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七章 盖棺-第五十八章 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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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的祖师自然就是青山祖师。
青山祖师是人族第一个飞升者,开创千古剑道,留下青山一门,在朝天大陆的修行界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李将军现在统领着这个世界的飞升者,但祖师才是人类道路的确定者、飞升者们的精神领袖,明灯一般的存在。
青山祖师还活着,只不过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井九是青山弟子,居然会问外人这个问题,听着确实有些怪异。
当初在大道朝天的游戏里,井九问过李将军祖师现在的情形,但没有问过祖师在哪里。
这是修道者的习惯,也与信任有关。
青山祖师现在的身体情况不是很好,不然不会留下沈云埋这个血脉后代。换句话说,如果让别的强者知道他的位置,祖师可能会面临危险,至于说为何别的强者要对祖师不利,谁知道呢。
杀死青山祖师——只是这句话便足以令有些疯子激动起来。
井九非常确定,血魔老祖直到死的时候都不知道青山祖师在哪里,甚至沈云埋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哪里。
他没有问李将军那个问题,是知道对方不会回答自己,就是基于这时候在说的“信任”二字。
“祖师的情形不是很好。”曾举盯着井九的眼睛说道,明显带着警告的意味。
井九嗯了一声,明显没有收回问题的意思。
曾举微微蹙眉说道:“当年为了那颗行星的事情,他消耗过剧,虚弱……”
井九知道这说的是那颗残缺的行星,说道:“我知道。”
曾举的眉皱得更深,问道:“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井九看着崖外的星海,说道:“你们要我做这些事情,要我点燃这些星星,我需要信任。”
曾举说道:“你应该很清楚,这些词语在没有落到实处之前没有任何意义。”
井九说道:“如果你们不信任我,我如何信任你们?”
曾举有些不可思议说道:“青山宗六位飞升者现在只剩下祖师与纯阳真人二位,其余全部战死在与暗物之海的战斗里……你怎能不信自家宗门?”
井九说道:“你才说过,没有落到实处之前,这些词语没有任何意义。”
曾举再次沉默了很长时间,再次问出了那个根本的问题:“你究竟要做什么?”
井九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说道:“我需要一个人质。”
这是何等样恶毒而且邪恶的想法。
曾举反而被说服了,苦笑说道:“你们青山宗真是一群不可理喻的怪人。”
满天星海转动起来,一片边缘如云雾般的星图出现在崖边,然后迅速放大,显露出其详貌。
那是一个典型的棒旋星系,边缘处有暗物之海的迹象,大部分星辰还亮着。
“除了李将军,没有人知道青山祖师在哪里,我是通过多年观察,推测计算而来,并不见得准确。”
曾举指向那棒旋星系细臂上的某个恒星,说道:“祖师可能在这里。”
星河联盟所在的本星系群由七个大星系组成。
那个棒旋星系在最远的地方,有一个怎么看都不搭的名字——银河系。
……
……
井九不怎么喜欢说话,偶尔话多的时候都是为了说服别人,而且效果极好。
他最擅长说服师兄的弟子背叛以及把一茅斋变成自己人。
曾举是一茅斋第七代斋主,也不能幸免。
他同意井九的要求也是圣人心,青山宗行事向来有些极端,有个内部制衡总是好事。
在这场谈话的最后,他对井九说了下面这段话。
“这次度假是最后的考察,但不是我们对你的,而是你对我们的,你看到了暗物之海,看到了黄玉三号,看到了连沈公子那样的人都甘于牺牲。修道是为了飞升,但在飞升之前,没有人知道仙界究竟是什么模样。星河联盟不是仙界,但足够美好,若变成坟墓,何其可惜。我会去说服曹园,也希望你能够加入到这个伟大的事业中来,把地狱变成仙界,寻找到大道所向,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他的声音很温和,很寻常,在井九听来,却与曹园的声音有些相似,就像钟声,嗡嗡作响。
直到回到套房里,那钟声仿佛还在他的耳边回荡,但说句不雅、不敬的比喻,又有些像苍蝇,着实令人心烦。
花溪煮好了茶,给他倒了一杯,问道:“你准备留下来吗?”
他看着窗外黑白两色的荒原,轻轻嗯了一声。
……
……
沈云埋看着等离子束刀曾经在的位置,在心里骂了声娘。
准确地说,这句娘是在他的意识里骂出来的,与心脏没有任何关系。
就在标准时间十七分钟四十四秒之前,等离子束刀残留的最后几抹痕迹也消失了。
引力场闭合时间足够长,状态相当稳定,不再有放电现象,又隔绝了外界的粒子进入,房间变成了近乎绝对的黑暗。
他在很多小说里看过一些类似“绝对的光明就是绝对的黑暗”的扯蛋形容。对这些形容他向来嗤之以鼻,觉得这些愚蠢的作者根本不懂粒子高速运动带来的美感与绝对寂灭带来的恐慌感有怎样的区别。
现在他则只想骂脏话。
他已经被幽禁了七天时间。在这个过程里,他尝试着想要逃跑,却发现想不出来任何办法,不要说那些家仆们都穿戴了意识波屏蔽设备,只是引力场就可以打消他的所有念头。
现在他只能等待着引力场潮汐那一刻的到来。问题是直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人能够预测引力场单独系统潮汐到来的时间,那是一种绝对随机、足以气死所有经典物理学家的现象。
除了祈祷,他什么都做不了。
问题是祈祷的对象是谁?那个已经死掉的远古神明,还是不知道藏在哪里的老头子?
仿佛冥冥中真有某位伟大的客观意志听到了他的祈祷,黑暗的房间里出现了几抹非常淡的耀斑,那是引力场潮汐的征兆还是有人来给自己送饭?
自己不需要吃饭,所以不会有人来送饭,那么就是那一刻到了。
沈云埋静静看着那些耀斑,意念微动从乱糟糟的头发里唤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被叠到非常小的纸鹤,就算摊平开来,也不会比米粒更大。
井九把他送回战舰,离开时摸了摸他的头,就在那时候把这个纸鹤藏进了他的头发里。
沈云埋是位经过机械改造的星空强者,更是一位学兼道法、剑道的绝世天才,自然知道这个纸鹤如何用。
当引力场潮汐出现的那一瞬间,黑暗的世界里多出了一条极细的空间裂缝。
那个微小的纸鹤燃烧成烟,化虚而入,穿过裂缝,便去了寒冷而广阔无垠的宇宙里。
那道空间裂缝瞬间消失,世界重新进入绝对的黑暗之中,沈云埋不再像先前那般焦虑暴躁,平静了很多,因为现在他有了希望。
遗憾的是,希望的存在有时候是为了让绝望显得更痛苦,有时候则完全是一种假象。
一道沧桑而古老、淡渺却又坚不可摧的神识从遥远的地方而来,以难以理解的方式穿透引力场,落在他的意识里。
沈云埋的脸无法变得苍白,但脑组织里的微型芯片开始异常放电,计算能力严重下降,所有这一切都意味着强烈的精神冲击——精神冲击并非来自那道神识,而是内源性的愤怒与不安。
那道神识明显可以轻松毁掉那张纸鹤,为何什么都没有发生?
纸鹤已经消失在寒冷的宇宙里,不管要过多少天,相信总有一天会飞到井九的身边。
为什么那道神识的主人没有阻止他通风报信?
“井九太懒,不动如山,没有缺口,要想办法让他动起来。”
“你觉得他会在乎我的死活?”
“西来可能不够,但你是他的朋友。”
“我们不是朋友,井九那样的人不会有朋友。”
“我也没有想到,现在才大概明白当年设计你的时候,是想你成为第二个他,所以你们天生亲近。”
“你到底要做什么?就算你不知道因为什么白痴理由要去弄自己最天才优秀的徒孙,为什么要整我?我又不会去帮他。”
“你会帮他,但这不重要。抹掉别的可能性,如此概率才能收缩到更大。”
“我明白了,原来我是替代品,虽然不知道你要我和井九做什么,但现在出现了他,我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如果他那条路走不通,你还是需要我的。”
“我说过,这是概率坍缩的数学问题,另外,需要你的时候,我会重启你。”
“可是父亲,你不是神。”
在意识里说完这句话,沈云埋便拒绝再与那道神识进行任何交流。
他闭上眼睛,关掉意识开关,开始沉睡。
战舰继续向宇宙深处进发,因为引力场以及特殊涂装,没有任何光线反射,看着黑到了极点,就像是一口黑棺材。
第五十八章 落子
井九答应了李将军与曾举的请求,加入了恒星点燃计划,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要像那些学者专家一样,一直留在环形基地里。
当天夜里他就离开了857行星,回到了烈阳号战舰。
这些天的度假过程里,烈阳号战舰一直在进行改造,运算核心被升级到了联盟最高一档,无线传输承荷也得到了极大加强。
最大的改造发生在战舰的库房里,那个曾经布满了核弹的库房已经被完全清空,显得无比空旷巨大。
远方的地面上摆着一张椅子,与巨大的库房相比,就像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点。
淡蓝色的光辉从各个信息节点里生出,在光滑的地板与墙壁之间不停折射,幻化成美丽而非现实的画面。
那张椅子是星门大学酒店露台上的那种软椅。
椅子左边有个小泥炉,整齐排列着数十枝纤细好看的银炭,淡蓝色的火焰从里面如烟雾般升起,炉上搁着一只铁壶,壶里煮着清淡的绿茶。
一切都是他熟悉的。
当整个文明来侍奉一个人的时候,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能发生。
这也就是他没有提出要求,不然钟李子肯定会中断在祭司学院的学习,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到这里。
看着这些画面,井九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把黑色双肩包放到椅子下,很自然地躺了上去,轻轻敲了敲扶手。
花溪提起铁壶给他倒了杯茶,睁着大大的眼睛,天真问道:“以后我们就在这里上班吗?”
如果非要说这是上班,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要解决的问题比较重要,而且麻烦一些。
花溪从黑色双肩包里取出一个瓷盘放到他的右手边,往里面倒了些沙子,然后撑着下巴,蹲在旁边好奇地看着。
井九就像当年在小山村、在洗剑溪畔、在神末峰时那样,把手伸向了瓷盘。
与当年不同的是他没有用指尖拈起一粒沙子,而是有些粗暴地直接抓起了瓷盘里的沙,然后任由其从指间簌簌落下。
随着这个动作,库房两侧靠着墙的自动金属架上响起哗哗的声音。
这些金属架上曾经摆放着无数颗多相核弹,在海印星云的时候被井九全部施放出去,当作仙气的来源,帮助他摧毁了那艘战舰,杀死了赤松真人。
现在这些自动金属架上摆放的是什么?
是棋子。
无数的黑白棋子泻落下来,如数万道瀑布,如水般慢慢将空旷的库房地面铺满。
花溪转身望向这些画面,用两只小手捂着耳朵,小嘴微张。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棋子与地面的撞击声终于结束了,那些黑白棋子悄无声息地飘了起来,依照某种无形力量的指引,在空中静悬。
当初在朝歌城棋盘山,井九曾经给童颜摆过一个类似的立体棋局,但哪里能与此刻相提并论。
如果说这是棋局,毫无疑问是人类文明历史上最复杂的一盘棋。
这些黑白棋子并非按照围棋规则排列,有些地方,数百颗黑棋连在一处,有些地方则全部是白棋。
去过857行星地底,看到过那片星空的飞升者们,大概能够认出来,这些黑白棋子的大概分布与那片星空有些相似。
花溪看着天空里那些密密麻麻的棋子,震惊问道:“一共有多少颗?”
井九说道:“四亿九千万颗白棋,一亿三千颗黑棋。”
隐藏在地面与墙壁里的信息节点继续散发着蓝光,无数的数据经由专门搭建的加密通道进入库房。
戒指散发出片刻微光,然后敛没,那些信息进入了他的意识。
花溪想说些什么。
井九说道:“屏蔽。”
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战舰里的信息屏蔽墙开始发挥作用,库房成了一个单独的世界。
花溪走到软椅前方准备坐下。
井九说道:“不要。”
花溪静静看着他。
井九不说话。
花溪说道:“这点棋子数量根本不够。”
井九说道:“这是截面。”
花溪说道:“那我回去了,你自己在这里算吧。”
井九说道:“你要帮我算。”
花溪说道:“都没有坐的地方。”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坐。”
花溪在软椅前方坐了下来。
就是钟李子在星门大学酒店露台上经常坐的位置。
就是赵腊月在神末峰上经常坐的位置。
就像空旷巨大的库房里,数亿颗棋子都有自己的位置。
……
……
时间缓慢地流逝。
那些黑白棋子静静地悬在空中,位置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花溪坐在椅子末端,仰着小脸认真地看了很长时间,最终决定放弃,就像过往很多年里的每次尝试一样。
点燃恒星计划,难以想象的计算量只是一方面,而且是最好解决的一方面。最麻烦的是宇宙里的变化不可能都按照数学的规律来运行,暗物之海没有主观意识,但并非死物。
她转头想要看看井九的情况。
回首之前她想象过几种可能,他可能因为精神消耗过大从而脸色苍白,或者他可能因为破局毫无头绪而脸色难看,或者他可能因为绝望而脸色胀红,却怎样也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画面。
井九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着了。
千里杀一人,十步不肯行。
花溪看过那本小说,知道这个家伙在朝天大陆的生活方式,但还是有些不适应。
这是在拖延时间还是尸位素餐?
井九忽然睁开了眼睛。
花溪眼睛瞪的极大,似是受了惊吓。
无数道极细的剑光在他的眼睛深处出现然后消失,仿佛是某种算筹之类的运算工具。
他的手指也快速地动了起来,拈着瓷盘里的细沙,没有再造一片山河,而是在进行某种几何结构的解答。
满天棋子里的某一部分,大概有几万颗的数量,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开始移动。
他不是在下棋,偶尔出现几颗被围死的黑棋,没有被提走。
黑白棋子像水一样在流动。
不,那应该是光线与暗物质在极大尺度空间里的释放、蔓延。
那是两种不同性质的存在相遇,然后争锋,甚至偶尔会出现一些融合。
就像两条江水突破各自的峡弯相遇于半岛之前,有的瑟瑟,有的浊浊,彼此包围,然后撕扯开来,形成各自的小团,倔强地生存在对方的世界里。
数万颗棋子不停转动、改变位置,在视觉上形成极富冲击力的画面,就像是某种能够随电流改变形状的金属。
井九静静看着那些棋子,眼里的剑光越来越盛,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快。
花溪看着他的脸,眼睛越来越亮,干净清透的眸子里隐隐能够看到希翼这个词语。
不知道隔了多长时间,黑白棋子的分野不再清晰,彼此纠缠在了一处,如混沌一般。
换作普通修道者,只需要往那处看上一眼,便有可能道心失守,身受重伤。
花溪有些紧张,嘴有些干,很随意地端起井九的茶杯喝了一口。
井九看了她一眼,很随意地举起手指点向空中。
他的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颗白色的棋子。
那颗白棋落在数亿颗棋子之间。
如炸药里落了一粒火。
如烈火里落了一盆油。
如热油里落了一滴水。
轰的一声巨响。
那个角落的数万颗棋子爆炸开来,变成了无数道碎片,然后落地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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