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部 第三章 政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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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科健托着腮,望着窗外流动的城市夜景。
(无论怎么想,这计划都太疯狂了。)
牛岛总统长期待在富士宫里,闭门不出。而世人皆知总统官邸堪比军事要塞,极难攻破,就连接近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无法事先掌握总统的行动计划,所以趁总统极少外出的机会发动狙击也是不现实的。就算走运搞到了情报,如今负责总统保安工作的近卫兵是百夫长特种部队。有他们围在总统身边,想插一根针进去都难。总而言之,暗杀总统只是成功机会极其渺茫的痴人说梦罢了。
可是,这么大的事,他们竟然透露给了一个还没有被拉入伙的外人。再这么粗心大意下去,他们的密谋迟早会被当局察觉。如果说布德还缺乏斗争经验的话,那么连盖伊这样的恐怖行动专家也如此疏忽,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可是……)
令仁科健放心不下的,是盖伊带来的那两个随从。他们多半接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虽然不知道盖伊这四年里建立了什么样的组织,但他看上去对自己的力量相当自信。不然他是断然不会提出暗杀总统这么荒唐的想法的。
(可是……)
感觉情况不妙啊。
无论怎样拼接已经掌握的碎片,得到的结果都让仁科健觉得有问题,似乎每一处都缺点什么,每一处都不自然。
“你怎么了,一直不吱声?”
在驾驶席上握着方向盘的是川上由基美。她戴着开夜车专用的黄色单色眼镜。对面来车的头灯光芒映出了她的侧脸。
“离开贵世家之后,你一句话都没说。”
阿健听出这话中带刺,但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这三个月里,你同贵世之间发生了什么?”
“什么?”
“我无所谓,早有心理准备了。”
“对什么有准备?”
由基美板着脸一言不发。
女人这种动物,有时候会认为就算自己说得不明不白,对方也照样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而一旦你表示不解,就会被她们以“脑子太迟钝”的理由甩掉,实在是不可理喻。
“你不用为我送行。”
阿健听不懂。刚才由基美到贵世的店里接走了阿健,现在两人正一同返回由基美的公寓。从今晚开始,他们二人又要一起生活了。送行什么的,真不知从何说起。
“我是说,你不用像当年送别兰子那样,陪我去安乐死中心。”
阿健终于明白,由基美说的是三年后的事。
“为什么现在就说这个?不是很久之后的事吗?”
“那天很快就到!”由基美强调道,“三年转眼就过去了,这一点我现在是体会到了。兰子在过世几年之前就在提前做准备了,所以我也想尽量为阿健你做点事。”
“我不用你操心。把金钱和时间花在自己身上吧。”
“我在自己身上已经花了太多的金钱和时间了。如果继续为了自己而活着,我说不定会发疯的。”由基美咬牙切齿地说,“将近一百年来,我活着都是为了自己、自己、自己、自己。我已经厌倦了。如果生了孩子的话,或许情况会有所不同。”由基美从单色眼镜背后扫了阿健一眼,“我已经无所谓了,剩下的三年都用在阿健身上吧。我已经决定好了。这会让我觉得很幸福的。”
“贵世小姐可不这样看。”
“贵世说什么?”
“她说我会让女人不幸的。”
由基美一脸惊讶。
“但女人会将这种不幸错以为是幸福。”
“你是在说我吗?!”
“是贵世小姐说的。”
“她为什么选这时候说这种话?”
“虽说这辆车有防撞击功能,但开车的时候还是目视前方为妙。”
“你忘了吗?我的年龄可是阿健你的三倍,人生经验也是你的三倍。你这个才活了四十年的小娃娃反倒教训起我来了?”
“对不起。”
“你不是诚心在道歉。”
“绝对不敢。请您原谅。”
由基美一下子静了下来。
“对不起,你真的生气了?”
“阿健……”
“嗯。”
“我之前也问过你,你忙来忙去,到底是为什么?”由基美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之前你说,你是为了那个镇子上的人而奋斗。但镇子后来出了事……你整个人都变了。”
“是吗?”
“你在抗拒者网络中救助了许多人。你不顾自身安危,甚至自己的身份卡都被警察通缉了,你依然没有放弃,就像在为没能守护那个镇子而赎罪一样。”
“哪有这么夸张?”
“但与此同时,你又在拼命寻找那个镇子覆灭的理由,这同寻找仇恨的对象是一样的。你必须找到一个对象,将无处排解的仇恨发泄到他身上。我只能看着你痛苦地挣扎。你这个样子,肯定很痛苦吧。
“那个镇子的覆灭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加藤医生或者盖伊的错。你自己也说过,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大家只是被卷入了大时代的浊流之中而已。听你这么说,我很开心,因为你终于开始向前看了。可是……”她停顿了片刻,“老实说,现在我不知道你要往何处去。我不知道你的眼中看到的是什么。所以,我想听听阿健你说说自己的想法,说说你到底在想什么、想做什么。请用我能理解的语言告诉我。”“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先前也用这种话糊弄过我。”
“我不是在糊弄你,而是如实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车窗外的高层建筑群灯光璀璨,耸立在夜空之下,顶部闪烁着红色的飞行警示灯。仰望着缓缓明灭的红光,阿健情不自禁地说:“我的存在何其渺小,连一个小镇子都守护不好,还谈什么推动时代?”
“推动时代?”
“嗯?”阿健转头看着由基美。
“你刚才说,你要推动时代。”
“我说过这话?”
“你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阿健又望向窗外。
“你真的有点儿怪。这应该同贵世没有关系。自从你见过盖伊他们之后,你就一直这样。”
阿健的额头渗出了汗。他并没有打算接受盖伊他们的提议,但盖伊他们的话却在他脑中扎下了根。
“对了,由基美,”阿健故意换上轻松的语调,“倘若我是恐怖分子阿那谷童仁,为了废除《百年法》而指挥实施恐怖炸弹袭击,而且还在策划暗杀牛岛总统,那你会怎么想?”
“你这人怎么这样?”由基美重重地叹息一声,在岔路口左拐。
她似乎断定阿健是在开玩笑。
这也难怪。在普通人听来,阿健的话确实是笑谈。
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在思考着那些天方夜谭似的想法有无实现的可能。
(不妙啊……)
在布德和盖伊的狂热的影响下,自己也快丧失冷静了。他想起了在山中迷路时的感觉。这时候如果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蹿,只会适得其反。正确的做法是深呼吸,冷静下来,仔细观察周围,搜寻可能的线索……
阿健忽然感觉走错路了。“我们不回公寓吗?”
“在那之前我想让你看一个东西。我想你多半没有见过。”由基美又恢复了平日里的语调。
“这条路……是去R广场的?”
“不错。”
R广场是市民休憩的场所,工作日的白天也是游人如织,到了晚上则随处可见出双入对的情侣。阿健和由基美无疑也是情侣,但从由基美的神情判断,她应该不是想拉阿健来这里谈情说爱。说起来,R广场离共和国警察大楼很近,对于被警察通缉的阿健来说,这里不宜久留。现在离上次阿健给警察留字条并不久,说不定这里依然有警察在盘查。
万一有危险,就只好蹲到后排去了,阿健正如此盘算着,车就已经到达R广场前了。由基美把车停在路边。
“这里是禁止停车的。”
可能会被警察盘问。
但由基美似乎毫不在意。“你不用下来,从这儿就看得到。就是那个东西。”
顺着由基美的视线望去,是R广场上的户外显示屏。举办大型娱乐活动的时候,屏幕上会有转播,但现在却只是流动着毫无关联的文字信息。在大脑与超眼相连的人眼中,屏幕上是与各自兴趣相符的广告,但超眼一启动,就会自动读取身份卡信息,所以身份卡被通缉的阿健是不能用超眼的。
“那个东西怎么了?”
文字信息的内容,从新闻、政府口号、小活动的通知到个人信息(例如对恋人的求婚或者生日祝福),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如今大部分人都使用超眼,几乎没有人会被屏幕上闪烁的文字所吸引,所以那上面的显示内容几乎毫无禁忌。
“等一下。应该很快就出来了。”
“什么快出来了?”
阿健注意着马路前后的动静,一旦发现警车,车就必须立即开走。
“我想八成——不,百分百是你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
“我是昨天才发现的。上次你不是给警察留了字条吗?我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于是来到了这里。刚好那天碰巧忘了戴超眼,而户外显示屏上刚好在播放这个。后来我看了好一阵子,发现这条信息重复播放了许多次。”
由基美说话的时候,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她只是在自言自语,没有回答阿健的问题。
“来了,就是这个。”
阿健望了过去。
户外显示屏上流动的文字是:
致在R广场的自动售货机上购买梅子汽水的NSN·KN:
我想同你说话。
希望你联系我。
用与前次相同的方式即可。
香川2
“为庆祝五十年后的重逢,干杯!”
游佐章仁举起酒杯,第一次《生存限制法》特别准备室的原成员纷纷响应着碰杯。餐厅里一片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这家餐厅位于东京市中心一家酒店的顶楼。他们包下了三个包间举行宴会,但实际上只用了其中可以容纳二十人的最大房间,另外两个房间名义上是休息室。因为是日本共和国首相微服光顾,餐厅方面当然乐于接待。表面上活动的发起人是深町真太郎,但活动的目的当然不止重温旧谊这么简单。
今天参加聚会的本来应该有十二人,其中两人已经提前通知会晚到一会儿,长方形桌子的一头还有两个空座。另外还有三人因为工作原因,实在无法参会。
游佐兴致勃勃,笑容满面,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询问着原部下的近况。大多数人像深町一样留在了内务省,但也有人辞掉了公职,到大企业中担任董事,还有人重新进入大学学习当了医生。当时在美国出差、不在日本的稻森后来成功创业,如今在财经界颇有势力。
“真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能同室长您一起吃饭。”容易激动的甲野眼泪汪汪地说。
太阳一落山就精神百倍的铃木用一如既往的紧张口吻道:“可不能用室长这么失礼的称呼!对日本共和国的首相,得称呼阁下!”
顺便提一下,她的职业转换有点特别。离开内务省之后,她做过一阵子插图师,后来又干起了珠宝设计师的工作,而且顺风顺水,成绩斐然。她毫不谦虚地自夸说,今天她身上佩戴的饰品全都出自本人之手。
“说起室长,深町次官也曾经担任过,在第二次特准里。”
烟鬼三人组之一的木崎也加入了深町担任室长的第二次特准。如今他担任内务省厚生局局长,据说已经戒烟三十年了。
门被推开,一个大汉冲了进来。
“哎呀,抱歉抱歉。税制调查会的报告拖了好久才结束。”
来者是通知会迟到的两人中的一人,原柔道运动员荒川信。从内务省辞职之后,他代表新时代党参加下院选举并成功当选,如今是新时代党的党首。他依然保持着健壮的体格。有人开玩笑说,他这样的人带着保镖,就像是航空母舰由橡皮艇护卫一样滑稽。
航母荒川一边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笑容可掬地说:“对了,她也同我一起来了。快进来吧。”
在荒川的催促下,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低着头进了屋。
立花惠。
冰心女。
会场瞬间寂静下来,然后欢声雷动。大家都知道,她本来是友船大臣的间谍,但最后却背叛了大臣,转而帮助游佐。在众人的掌声中,两人坐到了空着的座位里。
参会者聚齐之后,又干了一杯。迟到的两人一边同大家寒暄一边报告着自己的近况。荒川热情地讲述了自己当上政治家的来龙去脉,立花则再次为自己当过间谍的事道歉,并告诉大家自己现在从事的是律师工作。众人再次爆发欢呼。
立花没有提自己同游佐曾为牛岛总统工作的事。结束近况报告,大家一同为她喝彩之际,她的视线同游佐短暂触碰了一下,然后立刻移开。她有时候也会离席,但从未直接与游佐说过话。
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大家吃完了饭,深町站起来宣布:“这里的酒吧也被我们包下来了,大家自由组合,转战阵地,去那里继续找乐子吧。”
“深町君,你倒是挺机灵的嘛。看来内务省次官并不是徒有其表呀。”游佐取笑道,站起了身。其他人也都笑着站了起来,跟着深町离开了房间。但游佐进了走廊后,却若无其事地进入了旁边的休息室。
这是一个整洁的小房间,可供四人用餐。窗帘拉上了,看不见外面的景色。这也意味着,从外面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等了一会儿后,响起了敲门声,深町进入房间。
“大伙儿呢?”
“都在酒吧呢。”
“如果不这么做,咱们就不能自由谈话了。”
将深町召到首相官邸太引人注目,而在别处又担心隔墙有耳。
“要是我母亲还在开店就好了。”
“你送她去安乐死中心了?”
“是的。”
三天前,深町母亲的生存许可期限届满了。
“很痛苦吧?”
“我母亲已经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完了人生,我想她对自己这辈子应该了无遗憾。”
“可是……我们已经习惯了永远年轻地活着,被这样强制终止了人生,或许真的很突然。”
深町皱起了眉。
“笹原前次官曾说过,人类不应该拥有人类不老化病毒接种技术。知道自己将青春永驻之后,我们未做深想就接受了这种技术。但我们可能也从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您怎么了?这可不像阁下平时的风格。”游佐苦笑道:“我也有自己的思想啊。”
深町没有接话,而是换上下属对上级的恭敬神色,道:“阁下,我有一事想向您报告。”
游佐打起精神倾听。
“兵藤正在行动。”
“兵藤局长?”
这家伙曾鼓动总统将游佐送往安乐死中心,也就是杀掉游佐。
“他近期可能对您下手,请您当心。”
“知道了。”
“那我把荒川带过来。”
深町鞠了一躬,离开房间。
五十年前占据要职的政治家们在根据《总统特例法》获得豁免资格之后,只是苟且地活着,如今的存在感已近乎为零。过去的两大政党民权党和共和党早已被新时代党所吸收,现在连影子都找不到了。而新时代党中,生存许可期限尚余十年的荒川信是少数可以寄予希望的政治家之一。不过,说句不好听的话,荒川也只有十年时间可供驱使了。
当然,荒川出任新时代党党首也是游佐有意推荐的结果。自从总统的权力大幅扩张之后,议会就被持续弱化,即便是执政党的党首,其影响力也相当有限。所以富士宫在新时代党党首问题上并没有吹毛求疵。
可是,新时代党党首却被赋予了一项很可能左右总统命运的工作。
荒川被深町带入房间后,原本快活的表情顿时被凝重所取代。
游佐开门见山地说:“荒川君,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是延长总统任期议案的事吧?”
“你已经猜到了啊。”
根据惯例,延长总统任期的议案应由新时代党党首在议会召开后立即提出。
“我希望你不要在议会召开后立即提出议案,而是在会期的最后一天提出。”
“理由呢?”
“你可以说你打算向议会提交一份关于授予总统‘国父’称号的议案,以颂扬牛岛总统的伟大功绩,所以想在会期的最后一天请总统出席,并举行全场一致通过决议的仪式,延长总统任期的决议也将在同时通过。”
“然后,你将阻止最后一天召开议会。”
“我将封锁会场,使议会无法开会。”
如此一来,延长总统任期的议案没有提出会期就结束了,总统便自动失去了职位。
“可是,总统会答应吗?历来会期开始时就进行的决议被推迟到会期末尾,他肯定会怀疑背后另有玄机。”
“总统会答应的。因为要求议会授予总统‘国父’称号的,不是别人,正是总统自己。”
荒川沉默着,面露难色,然后摇了摇头。“搞不懂总统他在想什么啊……”
“总统现在已经不具备正常的判断力了。所以,我们必须尽早促使他下台。”
“倘若任期结束之后,总统仍然赖在总统的位子上不走怎么办?”
“失去了法律上的正当性,他就是国家的叛逆者,而我可以用防卫队来对付叛逆者。”
《日本共和国宪法》规定:共和国防卫队的最高司令官是内阁首相。总统成为事实上的最高掌权者之后,并没有更改这一条文。也就是说,在宪法的层面上,防卫队的最高指挥权现在仍握在游佐手里。
“您打算动用军队?”荒川的声音中透露着紧张。
可是,牛岛总统那边如今掌握着百夫长特种部队。如果真的动用军队的话,就极有可能爆发内战。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也想尽可能地避免内战。但我们绝不能暴露自己的犹疑不决,一旦对方看出我们害怕内战,他们就会有恃无恐。”
“您是说,我们只是虚张声势?”
“但到了最后关头,我会同总统拼个你死我活的。这可不是比喻。”
“原来您已经……”
“可是,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我能问一下理由吗?”
“因为总统内心深处也渴望能卸任。”
荒川瞪大了眼睛。
“你想想看,牛岛总统担任了近五十年的国家最高领导。如果不发生意外的话,他还会继续在这个位子上干下去,直到永远。这种痛苦,你可明白?”
“当总统也累呀。”荒川自己说出的话,竟然引起游佐自己深深的共鸣。看来累的不只总统一人。“总统顺利下台之后,您作何打算?”
游佐深吸一口气,仿佛为了激励自己一样。“我会暂时兼任总统。”
“法律上可行吗?”
“可行。”作答的是深町,“《日本共和国宪法》明确写了,首相可以代行总统的职务。”
“竟然有这种事……”
同防卫队的指挥权一样,该条文在总统还只是摆设时就被制定出来,从未被消除或改定,一直保留至今。然而,总统代行首相职务的法律条文却不存在。
“我兼任总统的时候,将通过缩小总统权限的法律,强化议会的功能,并在此基础上举行总统选举,选出新的总统,然后我就会功成身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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