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獠牙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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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六日早,
江湖众人知道了个算不得好消息的好消息:
从那飞霞剑派弟子尸首上搜出张纯黑请帖。
追魂门,沈无常,
这中原武林两大心头之患,忽然就变成了一个。
“那魔头也是老了,否则怎么要与人为伍?”有人讥诮道。
“都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顾风流听着台下风言风语,有些心惊肉跳。那自寒星镖现世以来的不祥预感,□□分落了实。但他却不敢分神,
只因他眼前,有个更大的麻烦。
那胖老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管他什么追魂门的沈无常,沈无常的追魂门,都要一揽子踏平。
于是,这本八月十五就能了结的识锋会,硬生生拖到了八月十六。
凌剑秋退隐多年,不问俗事,早早携了叶四回天目山看月亮去了。
顾风流有幸或不幸,赚了个长刀甲字第一的名号,要在那三丈浮台上继续与人拼命。
薛无情依旧是一副温和模样,桃花招子笑盈盈的,只将那冷月扇缓缓地摇。他穿一身素纱锦袍,袖口滚着珍珠金边,十七把追雷镖寒光烁烁,挂在腰间。
他忽然“啪”地收了扇子,抱拳道:
“虽说追魂门是关内之事,但沈无常是孤星照月楼弃徒,合该我来清理门户的。”
顾小公子闻言眉头一皱,想为那魔头辩解几句,却又害怕言多必失。他拔出那暗金长刀,刀尖向外,沉声说:
“还请赐教。”
“赐教不敢。”
话音刚落,那孤星照月楼楼主忽然一抬左手,两道寒芒迸射而出。他人也如暗器同样,猛然疾奔数步,纵身跃出。
顾小公子见状横刀抵挡,手腕转动划出一片灿烂刀光,尔后他忽然一矮身,使一招拨草寻蛇,刀尖点地如雨脚乱坠。
薛无情见招拆招,脚踏五行梅花步,一把冷月扇带着虎虎风声直刺咽喉。
顾风流眸光一闪,侧身避过,左手探出捉他手肘,右手反手上挑一刀。这一式既狠且险,势要将他一条手臂断作两截。
那孤星照月楼楼主脸色骤变,翻手打出一把精铁飞镖,倒纵身形,退出三丈开外。
秋风,
乍起,
萧瑟如水。
“好刀法……”
薛无情嘴上这样称道,心中却一片惊疑不定。他那出手虽不敢说快绝天下,也起码是中原武林不多见的。但顾风流招招紧追,全力之下竟不能摆脱分毫,不由得让人可敬可畏。
殊不知,沈无常此前曾将孤星照月楼武功在顾小公子面前演过一遍,薛无情出招无论如何皆在意料之中。顾风流念及此事,又想起清晏斋里,澄明月下,海棠花雨。彼时,那活阎罗侧过头去,漆黑长发在脖颈上画出一线柔情。
顾小公子又暗忖,识锋会一事,千手魔头给了天大的脸面,因此万万不可败下阵来。
他主意已定,复又挥刀上前。
薛无情方才先手尚占不得便宜,此时更不敢与他缠斗,左手打出一支透骨钉来,且战且退,伺机周旋。
孤星照月楼暗器独步天下,台下众人见了都顿足叹息,只道被薛无情这一逃开,就再没有近身的可能了。
那顾小公子却听似未听,反倒露出个笑来。
薛无情见他微笑,心中不解。
正在犹豫的当口,
只见顾风流上前一步,将那离别长刀猛地掷出。
风声猎猎,矫若游龙掠空。
这高手过招,从没有扔了兵器的道理,但薛无情却莫名觉得不妙。他连忙闪身让过,只听那长刀“笃”地一声,没入浮台一尺三寸。
就在这时!
顾风流疾奔数步,刹那间来到他面前,反手拔刀,刀尖甩出一条晦暗弧光。
薛无情大惊,举扇欲挡。
那长刀却忽然变向,飘飘渺渺直刺胸膛。
薛无情不愧孤星照月楼楼主,反应奇快,处变不惊。他“啪”地抖开冷月扇,抵住刀尖。
顾小公子深知这一招仅趁着对手惊愕的一次机会,不依不饶,那长刀便如蛇缠藤附,竟以极刁钻的角度绕过铁扇。
金铁相击,铮铮错错。
薛无情不敢分心以暗器反击,只好用一把铁扇死扛。
顾风流见状,忽然手腕一翻,双手持刀,回身刷刷连劈三下。
这正手刀名“明字诀”,是昔年汪亭之的绝学,讲求大开大合,磊落坦荡。
薛无情只觉得每一刀落下都仿佛有千斤之重,他自知败相已露,再打下去也只有跌面子的份,正准备收招,却听见不远处有人说:
“一群乌合之众。”
二人闻言俱是一惊,双双停下手来。
只见那浮台一角的灯杆上站着个瘦高男人,墨色斗篷,头戴一张青铜獠牙面具。
台下众人见状,
“什么人?”
他那声音许是隔了面具,听起来嗡嗡的不真切,
“追魂门主。”
但这四字有如惊雷霹雳,让在场都是一愣。
他们沉默半晌,尔后突然炸了锅,吵吵嚷嚷,
“这天堂有路你不走!”
“今日便要为死去的兄弟讨一个说法!”
“你且放马过来,中原武林从不怕什么邪魔外道!”
那黑衣人听罢,冷笑一声,转身离去,轻功之高竟不在叶四之下。
顾风流纵身想追,却被薛无情按了肩膀,那小娘子似的孤星照月楼楼主神色凛然,沉声道:
“顾七公子切勿轻举妄动,唯恐有诈。”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却忽然腾起一条人影,直奔那追魂门主而去。
顾风流见此人身法极快,如影如魅,心中蓦地一惊。
那活阎罗的模样,烧成灰他也认得!
叶四此前千叮咛万嘱咐,易容术终有破绽,要沈无常少在人前露脸。但千手魔头到底是放心不下顾小公子的,拼着一条命也要来识锋会上见他一面。
“他还是来了……”
顾风流暗自感叹,脑子里却一团乱麻。他再不管什么有诈无诈,拔起身形,径直追出,好像晚了一分一毫就不能赎抵相思情重。
众人眼见无名小辈出手,自然不能再隔岸观火,纷纷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沈无常一身踏雪功独步天下,又是报仇心切,纵那黑衣人脚步极快,竟一时不能甩脱。
约莫半刻工夫,来到湖畔一片苍翠竹林。
只见那活阎罗猝然出手,一点流光带着尖锐风声直取那黑衣人后心。
黑衣人却好像背后长眼,猛地一矮身,回转脚步,一柄长剑平直递出。
沈无常见那长剑,一双凤眼瞪得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道:
“果然是你!”
那黑衣人却没回话,反手又是一招,直取他眉心要害。
沈无常见状,明白今日不分个你死我活,恐怕他不会开口。于是“啪”地抖开那乱鸦铁扇,脚踩九宫连环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到身后,一扇横打他太阳穴。
那黑衣人反应却快,使剑格开铁扇,扭腰一记侧踢迎面而来。
沈无常腾身而起,一脚踏在他胫骨上,借力倒纵出三丈开外。
黑衣人见他凌空掠起,不利身法变换,猛然疾奔数步,一剑追去。
剑光如长虹,灿可夺星。
“好剑法!”
沈无常称道,那背在身后的左手忽然探出,一式醉扫星河奔腾如海。
黑衣人不曾料他能在空中出手,脚步一滞,挽起剑花,纷纷扬扬。
这一式醉扫星河匆忙打出,力道不足,却胜在猝不及防。黑衣人虽挥剑抵挡,奈何为时已晚,只得护住要害,身中飞镖无数。纵一时于性命无碍,但也绝无法从那魔头手中逃脱了。
沈无常站在三丈开外,冷眼如霜。他这一辈子受尽了阴谋欺骗,看淡了生死炎凉,忽然间就要大仇得报,不知怎的,心里却只有十二分空虚怅惘。
江南仲秋,已有了丝丝寒意。
“你究竟是谁?”
“要杀便杀。”
沈无常闻言,脸上无悲无喜,只说:
“也是……我们这样刀头舔血的人,早已没有姓名。”
他走过去,脚踩在落叶上,沙沙作响。
那每一步都好像一道血痕,穿梭岁月而来,刻骨铭心。
沈无常摸出一把精铁飞镖,抵在他咽喉上,伸出右手去揭那张獠牙面具。
“你杀人,我也杀人。你无错,我也无错。这不是除魔卫道,是报仇,是血债血偿。你懂吗?”
“我懂。”
那黑衣人答道,藏在面具下的嘴角,却忽然一笑。
就在这刹那间,
一枚暗黑弹丸当空掷出。
沈无常一惊,连忙倒纵身形,闪退开去。
只听轰然一声,
乱石飞溅,火花四散。
烟尘里,两个黑衣人突然掠下,带起那追魂门主便向西逃去。
沈无常愣在当场,竟移不开脚步。
那颗雷火霹雳弹好像是炸在他脑子里,让他千头万绪缠作一团,乱糟糟不知从何说起。
趋利避害,
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却向来与那活阎罗无干。
这千手魔头永远孤绝,永远舍生忘死,永远出手无悔。
本该是这样的。
但他却退缩了,
忘记什么同归于尽,结仇报仇,
他只想好好活着。
沈无常忽然有些害怕,他隐隐意识到,自己已不可逆转地发生了改变。顾风流三个字如同魔咒一句,让那惜命的种子在一副铁石心肠里生了根。
他看着自己的手,蓦地恨恨起来。
一寸,哪怕是再多一寸,都能叫那追魂门主有死无生,都能从日夜萦绕的血海深仇里解脱。
但他放弃了,心尖泛起一点酸涩胀痛,让四肢百骸都失了气力。
他想起顾风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一直在改凌剑秋的部分,结果……改着改着忘了时间(对不起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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