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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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二,晴。

平明大漠,露冷风寒。

天地都笼在幽蓝色的薄雾里,疏疏寥寥,清清淡淡。

一架马车穿行在无边无际的荒原,马脖子上的銮铃摇荡晨辉,发出清脆而空灵的声响。

赶车的是一个英伟青年,二十岁出头年纪,颀长身量,深邃眉眼,笑起来很是惑人。他腰上一把暗金长刀,赤色鲛皮刀鞘,说出来声名赫赫,却只两个字——

离别。

这人便是那建康首富第七子,“无敌刀”汪亭之之徒,顾小公子顾风流。他穿着一袭黑绸袍子,赤狐裘,头发依旧拿金箍子束着,显得散漫而潇洒。这顾小公子说来也有趣,横竖担心沈无常新伤未愈,特地换了一架马车,添暖炉,买裘毯,忙得足不点地,里三层外三层,将人护得严严实实才算放心。竟也不管自己堂堂顾七公子沦落成一介车夫,只道沈西那死人良心太狠,做事太绝,为人太不惜命,稍稍离了眼中分毫便要叫人提心吊胆。

“到哪里了?”

沈西烂命一条,揣着手炉坐在那铺金嵌玉的马车中,浑身上下没一处得劲,一炷香时间里至少问了七八遍行程。

顾风流见怪不怪,拿马鞭随手一指,道:“过了前面那座山丘就能看见了。”

只听见那人忽然问,“大散关……是个什么样子?”

顾小公子闻言回过头去,看见沈无常一双凤眼里倒映残月星辰,冷如霜,凉如水,却偏偏带着一丝犹疑不解,将那些肃杀戾气洗得一干二净。想顾风流于那建康繁华地里降生,近十载风花雪月,江湖上恣意快活,此时此刻却忽然痴痴迷迷地移不开眼睛。他不曾料到,这千手魔头的一对眸子,竟能这样干净,这样温柔。

沈无常见顾风流半晌没回话,拍了拍他的肩,却不料忽然被反手抓住。他心弦一紧,蓦地要拔出那把孤星照月的铁骨扇来,却又生生住了手。

顾风流眼神灼灼如大漠骄阳,

“只要你一句话,莫说大散关内,就是碧落黄泉我都能随你去。”

那活阎罗闻言忽然有些害怕,禁不住哀叹一声:

“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原来他真的……”

这该如何是好?

沈无常不想负他,不能负他,也不敢负他。

他已认定顾风流是今生今世唯一的朋友,暗自发誓永不亏欠,可偏偏造化作弄,命数游戏,让他无从作答。

“你……”他欲言又止。

顾小公子见那魔头神色数变,猛地觉出不妥来,撒开手,笑道:“平日里与你开玩笑,你都要喊打喊杀。今天不说这些话,倒觉得没趣了。”

沈西却不敢看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失望太多,让他承受不起。

顾风流见他不说话,不禁一阵慌乱,暗啐一口自己托大轻浮,也不看看那人是什么脾气。不得已,又另起话头,问:

“你难道这辈子都没入过大散关不成?”

沈无常闻言,眼神忽然飘到天边外不知名的一点,幽幽道:

“曾经有个孩子走投无路……”

顾小公子一愣,不知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却莫名插不上话。

只听那人顿了顿,接着说:

“遇见了一个叫独孤游的人。”

这世上,很多人富有,很多人仁义,却极少有人自在逍遥。

独孤游逍遥。

无人知晓他来自何门何派,这个旷世奇才就如从天而降一般,一夜之间打败了西北九九八十一路好手。他一把冷月扇,一簇寒星镖,行走江湖,又好像超脱物外。他从不理会排行名号,也不插手武林纷争,成天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麻布袍子,神神叨叨,活像一个穷算命的。当时有“金刀雪剑回春医”之说,但众人都暗自认为,论侠气,论逍遥,论飘荡不羁,还是他独孤游胜了几分。

他的名声大了,自然有人要来求他。别人赠他金银,他也不装模作样地推拒;别人一无所有,他也不觉得白出力吃亏。

直到有天,他在一座茶棚里喝着茶,突然觉得这样为人情牵绊太不值得。于是变卖家产,换了满满一车黄金,也不辞别,也不金盆洗手,默默地孤身上路。

他先去江南的泰丰酒庄,花了半车黄金,买下了一窖的女儿红,装了半车,剩下的让人每年春天送十坛到瀚海大漠去。

再之后,游山玩水,一路向西,到了大散关外。

二十年前,大散关外

寒风猎猎,残阳如血,一轮黯淡圆月升起在灿金色的天空。

独孤游穿着一件破棉袍,赶着马车。天地旷然悠悠,落日辉煌无际,竟显出些萧索肃杀的气氛。

“吁——!”

骏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

独孤游扯了缰绳,见前方竟站着一个小孩,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恐怕那孩子就要死在马蹄之下了。

“喂,你怎么……”

他话未说完,却忽然住了口。

那孩子七八岁模样,骨瘦如柴,嘴唇干裂发白,偏偏一双眼睛如火如夜如铁,暗昧深幽看不见底。他左手捏着一块破铁片,也不知是哪截的断刀。铁片上的毛刺已将那手扎破,从未结痂的伤口上正涌出一丝丝的鲜血。

可刀尖却那样明亮,逆着光,像一点流星。

那孩子哑着嗓子,双肩颤颤,极艰涩地吐出几个字,

“水,要么死。”

独孤游闻言便笑了,他独步武林十三载,好歹跳脱出去了,竟要被一个孩子拦路抢劫。

“小娃娃,你要喝水便直说,做什么学那些响马路霸?”

那孩子闻言敛了眉眼,露出一个不像他年纪的表情,

“有水喝才能活命,可命不是靠乞来的,是要自己挣来的。”

独孤游听罢愣了愣,不禁耸然动容,他仔仔细细将那孩子打量一遍,心中讶然,暗道:

“这竟是个不世出的奇才!”

那孩子知道自己不过是螳臂挡车,但又实在不愿意跪地求饶。他父母双亡,漂泊流浪,横竖是个没牵挂的,天生一股子不要命的狠劲。他两天两夜没有喝水,此刻头重脚轻,眼前发黑,喉中如有火烧。他在路边已等了整整一天,终于碰见个麻秆样的书生孤身而行,心说这便是最后一根稻草。

那书生相貌平平,容长脸型,淡眉,杏眼,不讨喜也不讨厌。他本来好好一个老实模样,笑起来却偏有几分混不吝,

“行了行了,是我怕你,你且上车来!”

那孩子没有动,依然用那刀子般的眼睛盯着他。

独孤游知道他不会轻信自己,也不恼,自车里取出一坛子酒来,晃了晃。

那孩子听见清脆的水声,眼睛忽然亮了亮,咽了口唾沫。

书生驱马向前,只轻轻一托,就将那孩子抱到了身边,拍开酒坛的封泥,递给他。

那孩子抓过比自己脑袋还大的坛子,仰头就倒,却猛地一口喷出,咳嗽起来。

“你,你……咳咳,这是什么东西?”

独孤游接过去,极潇洒地灌下一口,眼中泛起一点狡黠的笑意,

“这是酒,男子汉就应该喝酒。”

那孩子瞪他一眼,赌气似的抢过坛子来,一口一口地喝着,那脏得看不出肤色的脸颊上泛起一阵红晕。

“你父母呢?”

“死了。”

“那你还有别的家人吗?”

“没了。”

“既然这样,跟我去大漠好不好?”

那孩子闻言不咸不淡地横了他一眼,似在问为什么要和你去。

独孤游暗自一笑,忽然拿过他那破铁皮来,手腕只轻轻一抖。

就见一点寒芒从他手中飞出,破风声起,划过一道弧光,随后“啪”地一声,又正正好好落回他手里。

那孩子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道:“你会法术?”

独孤游大笑,“这不是法术,这是武功。你想挣命,就要让别人不能欺负你才好。”

“你,你能教我武功?”

“你跟着我去大漠,我就教你。”

“好,我答应你!”

独孤游抬手顺了顺那孩子乱糟糟的头发,人模狗样地说: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师父啦,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沈,没有名字,家里排行第三,都叫我沈三。”

“那不成那不成,得起个大名,我向西而行遇见你,就叫你沈西吧。”

那孩子倒不觉得他随口胡诌草率得很,又或许是出于敬重不敢反驳,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独孤游觉得有趣,又道:“你是何时出生的?”

沈西瞥了他一眼,觉得自己师父唠唠叨叨和算命先生一样,“不记得了。”

“我在酉时遇见你,就算你酉时生人,酉时主西,倒也般配。只是这西者,秋也,万物肃杀,此子日后或将血债累累也未可知……不不不,他既面对着我,那就是朝东了。东者,春也,万物苏生。这居于西方,手造杀孽之人却向往天下安康,有趣,有趣!”

那人嘀嘀咕咕说了些沈西听不懂的话。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会踏上怎样的人生,更不知道,自己会有朝一日青出于蓝,名列天下第一暗器,令人谈之色变。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一卷了,然鹅还有四卷……(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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