫更事半功倍。”
一股暖意浮上心头,稍稍缓解了冰封的痛楚,刘岚接过册子,动容道:“你就是专门来给我送这个的?”
葭雪点点头:“今天过来的时候你正在小佛堂罚跪,我不好过去见你,就只好现在才过来,没想到你还没休息。明天你有时间吗?我可以过来教你武功。”
刘岚想起今天父亲说过致仕还乡的话,等父亲痊愈,他们全家就要离开京城,那么她能跟葭雪学的东西就不多了,立即道:“有,我等你过来。”脸上浮起一丝苦笑,低声黯然道:“我能跟你学武功的时间也不多了。”
葭雪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你要回九江了吗?”
刘岚诧异道:“你怎么知道?”随即反应过来,“是明睿王爷说的吧,他应该看到家父的辞官折子了。”
葭雪担心刘岚接受不了身份的落差转变,语气很是小心翼翼,“嗯,我听师兄说,圣上有恩准的意思,另有赏赐给令尊。”
“嗯,回了九江,我们家也算是有名望的人家,也不算太差。”出乎葭雪的意料,刘岚倒是看得很开,短暂的静默之后,她轻轻握住了葭雪的手,语气不甘而茫然地道:“葭雪,你说咱们女儿家,来这世上活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刘岚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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