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在匈牙利的这最后一周，除了收拾行李、按照汉办的安排办理各种离境前的手续外，凌珊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和在这个国家相识相交的人们一一道别。

先是在唐人街，在这里和要好的几个华人朋友一起吃火锅，算是给她办饯行宴。

她就要离开了，而这几位华人同胞还要继续在这片异国的土壤上为了各自的心愿而奋斗，这么想着，心中别是一番滋味。此去一别，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像现在这样在异国他乡聚成一堆儿说说话，但不管怎样，只望彼此珍重。

饭局结束的时候，她特意和吴堃垚单独谈了几句话。

“你的意思是，如果日后伊诺克问我你在国内的任何联系方式，就说不知道？”吴堃垚大致听明白了凌珊的请求，对于他人感情上的私事他不会多评价什么更不会去干涉，只是皱着眉头再次确认了一遍：“你确定？”

“是的，我确定。”凌珊点了点头，虽然这样做很艰难但做出后也会更加坚定，“既然决定了不再进入对方的生活，那么断得时候就断得干净一点，也算是不留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回到国内后，在匈牙利这儿的手机号肯定是要作废掉的。至于脸书、推特、INS这些社交账号，在国内也通通都不能用。这样在联系方式上，她算同这里断了个彻底，这里的人不会再有机会联系到她。

唯一的漏洞就是吴堃垚这里，虽然如今已经常年定居在欧洲，但吴堃垚还是经常玩儿微信这个国内的社交软件的，当初俩人之所以认识也是因为加了同一个布达佩斯的华人微信群。

而伊诺克不久前刚刚和阿迪达斯续签了五年的合同，未来依旧会和吴堃垚在工作上有许多往来。

“好，我明白了，尊重你的选择，我不会透露出这条能够联系到的方式的。”吴堃垚接受了这个约定，只是一路看着这俩人走来，多少还是为二人感到有些遗憾，“多保重，回国后如果遇上什么我能帮忙的事情，可以随时微信联系我。”

“谢谢，虽然这么说客套了，但是，真的很高兴能在这个国家认识你……起码让我知道了‘堃’‘垚’这俩字儿怎么念。”

“喂，喂……”

……

接下来，便是选了一个不忙的晚上，亲自下厨在公寓里做了桌中国菜，算是和妮可的道别。

在匈牙利交到的这么多朋友里，最重要的便是这位一开始和她不对盘的邻居小姐了。

“你要离开！再也不回来了吗？！”

此刻才得知了这件事的妮可被*得差点跳起来，拔高了嗓门惊喊着。

“大概吧……未来的事说不准，但至少短期内，不会再回来这儿了。”凌珊默默地说着，说着说着声音也带上了丝哽咽：“嘿，你别这样，你这样弄得我也想哭了好吗……”

而妮可显然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别过头嘟囔着：“……我就应该像最开始那样，一直讨厌你才对。”

如果是那样的话，现在大概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吧。

沉默了半晌，似乎终于平复下了情绪，妮可闷闷地问道：“回国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暂时还没有一个具体的规划，我需要一点时间好好地想一想，然后选择一个真正适合自己的道路，也算是对得起在这里的磨砺吧。”无论如何，她知道自己在这里收获得是多么丰盛，各个方面，“你呢？你明年就大学毕业了吧，有什么想法吗？”

“我已经决定好了，明年毕业后，我打算先去非洲的野生动物保护区做一年的志愿者，然后再规划以后的事情。”

“真的啊！你真的要去非洲大草原？”凌珊稍稍有些惊讶，她有记得以前妮可跟她聊过，她当初之所以选择兽医专业，就是希望未来能够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宠物诊所。

“对啊，说起来，还是受你的感染呢……跳出自己所熟悉的安逸环境，到一个更大更远的新世界里去，说不定就真的能发现一个从未意识到的自己。”说着这话时，妮可的眼眸中充满了光彩，那是一种对未来、对自我的热切期盼。

这种眼神凌珊很熟悉，就像去年在首都国际机场准备登机时的她那样。只是比起那时的她，妮可的眼中并没有迷茫，比她那时的神采更加自信、更加闪耀。

“做你想做的事就好……加油！”

一定会有更好的未来在等着你，以及……珍重，我亲爱的朋友。

……

深夜，送别了妮可后，凌珊继续收拾着自己一些细小的东西。在柜子里，翻出了一沓明信片。

“以后我每到一个地方比赛，就寄一张当地的明信片给你……我始终与你同在。”

当初，他是这么对她说的，而他也真的做到了……悉尼、墨尔本、迪拜、印第安维尔斯、迈阿密、蒙特卡洛、马德里、罗马、巴黎、哈雷，已经一起“走”过，这么多地方了啊。

每张明信片上写着的那些歪歪扭扭的汉字……简直丑到爆，而且其中还夹杂着一堆错别字。

但她就是这么珍惜着，无比珍惜着，每张明信片上的话她都有认认真真、反反复复地不知道读过多少遍了。

这么想着，凌珊也抽出一张信纸，用她那还略显生涩的匈牙利语写下了她想要对他说的话。

很矫情、很老套的方式，但他都用中文给她写了这么多明信片了，她总要回他一次啊。

而且，也是，最后的回复。

……

翌日，周五，也是六月的最后一天。

晚间的营业开始前，凌珊来到了摩尔纳太太的那家中餐馆。

“我以为您会指责我……毕竟怎么看，都是我抛弃了您心爱的儿子。”凌珊笑了笑说道。

空旷的餐馆里，凌珊和摩尔纳太太在一张餐桌的两侧对坐着。

当她告知摩尔纳太太自己很快就要离开，并且可能再也不会回来后，对方并没有丝毫地为伊诺克打抱不平，只是依旧如同往常一样平静淡然，甚至不去*问她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没有必要去说些什么。你们都早已是成年人了，有你们自己的世界。”对于子女，无论是玛蒂娜还是伊诺克，摩尔纳太太向来都是给予其最大限度的自由。

他们已经思维成熟到可以为自己做选择了，那么无论发生什么，尊重他们就好。当然，如果有一天累了，她这里也是一个永远会欢迎着他们的港湾。

“谢谢您，摩尔纳太太……不仅仅因为您是伊诺克的母亲，真的谢谢您这一年来对我的照顾。”凌珊觉得自己这几天流的眼泪已经够多了，真的不想再流了，可这种东西就是这么难以控制啊。

“我了解的，你是个有想法也有担当的好女孩儿，所以你做的决定自然有你的理由，我会尊重你的。而且，虽说我从不干涉伊诺克感情上的私事，他高兴就好，但这次我还是想说……那小子交往过的所有女朋友里，我最中意的就是你。”意识到再这样说下去真的就不行了，摩尔纳太太赶忙转移话题道：“什么时候的飞机啊？”

“3号中午的，就是大后天……”

“你要走？！”

凌珊的话还没说完，餐馆门外突然响起一道震惊的声音，只见肯德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此刻正站在门口处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她。

接着，立刻跑到了她的面前：

“你说过你会留下的啊！”

看着肯德的表情，凌珊知道，很快，最艰难的那关就要到来了……与她那群亲爱的熊孩子们的道别。

“抱歉，肯德，我失约了。摩尔纳太太，这封信……等伊诺克从英国回来后，麻烦您转交给他。”

……

终于，7月3日这天到来了。

清晨，凌珊把所有的行李都一并带到了办公室，汉办租的大巴车九点的时候会来学校接她，然后把这批的所有志愿者们一起送到机场。

在办公室，与自己最好的同事凯丽拥抱道别过后，凌珊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向着那间她无比熟悉的教室走去。

马上就要放暑假了，学生们的心更是早就飞到了假期上。凌珊走进教室时，看到这群小家伙们正在三三两两地讨论着假期的玩耍计划。

看到凌珊走进来后，一个个都乖巧地安静了下来，像过去的每一天那样笑着注视着她。

“老师，这节课好像不是汉语课？”坐在最前排的一个小女孩儿好奇地说道。

“嗯，我知道。”凌珊努力让自己脸上呈现出最灿烂的微笑，她希望留给自己的学生们最后的印象是美好的，接着拿起马克笔，“就占用你们的一点时间，我们一起来复习两句话。”

接着，转过身，用马克笔在白板上用中文写下两句话。

第一句——“再见”

第二句——“我爱你们”

念出了这两句后，纵然只是一群十岁的孩子，也敏感地察觉到了些什么，带着几分慌乱无措地看向凌珊。

凌珊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差不多还有四个小时吧，四个小时后，飞往中国的飞机就要起飞了，我就要离开这个国家了，祝我一路顺风吧。”

全班瞬间炸开了，对于这场猝不及防的离别。

在小家伙们躁动开来前，凌珊立刻用她惯用的手势示意他们先安静下来，听她把话说完：

“我在这里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下个学期，会有新的志愿者来当你们的汉语老师。这一年，跟你们在一起很高兴，真的很高兴。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当老师，而且也很有可能是唯一的一次……谢谢你们让我成为老师。”

说罢后，凌珊弯下腰，朝着她的学生们深深鞠了一躬。

整个教室静默了几秒钟后，终于，在一个女生实在忍不住而放声哭泣后，所有人的情绪通通如决堤般倾泻开来。

不光是感性的女孩子们，就连那几个平时调皮得不得了的男生也哭了起来。

“老师，你不要走，我只跟着你学汉语……”

“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

“老师，以后，以后我一定要去中国找你……”

一个个都是哭声中夹杂着啜泣断续的话语，接着，纷纷跑到她身边拥抱着她。

和自己说好了，这次一定不能哭，要笑着和他们说再见，凌珊强撑着笑颜，和他们一一拥抱着。

终于，汉办的大巴车来了，她必须要走了。

被学生们围在中间的凌珊最后道了声“再见”后，一狠心，迈腿径直离开，不再回头。

只是刚走到教学楼前的庭院中时，便听到后方教室里那帮稚嫩的童声齐齐喊道：

“老师！”

顿住了脚步，凌珊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看向那二十张可爱的面庞，然后，听到他们用标准的中文高声喊道：

“我们爱你！”

背对着他们，凌珊伸出右手臂朝他们挥了挥，意为“再见了”。

而脸颊上，早已经四溢着的泪水。

……

布达佩斯国际机场——

候机室里，凌珊拿着手机犹豫了半晌，纠结于要不要最后再给伊诺克打个电话。

前几天的伊斯特本公开赛，伊诺克在半决赛出局后便前往伦敦准备马上就要开始的温网。状态已经提升了不少，虽然还未达到最佳，不过依然很值得期待。

而伊斯特本赛出局的那天，她也借此跟他说，在温网结束前，他们之间最好还是不要再电话聊天了。毕竟每次一聊就是大半晌，太影响他，而且要是再像当初北美春季赛时那样因为个什么争执起来而扰乱了他的情绪状态那就更不好了。

她很清楚，这次温网对他而言有多重要，所以她不能让他在此期间知道她的离开。

就在凌珊苦恼于自己到底要不要最后再听一听他的声音时，手机却是响了。来电人——伊诺克。

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凌珊便接起了电话：“喂？”

“Lisa……”

听到他熟悉的声音，凌珊拼命压制住自己快要崩溃的情绪，语气如同平日里一样：“不是说好了温网结束前都不再联系吗，今天不就是温网的开赛日了吗……专心备战哈。”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比赛一会儿就要开始了，我就是想……再听听你的声音。”

“好啦，等温网结束后，想聊多久都行。”

“也对……OK，那，我挂了啊。”

“嗯。等等，伊诺克，我……”凌珊一时冲动了起来，却是瞬间止住了。

“怎么了？”

“不，没什么，以后再说吧。”

“好，等我回来。”

挂掉电话后，过了一会儿，确定对方一时不会再打来后，凌珊果断地把这张匈牙利的手机卡取了出来。

刚刚，她原本是想要最后再说一遍……“我爱你”。

待到领队吆喝准备登机的声音响起后，凌珊才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

然后，提起了随身携带的行李。

终于到了最后了啊，是时候该放下这一切了。

再见，匈牙利。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匈牙利部分，也是主体部分结束了~

接下来的十多章，就是最后走向结局的收尾篇了，一起走到最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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