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这时候才完成,今天绝对三更。(未完待续。)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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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一巴掌扇他背心,“还有,你别占我便宜!”

赫连骅顿时岔了气,狂咳,却不忘顶嘴,“谁占你便宜啊?皮糙肉厚,拍你的背,就跟拍猪背的手感没两样!”

小柒气死,一脚踹去,*得赫连骅窜上树,骂道,“你皮薄肉嫩,猪大腿。”

王泮林听得喷笑,“这两只活宝。我应该带十二来的,只要想到他哭丧着脸,就让我心情愉快。”低眼想瞧怀里的节南,结果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

“商花花!”怪不得他的手感也不太对,感觉摸骆驼似得。

花花鼓着腮帮子,小手举出来,对王泮林的胳膊一通乱打,“放开娘娘!放开娘娘!不准欺负娘娘!”

王泮林想把花花提拎出来,却提不动,只好把小家伙的圆脸捏成柿饼,“不放你能怎地?这回出来玩野了,等会儿回去抽你功课,做不出来就罚你面壁!”

花花眼里泪珠子荡啊荡,想嘟嘴巴,奈何被王泮林捏开了,最后小脑袋只好拼命往节南背上拱,发出呜哩呜哩的小狗叫唤。

两个月相处下来,节南了解小家伙的习惯,知道他在寻求她的庇护,却没良心地哈哈笑,但到底从王泮林怀里退了出来,免得小家伙干嚎魔音。

王泮林却立刻将节南身上的包裹解开,也不顾花花泪珠子打他的手,喊声堇大。

一张黑着的兔子脸出现,吓得花花奋力转过上身,冲节南张开胖胳膊,娘娘娘娘叫个不停。

节南背了花花那么久,虽说平时也没少捉弄这个娃,这会儿还真有了一点儿心肝肉被挖的痛感。

“还是我来背吧,我都习惯了。堇大又没背过娃娃,万一忘了,敞着个背让人砍,我不就白在花花身上费那么多心思了嘛。”

堇燊年纪不小,无妻无子,哪里会抱两岁的娃,双手夹在花花咯吱窝下,看花花小腿乱蹬哭闹叫喊,不知所措。

王泮林多坏啊,“小山你别太惯着他,慈母多败儿。花花将来肯定要学武的,正好跟着堇大历练历练,顺便让堇大看看资质好不好。”

节南一听,“什么慈母多败儿?我又不是他娘!”狠心不去看娃娃的狗狗眼,亲手把他包贴在堇大背上。

也好,她人缘不好,之前是没办法,这孩子要能跟着堇大,她其实很放心。

但花花哭得好不凄惨。

节南拍住小家伙的脸蛋,神情认真,“商花花,黑兔子先生本领很大,但你跟着谁都一样,让你出声才能出声,不然你就见不着姐姐。”

花花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鼻涕亮晶晶。

节南捉了袖子给小家伙擦脸擦鼻涕,动作很轻很柔,“好了,别哭了,等我们离开这儿,我给你买糖人。”

王泮林在一旁看得着迷,霸气敛净的桑小山也漂亮。

小柒却酸溜溜的,“怎么不见你给我买过糖人?”

“到时候,我也给你买。以后但凡花花有一份,你肯定也有一份,行不行?”节南发觉,她身边大大小小都不是让人省心的聪明主,就属她最笨,像耕牛,帮人劳心劳力。

小柒偏生听不出反话,“好,你说的,不准赖。”

王泮林笑道,“吃的东西还用得着买么?小柒你爱吃什么,我家小十二都会帮你做的,他对你——”

节南干咳两声,“你带了多少人?”

她心里却想,这人狐狸尾巴到底露出来了吧,嘴上说得淡漠,其实就他护短,当初大王岭也是顾忌自家兄弟,才尽出狠招。

不过,王楚风对小柒有心无心,都不是她或王泮林应该插手的,该由两人自己解决。

“刚好够用。”王泮林的回答模棱两可。

赫连骅作为拔脑,必定要呛一呛帮脑,“隐弓堂的人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什么叫刚好够用?”

王泮林对节南都能冷嘲热讽,更何况对着其他人,凉声回呛,“刚好都比你强一些,统一行动,听我号令,不会自己寻死。”

“你俩别在这儿争了。”节南听小屋那边悄无声息,“我们得赶紧回去救婆婆。”

“小山。”王泮林皱起眉,“隐弓堂虚张声势,韩唐总共就带了这么些人,倒是那位娴妃娘娘,和你一样,巾帼不让须眉,亲自率千名今兵追上,而且调动了水寨布防,所以我们必须赶在布防完成之前离开。”

“你不早说!”节南返身就往小屋跑。

王泮林哑然。

他的本意是,没时间救人,但忘了节南一向叛逆,敢为他人之不敢为。

“堇大。”王泮林当然奉陪到底。

堇燊一声呼哨。

节南回头一看,眼睛放亮。

但见二三十道快影,清一色天蓝劲衫,戴着兔面,手背长剑,紧随堇燊跟上来。

以一敌二,这下有胜算。她正想着,忽听几声轰隆巨响,地面颤动,柏林抖摇。

小柒哇叫,“怎么回事?山滚石?”

地动山摇中,王泮林仍是气定神闲,走过来对众人道,“都别停,继续走,是小屋那边发出来的响动。”

节南他们本来就没走出多远,转眼便回到小屋前。

原本有五六十号杀手,此时只有七八人,一下子就让堇燊他们摆平。

“不见韩唐和木子期,可能在屋里。”节南说着就往屋里走。

王泮林一把拽住,节南再熟悉不过的轻嘲语气,“小山聪明的脑瓜放哪儿去了?刚刚那么大的动静,还没弄清你就乱闯?这是让左拔脑教傻了么?”

然后,他过去问杀手话。

柒小柒当笑则笑,哈哈叫节南没脑瓜。

赫连骅气不打一处来,“这跟我有何干系?”

哪知,话音刚落,脚下大地又颤,这回连屋子都开始散架了。

第458引 鸦山无棱

震颤很快又停了,屋子塌了半边。

王泮林问完话过来,“鸦婆婆说这屋子就是地下迷宫的入口,东西藏在下面,所以韩唐带着多数人进去了。”

赫连骅狐疑,“那位婆婆,赵大将军之妻,对帮主不假辞色,说她取错四物,直接打发我们走,却这么容易就对韩唐他们说出东西在哪儿了吗?”

节南点头,“不错,连赫儿都能想明白,更何况韩唐。”

赫连骅起初得意,然后才叫,“我不是傻子!”什么叫连他都能想明白?

“也许因为你是乖乖遵照规矩的人,而韩唐不是。韩唐可以拿幸存的赵家军作为筹码,相信婆婆是不会忍心不救的。”王泮林说到这儿,语气一顿,远山眉淡淡抬起,要笑不笑,“东西南北,阵中取物,小山你居然拿错了?”

节南拢嘴,要笑不笑,“人无完人嘛。不过,就算你在场,也不见得能拿准。两百号人,即便站着不动让你找,都吃力,更何况是八卦阵,稍有不慎,就把小命丢了。”

“姐夫可能会很失望,他们浴血奋战的结果却是一无所获。”节南不喊姐夫,王泮林接棒喊。

“事事本不会尽如人意,尽力之后无悔就好。”崔衍知和林温还活着就好,毕竟他们在闯阵的时候帮了她一个大忙,“现在可以进屋了吧?”

王泮林却道,“不可以。”

节南叹了口气,“你要知道,婆婆是赵大将军的未亡人。”

“所以,我们要尊重她和丈夫合葬的意愿。”王泮林才说完,第三波震动开始。

这回整整持续了一刻那么久,众人站都站不住,另半间屋子坍塌,屋顶整个砸下,屋子周围的地面甚至凹下一大片,顿成废墟。

众人皆趴,小柒独站。

小柒眼睛有点红,“好了,谁都不用进去了。”

节南爬起来,先找堇燊,看他背上的花花小手动来动去,这才放心。

随即,她将滑下凹坑的王泮林拉上来,不慌不忙,还不依不饶,“你刚刚说合葬?”

王泮林还没答,就有一大群人冲到屋前,噼里啪啦跪得那么重,感觉都没替自己的膝盖骨着想。

为首的鸣水客栈老板阿勇身上到处都是血迹,额头破了一大片,热泪和血混在一道,狰狞布在刚毅的脸上,哭吼,“小的们来世再当大将军和您手下的兵,夫人走好——”

说至此,阿勇喊号,“兄弟们,送夫人!一!二!”

全体双掌用力拍地,额头磕出啪啪啪三大响。

阿勇再喊,“送战死的兄弟们!一!二!”

双掌再度齐拍,啪啪啪磕三个头!

没有哭声,却有泪。

赵家军这些好男儿们纵然弹泪,弹得也是血泪,再悲痛欲绝,也往心底压下去。

节南跪,王泮林也跪,小柒和赫连骅也跪,兔帮立时全跪,无声磕足三个头,恭谨送别。

脚下大山仿佛颤不止,柏林送来绵绵不绝的涛声,一片大鸟啊啊叫着,飞进众人眼帘,在凹地上空盘旋,然后往云层飞去。阳光穿透了白云,照在大鸟们的乌羽上,放出青彩光华,就好像真载着今日逝去的美丽灵魂,送上九天。

青鸦消失天际,众人起身,哀恸未散,久久凝在空气中。

王泮林最终打破沉默,“赵大将军战死后,盛文帝尊重他的气节,将他厚葬在北都西郊,但不久就有人破坏了墓穴,大将军尸身不翼而飞,其实是你们做的。”

阿勇道,“是。大将军到最后一刻都没倒在敌人刀下,怎能由敌人埋葬?我们将大将军接到这里,葬在这间屋子的下面。夫人曾说,她此生将会守在青鸦山,死都不会踏出这里一步,要同大将军合葬。而玢镇本是夫人家乡,可以隔水望乡,毕生再无其他心愿。”

小柒终于忍不住,呜呜痛哭。

花花方才就感受到压抑,见小柒姨姨大哭,也哇哇大哭了起来。虽然,以他的年纪,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却极为敏感。

没人劝小柒不要哭,更没人想阻止花花,仿佛通过两人的哭声,心头就会少些压抑,终于能正常呼吸了一样。

王泮林望望节南。

节南明白他的意思,回头再看一眼凹坑废墟,才对王泮林一点头,“走吧。”

王泮林拉起节南的手,浅笑之中暖意深浓,对堇燊和兔帮众人道声走了。

经过阿勇他们身前,王泮林停下,“今兵很快就会围剿青鸦山,你们若想留在这里和他们拼命,我不会相劝,只是告诉你们一句,如果你们想走,我们的船足够大,载得下你们和你们的家小。”

阿勇双眼赤红,刚张口要拒绝王泮林的好意。

“你们甘心这就让人砍成肉酱,还是等你们守护的秘密重见天日,在真正的战场上,和更多的兄弟们一起,一雪国耻?”节南突然低声问。

阿勇听明白了,赤红的双目里突然亮起明光,“夫人终于还是破例了?”

节南笑,自信的光芒难掩,“婆婆是重诺守信之人,绝不会对才认识半日的人破例。”

崔衍知认为他们是南颂的官,婆婆就应该如实说出秘密。节南却不会这么理所当然。这世上,阴谋太多,用生命守护的秘密怎能轻率待之。

阿勇疑惑,“那你怎么说——”

王泮林兴叹,“因为这位聪明的姑娘并未拿错那四样东西,赵夫人自然要把钥匙交给她。”

节南眨眨眼,嘲他,“九公子才想到啊!谁让你迟迟不来,而隐弓堂的人虎视眈眈盯着我们闯阵,我只能用障眼法,让婆婆,赵家军,尤其是隐弓堂,以为我弄错了。”

“好计。”王泮林道。

阿勇将信将疑,“我为何要信你?”

节南仍压低了声,“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是指这个——”

一匹青铜马,马背套着金鞍鞯,精致的红铜绳辔头攥在一名青铜铸成的女子手中,另一手向后挥着铜长鞭。

寸长的《木兰飞马过燕关》青铜雕,静立节南掌心。

节南用不准确的线索让崔衍知和林温吸引赵家军的注意,顺利摘取了青铜雕的四个部分,再包裹在她交给鸦婆婆的东西当中,以至于除了指环是对的,其他三样看起来都不对。

都到了这最后关头,她桑节南还能弄错,直接撞豆腐吧!

第459引 青山绿水

玢镇一家酒楼里,沸水一般闹腾。

就在不久前,娴妃娘娘率领的水师战船停靠青鸦镇,河渡的船只全被赶回,过往船只一律不得靠近青鸦山附近水域,河道两头被水师封口。

各种消息发散,怎不引得大家热议。

这家酒楼正好对着河面,虽说大河茫茫看不见对岸,爱凑热闹的人大概觉得望河也能止渴,没准有机会能看到娴妃娘娘的风采,因此生意旺爆。

人声嘈杂中,角落两桌十来个人就显得安静。

“那屋子下面除了大将军的陵墓,还有一个巨大的机关阵,布置了滚雷石,千斤顶,火枪林等等。当然,我从没下去过,只听夫人说起。青鸦山有一连串天然山洞,夫人出嫁后,让娘家买下了青鸦山,打算等大将军卸甲归田……”

声音一顿,阿勇深呼吸一口,再道,“后来时局不稳,晖帝沉溺享受,听信那些文臣粉饰太平,重文轻武,不断削兵,甚至还怀疑大将军有造反之意,夫人才开始在青鸦山布置机关阵。而北都大战的前一年,大将军空有将军头衔,手中能调动的兵马不足五千,我们被分成几股,派到各地军镇闲置。然后,大今兵马突然打进来,那些守将多是无能之辈,要么直接投降,要么派我们到最前线去抵挡,好让他们自己人逃跑。直到晖帝意识到只有大将军才能统帅各军,将十万赵家军召回北都守城,回来的仅仅不过两万兄弟,最后更是几乎一个不剩,都死在北都城楼之下。当时我哥守到最后,大将军命他捎来一封口信,他好不容易跑出来,到青鸦山的第二日就重伤不治死了。”

北都大战,谁都知道怎么输的,但阿勇所说,是他身为赵家军一份子的亲身经历,他兄长的亲身经历,没有任何史书或传闻,比这个更加真实。

阿勇最后道,“多谢你们把我们都带了出来,当时真想和今兵拼个你死我活,大不了跟着夫人一起走,见大将军去。但桑姑娘说得对,不能这么死了,要等杀得敌人片甲不留,打胜仗的那一天。”

阿勇说完了,王泮林的信也写完了,交给他,“孟大将军会很高兴接纳你们的,天马军驻扎的军镇附近有成翔府城,因为开通了榷场,颇为繁荣,可以安置家眷。”

节南略沉吟,补充道,“还有凤来县,县令宋子安很明事理,你们也可以先去拜见他,由他和孟将军说明,也许更好一些,毕竟军镇那种地方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闯的。”

堇燊立刻瞥王泮林一眼。

可惜,王泮林半点愧疚也不露,还厚着脸皮,“小山说得没错,军棍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挨的。”

节南翻翻眼珠,接着又道,“县令夫人玉氏,是玉将军的女儿,也是个爽直善良的夫人。”

阿勇收好信,背起已经准备好的干粮袋子,唤他的妻小一起起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哪日我们说不定还能在阵前并肩作战。”

节南但笑不语。

王泮林道,“我承诺,定会有那么一日的。”

阿勇几人走出了酒楼,就有其他一些人跟上,很快混入人群中,分辨不出了。他们也是最后一批撤离的赵家军。

感谢娴妃娘娘没那么巾帼,眼里只有一座青鸦山,既没向玢镇派兵,也没要求玢镇官府严加盘查,以为人一定会从水路撤走,仅仅看管河道。

当然,这样的疏漏也要归功于王泮林的提前布置。他在知道后面有追兵后,就请昆大用两条船做诱饵,在水寨封锁河道之前开出去,又故意放风给娴妃,让娴妃笃定她自己的想法没错。

而后,王泮林让剩下的几只船全开到了玢镇。

最先,将鞠英社小将们分拆,由他们领着千名青鸦镇民分批下船,走山路,绕道山脚各县各城,再走西北线,从锦关山一带榷场进入南颂,投靠天马军。

鲲鹏庄的人也走了,一条官道直回正天府。

再来就剩王泮林自己,节南,小柒,赫连骅这些,也不说怎么走,就找了这家酒楼,等吉康和祥丰他们传递一批批安然出城的消息,最后亲自送走了阿勇等人。

酒楼朝东,这时夕阳收起了所有的锦绣,苍蓝,灰蓝,乌蓝,墨蓝,如海潮卷了大半边的天,夜色在河面上迅速起墙,很快只能看到码头上的船灯。人们仍聊得热闹,没注意角落这两桌走了些人,又坐了些人。

隔壁桌的百里老将军拍拍赫连骅的肩,“小伙子,跟你换张桌子。”

赫连骅嘟囔一声“为什么是我”,但大胡子也算长者,他挪到旁桌去。

崔衍知也走过来,没说话,盯着坐在节南身旁的小柒,结果小柒没睬他,小柒旁边的祥丰在节南的默默颔首中起身让了位子。

林温没动,说保持距离就保持距离,或者说,清楚这些人个个强悍,自己只要服从命令就行了。

百里原道,“王中书之子,王氏九郎,这下可以说说你为何而来吧。”

王泮林没带面具,以真面目示人,也直接向百里老将军说了自己是谁,只是一路上忙着分批分人,面对老将军咄咄*人的追问也没空说明白。

王泮林笑得温淡,“这话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不怕老将军笑话,王九此来,就是找小山姑娘的。”

百里原看看节南,再看看柒小柒,最后看定柒小柒,指着小柒问王泮林,“你找她作甚?”

小柒立刻大咧咧将百里原的手推到节南那个方向,“她才是小山。”

百里原不知道节南的小名,奇怪,“这不是赵侍郎的侄女桑姑娘,行六,闺名好像是——”有点想不起来,“不太像姑娘的名字,和终南山——”

“桑节南。”

王泮林和崔衍知异口同声。

只是,崔衍知哼了一声。

王泮林从容得意,“小山是桑姑娘的小名,不过我与她相熟,一直都唤小山,免得直呼闺名,让人听到了不妥。”

“不可直呼闺名,就可直呼小名?”

此时此刻,大概谁也没有崔衍知的心火旺。

第460引 官道如此

崔衍知和林温解决了几名杀手之后,以为能赶去帮节南和鸦婆婆,不料遇到了后来的韩唐,再度陷入重围之中。要不是王泮林正好赶来,兔帮的人加以援手,说不准就死在青鸦山上了。

当时,王泮林带着兔面,所以崔衍知也没多想,只当就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帮脑,不过对他的援手还是感激的。

谁知崔衍知回船后,看到节南安然返回,还不及欣喜,也不及问木兰花林的线索是否解开,就看到了帮脑的真面目——王泮林。

怎能想得到?!

长得很像王希孟王七郎的男子,安阳王九,王中书独子,竟是兔帮帮脑!

崔衍知与王九打交道不多,远不如与王十二,还有一些表兄弟情谊。他在王老夫人大寿上看到王九的时候,就直觉隔阂。

其他人是觉得王九与王七只是形似神不似,因而失望,对王**价不高。崔衍知却正是因为王九和王七形似,不愿与这位表兄弟多来往。

崔衍知从来不喜欢王希孟。

有着神童,天才,奇才所有最华丽头衔的王七郎,从一开始,就不是他这种中等偏上,普通聪明的人能够比拟的。

既然比不上,那就保持距离,所幸王七郎和他的目标截然不同。那位绘出世间最精彩的青绿山水《千里江山》的时候,他还在书院刻苦发奋。那位进入书画院,成为最年轻待诏大人的时候,他刚刚考上三甲,九品起阶,仍是日以继夜读书,准备考提刑官。

王泮林和王希孟太像,虽然人们都说两人性格大相径庭,王泮林乖张刁赖,全无王希孟半分君子光华,但这于他无尤。他只是,看到王九郎,就会想起那位光彩夺人的王七郎,再想到自己曾经的自卑。

是的,在王希孟面前,他崔衍知会自卑。

安阳王氏,在这个士族阀门几近绝迹,寒门崛起的世道,仍有令新贵们不敢不敬的士族之华。即便他们的子孙正从朝堂中减少,即便他们在他看来,更像书香门第,已被权力中心摒弃,但事实并非如此。王中书看似为官温儒中庸,但凡他力推进行之事却都成功了。

父亲说,还好王沙川和他政见相差不大,若为政敌,绝对棘手。

而安阳王氏外放为官的几位,都在地方做出了不错的政绩,只是没有太大的野心,安守一隅而已。

安阳王氏旁支,近年对本家颇无忌惮,却也是用实力一较长短,年轻一辈子弟中人才辈出,野心勃勃。王泮林的祖父一旦卸任家主,将会有新血注入安阳王氏,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它一定会再入权力场,成就另一段辉煌家族史。

王希孟出生在这样一个名门世家,天生就有绝对优势,偏偏不止家世出众,自身才华横溢,谦谦真君子,还具宽仁广怀,不似理学家们满嘴文章,是敢于向君王说真话,想要改变天下,求百姓安居乐业的好官。

崔衍知在考提刑官的时候,虽然读书专心,倒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

王希孟的遭遇他都知道。

他只是冷眼旁观,看这位年龄相仿的天之骄子所处的顶峰终究成为绝峰,诽谤缠身,阴谋缠身,仍看不清官场现实,光明磊落与反对变革的权党周旋,最后退无可退,跌落谷底,让晖帝罢免职务不久,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父亲告诫他,不要像王希孟那么傻,但他内心底里,却被王希孟的所作所为震撼。

南颂党争再激烈,也不会伤及士者整个阶层的利益,而王希孟却是为民着想的,提出的变革损害了官员和裙带们享有的特权,故而当时几乎被所有高官讨伐,又传出各种不堪入耳的流言,最终晖帝妥协,将王希孟*上了绝路。

换作是他,虽然当提刑官是他自己的理想,但自问不能违背父命,仕途顺顺利利走到今日,父亲的身影笼罩着自己,也将一路笼罩下去,直到他成为崔家另一个骄傲,攀上权力的顶峰。

他做不到像王希孟那样,义无反顾,无惧身后名,但他羡慕。羡慕王希孟的勇气,羡慕王希孟的才华,羡慕王希孟天下为公的理想真正高洁。

他越是羡慕,越是自卑,对着和王希孟长相相似的王泮林,毫无意外,久违看到了自己内心丑陋的一面。

他自欺欺人,想当一个好官,但事实是,他永远都不会当个纯粹的官,更别提好官了。

他知道不对,却无别法,官道如此。

王希孟为此粉身碎骨,他崔衍知则随波逐流,哪怕两人的初衷是一样的。

王泮林墨眼溢彩,看崔衍知眼底的火焰,语气轻嘲,“小山认我姑姑为母,我就是她九哥,怎么唤她都是妥当的,我们是一家人。”

百里原听林温提过那么一点点,这时看两人互别苗头,就往节南那儿瞧去,却发现那姑娘事不关己似得,从脚下抱花花上桌,喂花花吃饭。

没办法,百里原只好自己介入,“你还没答我,为何找桑六姑娘?”

“自然是担心她。她一声不响跑到大今来,姑母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家里我最闲,就来接小山回去。”王泮林看花花吃了一嘴,掏出帕子帮擦。

百里原看来,真是其乐融融一家三口,“好吧,接下来你怎么打算?”

王泮林笑道,“简单。老将军刮个胡子,再委屈崔推官和温二郎换个扮相,和我们回正天府,堂堂正正走水路。”

百里原摸摸大胡子,“我倒不是舍不得,不过回正天岂不是自投罗网?”

崔衍知冷笑,“王九郎敢这么做,自然是有把握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能想到我们还敢回正天府。”

“不愧是推官大人。不过,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你们三人的画像已被传发下游各省府和关卡,水陆都会严加盘查,变装也有识破的可能,所以我们要到正天府转坐别家的船出大今边境。”

王泮林夸人,却让被夸的人一点高兴不起来。

第461引 本心如此

崔衍知心里的滋味,却不是高兴不高兴就能轻易形容的。

他不高兴,不甘心,不喜欢,但又对王泮林这人的足智多谋,诡计多端,稳坐军中,掌控全局的本事,无法不暗暗赞叹。

若说王希孟光芒太耀眼,不容半点黑暗的存在,王泮林有光有影,真实,踏实,敢施阴谋,却又有原则,比之强大得多。

文心阁的地位自不用说。

虽然前阵子文心阁突然将创帝御赐牌匾还给朝廷,彻底脱离半官方的身份,包括父亲在内的很多高官都觉得是个好消息,毕竟文心阁的存在很微妙,不受朝廷约束,又被朝廷所依赖,无法掌握,而且文心阁和安阳王氏之间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让各股势力忌惮。所以,文心阁自愿放弃特权,变成普通的民间组织,最好不过。

不过,大概父亲他们万万想不到,文心阁和无法无天的兔帮搅混在一起,进入官府根本管束不住的江湖,将来一定会拥有更加巨大的力量。

如同放虎归山,如同蛟龙入海,同意文心阁与官府断绝关系,是父亲为首的,内阁的,严重失误。

崔衍知这时清楚无比,但并无恐慌,反而心中涌起一阵大潮,那种自己虽然已经放弃,却有人能帮他实现理想的心潮汹涌。

崔衍知自知只是嘴硬,明知有些事已成定局,但骄傲不允他低头。

出身,经历,家族,个性,注定他和王七也好,王九也好,不可能成为同道中人,就像他——不能和节南成为同道中人一样。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试着把这姑娘强拉到他的道上来,但已经失败,没办法将无耻进行到底。哪怕他对这姑娘的感情深得连他自己都看不清,哪怕他看着节南和王泮林无声的默契,心如刀绞,至少不用再违背自己的良心,甚至违背自己的本性。

痛苦到了极点,崔衍知却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谁家的船?”

不求了,能走一路是一路,直到走不下去,必须分道扬镳,也别再让心上人多厌恶自己几分,这样就好。

“通宝银号的船。”这桌的人,唯有王泮林自始至终观察着崔衍知眼中的情绪,虽不懂他究竟想什么,但觉那股子偏激似乎化了无,此时目光清正。

这让王泮林愿意说得详细些,“通宝银号的船一向从楚州出境,而楚州边将是北岳剑宗弟子,平时就拿了很多好处,不但要给江陵纪家面子,还有北岳剑宗的面子,可保万无一失。”

崔衍知点了点头,起身和祥丰换回座位。

林温是崔衍知多年好友,心有所感,低声笑侃,“还以为你就算不和情敌一争高下,也会赖坐在六姑娘身旁,怎么坐回来了?”

“心里这火烧着烧着,突然熄了。”崔衍知也不瞒。

林温挤眉弄眼,“那姑娘咱根本驾驭不了,安阳王九一出来,我就明白了,什么叫一物降一物。”

崔衍知摇摇头,“我不怕王九,不过节南和他两情相悦,我再自以为是纠缠下去,与跳梁小丑无异,本来就是我自己喜欢节南,何必彼此怨念。”

林温赞同,“没错,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姑娘,没啥了不起的,我也跟你说句实话,我至今就喜欢玉梅清一个,看她追在宋子文后面跑,我想杀人的心可不止一回。”

崔衍知忍俊不止,“我早看出来了。”

林温瞪眼,随即失笑,“这叫什么事儿?咱俩长得也不寒碜,偏偏都是单相思。还好延昱娶到自己喜欢的姑娘,不然要去算算命了。”

崔衍知却敛了笑。

林温问,“怎么?”

如果是之前的崔衍知,肯定不会说,然而此时的崔衍知力图改变自己,“我不是跟你说过,在旧案堆里找到赵大将军的信么?”

林温道是。

“那封信最后还有句话——”崔衍知几近喃喃,“小心太学长。”

林温马上想到的是,“小心傅秦?为什么?”

“不对。”崔衍知提醒道,“赵大将军写信的时候,傅秦只是书画院院长。”

林温一惊,连忙看看四周,没人注意他俩,低道,“当时的太学长是延大人!”

崔衍知无声点点头。

“可是,为什么?”林温大为不解,“延大人那时是主战的啊。”

“我一点线索也没有,不过——”崔衍知往邻桌看去一眼,“温二郎,虽然我不想承认,王九和节南这两人虽然鬼精,但确实很有本事,对吧?”

林温也看去一眼,泄气又服气,“因为这两人天不怕地不怕,能想我们所不能想。你如果开不了这个口请他们帮忙,我可以开口。如果延大人真有秘密,必定关系我南颂江山社稷,绝非我俩能应对,而你若是告诉你父亲或百里将军,朝局将会动荡。”

崔衍知也是这么想的,不敢惊动官场,但也许借助王泮林和节南的力量,借助兔帮的力量——

有了好友的支持,崔衍知终于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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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鸦山,神庙后面的柏林,已经烧成火海,因为娴妃的迁怒。

娴妃此来,并不知王泮林和节南的存在,只想来抓离妃的把柄。

作为盛文帝最宠爱的二妃之一,娴妃也知道赵大将军留下的秘密,所以在弄清朝凤珠的事件真相后,亲自追来,打算抓到魑离人之后,归罪离妃叛国,就可以向盛文帝告发,后位就是她的了。

哪知,青鸦山里没有人迹,一座供奉乌鸦的破庙,古古怪怪差点绕不出去的柏林子,还有一片凹下去的废墟,折腾到天亮,事事亲力亲为,就差亲手挖坑的娴妃,连个鬼影子都没捞着,所以放了这把火才走。

火烟气中,废墟上的木头突然往上翘动,而且越动越厉害,最后顶出一个人头来。

那人很快从散木中爬出来,并伸手拉出了第二个人,再拉第三人……

如此,没有人迹的青鸦山,多了五个人,原本该成为活死人的人。

其中一人,发髻散了,美髯也被扯了一半,下巴血淋淋,再无半点一品官的得意——

正是韩唐。

时势所造,大难不死。

第462引 来会龙王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节南已到江陵纪家数日。

这里的冬,来得比江南早,仙荷拿出孔雀翎羽织锦风袍,狐毛围脖,还有鹿皮靴子。

虽说才到几日,节南已经见识了江陵首富之富。不像桑家俗金,也不像王家低调,纪家是该显摆的地方绝不马虎,不该显摆的地方绝不在乎。而纪家姑娘们的穿戴,绝对是重中之重,她还没来,纪家老夫人已经让仙荷拿了她的衣裳比尺寸,让人赶制了一堆最新款的冬装,还有可以搭配的首饰两大盒。

节南不至于受宠若惊,但知这是她干娘的大面子。看来,纪家二老非常疼爱王芷,传言半点不虚。

仙荷帮节南扣围脖,还没扣上,节南就让狐狸毛弄得脖子痒,笑着放一旁,也不要那件披着像孔雀的袍子,只喜欢那双鹿皮靴子,又轻便又保暖。

仙荷说不好,既然要跟老夫人逛龙王会,怎能不穿得像样一点。

说到后来,两人各让一步,围脖不戴,披孔雀风袍。

龙王会,是江陵的节日,更是江陵纪家的祭祖日。有关纪二爷和神龙船的说法,就是从龙王会来的。每年这日,纪家的神龙船会载满米粮,沿河发放给穷苦百姓。发完米粮之后,要在神龙船上进行祭祖的仪式。最后稻草杆扎的神龙小船挂满元宝桔灯,送进河道下游,祈求神龙赐福来年丰收兴旺。

碧云走进屋,期期艾艾,“七姑娘出门了。”

从大今回来的路上,节南将年颜和良姐姐的事都告诉了小柒,包括良姐姐是小柒亲哥哥的事。小柒的反应,比她料想得还要大,几乎是一路哭回江陵的。而且,小柒大概对她还有点埋怨,大半个月不愿搭理她。

仙荷也清楚来龙去脉,叹道,“一个是待七姑娘如亲妹妹的师兄,一个是七姑娘的亲哥哥,走一个都不好受,更何况两人同时走了,七姑娘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肯定要难受好一阵。六姑娘耐着些性子,暂且随七姑娘去吧。

节南抿了抿嘴,“现在是小柒埋怨我没本事救人,不是我埋怨她不理我。不过她不埋怨我,又能埋怨谁?碧云,赫儿跟去了么?”

碧云点头,“去了去了。”

节南道,“那就好。想不到我也有指着那块赖皮糖的时候。”

仙荷扑哧笑,“这会儿也只有赫儿不怕七姑娘发脾气,还能跟她不依不饶的顶嘴,把她逗乐了。”

忽然,门外进来一位模样俏丽穿戴“显摆”的年轻姑娘,“南姐姐好了没?”

仙荷碧云齐声喊,“大姑娘好。”

纪宝樊,十九,纪伯丈嫡长女,虽然家里经商,她是半点不沾的,却喜欢武刀弄棒,之前一直在北岳剑宗学剑,这两年回家来待嫁,已许本城一个富得流油的大地主。不过,没啥悲惨的,大地主很年轻,与她青梅竹马,等到她十九大龄,始终一心。

世上专情的男子虽少,倒也不是一个没有。

“宝樊你今日真有大小姐的架势,这一身金玉,走路会不会掉小零碎下来,正好做了善事。”都是老姑娘,都爱武,又都不是扭捏性子,节南和宝樊自然一拍即合。

节南这种说话方式,在小气人听来是刻薄,在大气人听来是幽默。

宝樊是大气人,扑哧笑出,“这法子好,又做善事,又减了身上份量,沉得我哟,跟穿了盔甲似得。”

两人说着话,就往外走。

仙荷唤节南一声。

节南想起来了,“你和月娥姑娘玩儿去吧,今日城里人挤人,自己小心点。”

月娥比节南晚到两日。

仙荷谢应。

走出挺远,宝樊才笑得意味深长,“你可知道那位月娥姑娘一来就打听你的事?似乎怀疑你没在纪府,跑去了别的地方。”

“知道,不然我让仙荷跟着她干嘛?”从一开始,就是探子反探子的策略,“其实她怀疑不怀疑都已不重要。”

心怀鬼胎的人,才会在意她去了哪里。

对方只要一试探,就是打草惊蛇,惊了她这条蛇。

派月娥来,实在是那人的失策。

宝樊侧眼瞧着节南,“我怎么没早认识你呢?”

节南好笑,“为何?”

“就能和你一起兴风作浪了呗。”已经从通宝银号的掌柜,还有押银回来的师叔那里听说了正天府发生的大事,宝樊只恨自己没在那儿。

节南不劝,反眨眼,煽风点火,“现在认识也不晚,世道正乱,正好作乱,带上你夫君一道。”

宝樊没有笑,仿佛让那句“世道正乱,正好作乱”引发了深思,最后居然点了点头,“我决定跟你去都安,瞧瞧你的兔帮。”

节南不知宝樊竟知兔帮,挑起眉来,“然后呢?”

“要是合我心意,我也许会加入。”习武之人,生逢乱世,都会有一种情怀,用这身苦练出来的本事做些什么的情怀。

节南抿笑,颔首默应。

“我娘昨晚回来了,不过今早起来眼睛肿,我爹请了大夫,也不让她跟咱们放粮,要过晌午才会上船。”认真的话说完,闲聊起家事。

宝樊母亲,纪伯丈的夫人白氏是个虔诚佛教徒,又因为身子弱,一年有大半年住山庵里静养,只在祭祖和年节才回来住数月。

即便如此,纪伯丈也只有这一位夫人,和他那位风流的亲弟弟天壤之别。

“你爹真着紧你娘。”节南眼底闪芒。

“着紧得要命,连自己亲生子女都不放眼里,我们在娘肚子里时我爹就嫌弃我们。”宝樊的语气却透出愉悦。

“你在你娘肚子里,还能知道你爹嫌弃你?”节南笑不动。

“我娘怀我大弟时,我都三岁了,记得我爹怎么嫌弃大弟吃太多,以至于娘的肚子太大,还让娘脚肿,各种嫌弃!儿子都这样,更何况女儿?”宝樊很认真地说。

“其实你是羡慕。”节南一语道破。

宝樊说,“我就是羡慕。所以,我的夫君不好当,要是不能像足我爹,我就休了他。”

物以类聚,找到自己同类的感觉,真得很舒服,节南心叹。

第463引 相问美人

都安。

万德楼,没有深秋初冬的瑟寒意,处处装点着金黄麦穗儿和秋令农家作物,挂着橙黄桔形灯,丰年热闹之感,别具一格。

崔衍知品一口果子酒,不似他以为得那么甜,果香,酒更香,清凉爽口。

旁席林温直接,“这真是果子酒?不像我从前喝得甜腻,姑娘家喝着玩儿的,没意思。”

“自家酿的,温二郎要不是说客套话,我可赠你一车,带去孟将军那儿,保准你立刻和他们称兄道弟了。”那声音,清冷的,总似傲慢,总似轻嘲慢讽

崔衍知抬眼,却见王泮林一张微笑的脸,反倒是他旁边的王楚风不知怎么呛到,咳得面红耳赤,还瞪了王泮林一眼。

林温丝毫不知觉,“一车就罢了,两坛子还能放得下,只要不麻烦。”

开春,林温就要到天马军驻扎的金镇当尉官。

“一点都不麻烦,只要交给十二弟,他会办得妥妥当当的,哪怕没有现成的,也能给你现酿两坛出来。”王泮林这才看向自家兄弟,“是不是,十二弟?”

王楚风无声吐口长气,才对林温谦笑道,“这有何难。”

门外伙计报,“姑娘们来了。”

王泮林看看崔衍知。

崔衍知起身,拉上隔门,一间屋子顿时小了一半。

王泮林才道,“请。”

门一开,进来六位身着绫罗轻纱的美人,容姿各优,却都带着同一种妩媚。

美人们本不知点她们出来的是哪家客,这会儿见到了,眼珠子顿跟猫儿见了鱼,闪亮起来。楚风公子温文君子,是燕子姑娘求而不得的人物,而泮林公子是洛水园姑娘们喜爱的新客,出手极大方。一双年轻才俊,难得美人们不互相挤兑,安静分了两位公子。

夜深深,美人们醉态酣然,琴声走了调也没在意,舞步乱了序也没在乎,让两位风度翩翩的俊男灌多了酒也不自知,笑个不停,说个不停,更看不出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几个笑脸几声好话就被迷得神魂颠倒。

“刘郡马脾气可坏了。”

“就是就是。记得他刚到洛水园来的时候,斯文有礼,说话动不动就引经引典,秋妹妹还说他是老学究呢。”

“唉哟,那是当着别人的面装正经。进了我的房,立刻就化了狼,伪君子一个。不过,那会儿刘郡马好像已经娶了郡主,多半是欲求不满,也不好跟郡主多缠,却把我累惨……”

接下来说得大胆露骨,众熟女笑得花枝乱颤,两位公子则听得面不改色。

“听说刘郡马与燕子姑娘是同乡?”某九墨眸眯笑,往王十二那边瞥,得回对方一抹不着痕迹的冷笑。

“可不是嘛,之前我们谁都不知道,直到上回——”

“刘郡马喝醉了,非要燕娘伺候他,还抬出两人同乡的关系。也不想想,燕娘如今可是洛水园的头姬,妈妈掌心里的宝贝,怎么可能伺候一个小小郡马。”

“而且,那会儿燕娘正陪延大官人,也抽不开身。我当时在抚琴,刘郡马就冲了进来,到处砸东西,还跟延大官人动上了手,我们相劝,刘郡马就不管不顾,把我们都赶了出去。然后妈妈赶来,我往里看了一眼,燕娘吓得脸色惨白,刘郡马让延大官人反扭了胳膊,动弹不得,不过延大官人的袖子被扯掉半只,还见了血。总之,差点就出大事了。”

“你说,刘郡马和延大官人打架的时候,你们都被赶出去了。既然没瞧见,怎知打得激烈?”这话,还是王九问的。

“燕娘说的啊。”

“燕娘为此受了不小惊吓,妈妈心疼她,特许她去观音庵住了几日,一来求菩萨保佑,二来散散心压压惊。”

“我还从别的大人口中听说,刘郡马和延大官人这就对上了。延大官人想要在楚州加造军防工事,工部却驳回了,说巴州那边就要修水库,人手紧缺。刘郡马不是在工部当了个什么官儿嘛,虽说权不大,工部新尚书对他仰赖颇多呢。”

“争风吃醋的事,就别说了,怪没意思的。”美人喂酒,却让王九一笑迷了心,酒被自己喝干都不知不觉。

“这种事才有意思。”王九笑意及眼,沉进眼底,波澜不兴,“我这人诗词不通,音律不通,和姑娘们在一起,还就只爱听个闲聊。说得好听,有赏钱拿。”

本来众女还怕两位神仙似的文雅公子不爱听人嚼舌头,想不到说闲话还能拿赏钱,更加来了精神,说起各种各样的闲事来。

但王泮林没再听到什么有用的,打算打发众女之前,随口问了问,“枢密使大人也常去园子?”

“没见过。”

“从没见过。”

“延大官人倒是常来,还好不对谁常情。”

“即便是燕子姑娘,一曲《长恨歌》的琴技和歌声能令那么多客人倾倒,延大官人不过说一句以六尾琴弹奏必能更加动人。”

王泮林敛眸,未动声色,但道晚了,让伙计进来送娇客。

姑娘们个个不依,王泮林给王楚风使个眼色。

王楚风怎能不领会这是发赏银的意思。

发好了,美人们高高兴兴走了,王楚风突然想到,“不是你请客?”

王泮林敲敲隔门,“本来是,可我后来想想,横竖我还要卖消息给十二弟,不如直接由你结了账。”

“卖什么消息?”王楚风直觉一点都不好。

“十二弟最想要知道什么消息,我就卖什么消息。”

隔门打开,林温肆无忌惮,“楚风最想知道什么消息?”

王楚风笑笑,显得不怎么在意的神情,“莫听我九哥胡说。”

王泮林就更加不在意了,抬眼看向崔衍知,“推官大人都听清了么?”

崔衍知点点头,“有问题。”

王泮林也点点头,“的确有问题。”

林温问,“有什么问题?我没听出名堂啊。不就是刘郡马和延昱闹翻了,公报私仇吗?我们要查的是延大人,可延大人都不去洛水园。”

王楚风装惯君子,不知道,也会装着不是不知道,而是“非礼勿言”。

第464引 纪大夫人

龙王会已经进行过半,米粮派发完了,请神龙的大鼓戏也结束了。已到晌午,纪家人多数下了船,到自家的酒楼用膳。节南只道早膳吃得多,还不饿,留在船上看集市。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四个汉子跳上船来,雄赳赳的架势。其后上来两名仆妇,比一般妇人骨架子大得多。

再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抱着暖手铜炉,稚声稚气道,“大夫人仔细脚下。”

节南微微眯起眼,看一位夫人走上来。

这位,还没到天寒地冻,就已经穿起了长及脚踝的墨色填绒厚缎袄,乌发密鬓朴实无华,只插了一根不起眼的木簪。因为身上穿得厚,人又瘦,显得脸盘特别小,说巴掌大也不夸张。五官生得极细巧,肤色白皙如雪,故而容颜仍若少妇。

小丫头环顾一圈,最后视线落在节南身上,对那位夫人道,“大夫人,有位生面孔的姑娘,穿着您亲手做的鹿皮靴子,我猜应该就是南姑娘了。”

小丫头的话才说完,节南已到她们面前,仿佛没注意那几名汉子紧绷的身躯,盈盈作礼,“桑节南见过大夫人。”

能上纪家神龙船的大夫人,应该只有纪伯丈之妻了,看上去竟比芷夫人年轻一轮,和纪宝樊倒像姐妹花。

“好。”大夫人一字应了,就往舱里走。

节南要跟,却被俩仆妇挡住。

小丫头道,“大夫人刚坐了马车,有些晕,要稍作歇息,南姑娘不必急着磕头,自去玩吧,等老夫人她们回来,到时再依照顺序行大礼奉茶就是。”

这是被人轻视了,还是被人无视了啊?

比起不满,节南感叹得却是——

这才对嘛。

纪家大概因为是靠经商起家的巨贾,家风没有官贵那般严谨,对节南的孤女身份并不低看,又看在纪二爷和芷夫人的面子上,待她如纪家嫡姑娘一般,让她反而有种脚踩不到地的飘忽感。

如今让这位冷淡的大夫人碰自己一鼻子灰,她一下子踩着地面,踏实了。

好吧,是她桑节南性子怪,过不了几天舒心日子,她懂得。

无论如何,最近因为大家的好,她桑节南也不好意思逆反,一日要说几十遍好啊多谢啊这样的顺从话。脑子都快懒废的时候,终于老天爷看不过眼了,要让她的脑瓜开动,嚣起自己的逆鳞。

节南刁笑,“大夫人不舒服,我这个晚辈怎能自顾去玩,当然要在长辈面前侍奉着。你这丫头,年纪还小,不懂事我也不怪你。”

一边说,一边从小丫头身边绕过去。

话又说回来,真以为她桑节南愿意在船上吃风哪!

她可是抱着侥幸心,啊,不对,从今日早上起,一直向老天爷求着,能给她单独和大夫人相处的机会,所以才饿肚子等着的。

“放肆!”小丫头急叱。

那两名仆妇十指成爪,就往节南肩头扣来。

哪知,眼见纤长的身影滴溜溜缩下去,就从面前不见了。

节南已到仆妇身后,剑指速速两点,将人定穴,心中雪亮。这两仆妇内功不弱,多半没料到她功夫这么不错,一时让她抢占先机。

四名汉子见此变故,几乎同时拔出腰间的佩剑来。

“住手。”绵纸窗上,静静一道单影,薄淡如一层山水远绿,“让南姑娘进来吧,我说话的力气还是有的。”

汉子们立刻送剑回鞘,四双眼八道冷光,盯住节南,仿佛警告她不要妄动。

节南却嬉笑一声,走进船舱去,且道,“我有话,想同大夫人单独说。”

这时,小丫头的手正撩帘,一只绣鞋踏进来。

苍白到透明的面容透出坚毅,声音从容,“欢儿,你们都在外边守着。”

鞋,退了回去。手,收回去,又递进来,多了一只暖手炉。

节南接过,等纪大夫人坐好,将暖手炉递过去。

纪大夫人接炉子的时候,节南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冰凉无温,禁不住道,“大夫人还冷么?”

十月就已经穿袄子了,十一二月打算卷着被子出门吗?

“我天生体寒。”纪大夫人的语气,虽不至于和她手指一样冰凉,也没多少热度就是了,“南姑娘有什么重要的话,还要单独同我说。我与你,就在刚才,才见头一回面吧?”

“是。”节南的语气,却乖了,“虽是头回见面,不过大夫人应该已经知道我。”

“南姑娘这性子倒是好,宜静宜动,刚才还以为你要拆船,这会儿低眉顺目。”容颜宛如少妇,气质病柔,眼中沉慧,“我当然已经知道你。你是芷妹选中的继承人,虽说芷妹和二叔最终还是和离了,我公公婆婆却绝不会因此对芷妹不喜,毕竟今日的结果皆是二叔咎由自取。纪王两家的交情仍在,你来,就是纪家贵客,我送你一双鹿皮靴子,也不过略表心意罢了,你不用特别谢我。”

节南吃惊,“干娘和二爷和离了么?”

纪大夫人表情淡淡,“上个月的事。”

节南心中唏嘘,怪不得纪家没安排她住二房的园子,反而紧邻老夫人的地方住着,而龙王会的大日子也不见纪叔韧回来,原来是受*了。

“你也不必唏嘘,二叔游戏人间,应该要付出代价,否则永远都是长不大的依赖性子。”纪大夫人细目如新月,目光却锐。

节南知道纪大夫人说得对,横竖也不是自己管得了的事,当下转回正题,“大夫人是北岳剑宗的人,剑宗在北地武林地位超然,对正天府发生的事不可能不清楚,所以我才说大夫人应该已经知道我。”

纪大夫人不惊不讶,“这在纪家并不算秘密,我本就是宗主之女。若非如此,北岳剑宗的高手们为何要为通宝银号护航开道,也不是花大价钱就能请得动的。不过,我后来练心法时走火入魔,内功尽废,这几年早已不问剑宗之事,都是伯丈和宝樊在打理。你说我知道正天府的事,我偏偏半点不知。”

节南笑,“大夫人这语气,怎么有些赖皮啊?”

第465引 木兰非花

纪大夫人一点不觉得好笑,身体病弱,并非性子柔弱,“你这姑娘兜来绕去,不知所谓。我知你也好,不知你也好,我一年连宝樊都见不到几面,难道还要讨你的亲近?”

节南见毛变色,“晚辈不敢,只想知道大夫人知道我多少事,也许就不需要我多话,直接拿出东西就好。”

纪大夫人凉凉呵笑,“恐怕要让你失望,我是当真与世隔绝,而且对任何事都不大有兴趣了,你可以说,也可以不说,结果都是四个字——我帮不了你。”

虽然与想像中大有出入,节南也不以为意,“既然如此,请恕晚辈直接问了。大夫人娘家可姓柏?”

纪大夫人细眼微垂,淡道,“北岳剑宗白松之女,自然姓白。”

她发音那么清晰,这位夫人不可能错听,只怕是打马虎眼。节南一笑,连串问来,“大夫人闺名可是柏兰?其实姓赵?大夫人与白宗主并非亲生父女?大夫人的亲生父母可是赵大将军夫妇——”

“住口。”声音陡沉,不再能冷然面对,纪大夫人终于露出震惊神色。

一连串的问题,其实不是提问,是陈述事实。

木兰花林,不是一个地方,是一个人名。

赵家独女之名。

赵柏兰。

当鸦婆婆告诉她赵柏兰在哪儿的时候,节南的震惊绝不比此时纪大夫人的震惊少。万万料不到,赵家仅存的血脉,竟是江陵纪家的儿媳妇,和自己会产生这么近的渊源。不过,照她方才的试探,纪大夫人并不像知道青鸦山的样子,而且对于她知道自己身份的反应,也不是惊慌,而是抗拒和抵触。

鸦婆婆只说对不起女儿,却没有详说如何对不起。

节南本以为是没能陪伴女儿到底的意思,此时才觉,只怕还有更深的内情。

“出去。”震惊之后,纪大夫人语气极不友善。

节南不黏糊,转身就走。

瞒过了婆家,这么多年的秘密,突然让一个全然不熟的人说破了,赶人绝对在情理之中。

她不急,等得起。

“等等!你听谁说的?”这等于亲口承认。

“你娘。”节南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回答。

“我娘?”纪大夫人却咳笑,“南姑娘差点就让我以为你有什么真凭实据,却原来是道听途说。天下人谁不知道赵大将军与他的儿子们在北都大战中阵亡,将军府满门被今兵所杀,无一人幸存。我看你年纪不大,北都大战那年,应该还是个小丫头。就算你是从赵府里侥幸逃出来的,将军夫人又凭什么告诉你这样的事。”

“大夫人的问法很奇怪。”某九不在,某山的脑子转速第一,“天下人都知赵大将军膝下无女,你却只问我凭据,一点不惊讶赵家有女儿的事。”

纪大夫人哑然,半晌才勉强找到借口,“我不知赵家有没有女儿,只不过你说这事是赵大夫人告诉你的,但觉荒谬而已。”

“就是赵大夫人告诉我的啊。赵大夫人并没有死于北都之战,而是隐姓埋名,住在玢镇对面的青鸦山,守护赵大将军托付给她的秘密。”

果然,不出意外,纪大夫人听到母亲还活着的消息时,苍白的脸色中渗入一丝喜红。

节南决定长痛不如短痛,“因为我解开了赵大将军设下的谜局,赵大夫人才告诉我你的事,然后她诱敌进入大将军的陵墓,发动机关,与敌人同归于尽,也完成了与大将军合葬的心愿。”

红润之色顿时退潮,纪大夫人猛地站了起来,暖炉哐当坠地。

欢儿在外头忙问,“大夫人,出了什么事?”

节南满眼歉意,“对不住,我没来得及阻止你娘,她其实可以不用那么做,哪怕阿勇说,和赵大将军合葬是她最后的心愿,她早就决定不会离开青鸦山。”眼里泛酸,想起那些她没法救下的人,“虽然我这样自私的人,是无法理解宁可选择死亡,也不苟活下去的想法,但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取舍信念。”

欢儿连声问什么事。

纪大夫人扬声,带着堵噎的鼻音,“没事。”

外头静了。

“坐下吧,把整件事详细告诉我。”纪大夫人信了节南。

节南依言走回去,不急着坐,却俯身拾起手炉,放回纪大夫人手里,这才坐到一旁,将赵大将军留下秘密武器,并以四幅图为线索,她如何得到图,如何破解,如何找到青鸦山,见到最后一支赵家军,还有鸦婆婆,破阵拿四物,换取了赵柏兰这个名字。

听完了,纪大夫人泣不成声。

节南也不劝,也不催,无声守着。

良久,纪大夫人才开了口,“我恨我爹娘。”

节南神情平静,“我也很讨厌我爹。”

纪大夫人摇头,“不,你不会懂。别人只夸将门出虎子,不知我祖母重男轻女,还迷信。有个道士说赵氏一门会毁在女儿手上,结果我祖母生下我小姑姑没多久,曾祖和祖父就死在战场上。祖母从此偏激,家里根本没有女儿说话的份,两个姑姑早早被嫁了出去,因为婚事决定得草率,日子过得很不好,都没活过三十就走了。我爹是嫡长子,我们和祖母同住,我是母亲头胎生下的,因为是女儿,我和母亲受尽祖母苛待,祖母甚至不允许全家对外提起我这个女儿,直到大弟出生,母亲的日子才好过了。但祖母仍不喜我,既不帮我正赵氏女儿之名,也不许我爹娘疼爱我一分一毫,直到白宗主夫妇出现,想收我为徒,我祖母很干脆得把我打发了。那年,我七岁,在赵家只是一个影子,对外我根本不存在。”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赵家这本经,和桑家经一样难念。

纪大夫人继续说道,“大约我十五岁吧,我祖母过身,我爹我娘想要将我认回去——”

“却已经回不去了。”节南明白的。

“对,回不去了!”纪大夫人情绪有些激动,“我养父母待我视如己出,可我亲生父母什么都没为我做过——即便做过些什么,他们没能坚持到底,还是放弃了我。最终,赵氏一门还是毁了,我真想问问祖母,是不是毁在了我手上!”

第466引 将门无后

谁能想到,忠君忠国的赵大将军,到死都没跪过敌人,受南颂百姓尊敬,却被自己的女儿痛恨,通晓大义的柏氏已经失去了丈夫儿子,和赵家军一起守着亡夫的墓,却偏偏没有女儿的守护。

重男轻女,自古有之,又有孝道压身,赵氏夫妇在祖母和女儿之间做了选择,旁观者来看,这样的选择何其不易,但受到伤害的赵柏兰无法原谅,也是情理之中。

纪大夫人没有将自己的遭遇说成悲惨故事,短短几句,道完小半生,道出别人看不到的赵家,但到底骨肉相连血脉相通,听到母亲的消息才忽喜忽悲。无论如何,赵家真剩她一个了。否认不否认,结果都一样。

纪大夫人真是长话短说,直切主题,“我娘为何要把我的事告诉你?我和木兰花林有何干系?除了我这身骨头血肉,我一样赵家的东西也拿不出来了。”

节南从香袋中取出木兰铜雕,“赵夫人告诉我,只要把这个拿给你,你就知道了。”

纪大夫人看到铜雕,脸上竟露好笑,“南姑娘,你让我娘骗了,就像她骗了我,让我以为她和我爹一块儿死在了北都一样。这木兰铜雕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玩的小玩意。我祖母老说女儿家没用没用的,我就拿这个小玩意气她,整日背木兰辞。后来我才知道,背什么都没用,老太太自己就是被重男轻女的爹娘过继给别人家的,所以亲情淡漠,对弟弟们也不算好,就是觉得能帮赵家传宗接代,尽到她这个主母的责任罢了。老太太谁都不爱,就爱她自己。”

节南可以肯定,赵家那本经都是被那位老太太弄难念的,不过她不想多问,“还请您好好想想,你娘不会拿这么大的事糊弄我的。四幅图以木兰辞串联,最后的线索木兰花林,指得其实就是你。你是赵家仅存的一脉,你相信女子当自强,如花木兰一样。我想,你爹娘打心底思念你。所以这个重要的秘密以你为名,他们守护这个秘密,如同守护你一般,以此弥补他们心中的亏欠。而答案,一定就在你手里。”

纪大夫人鼻子又是一酸,“你和赵家有什么渊源,这么替他们说好话?我爹明明是为南颂——”

“为了南颂,也是为了嫁到江陵的你。一旦锦关山最后一线被大今攻破,江陵安在,纪家安在?纪大夫人可曾想过,即便北岳剑宗再强,国破家就亡了。”

纪大夫人深吸一口气,眸中沉光,“你——很会说话。”

节南摇摇头,“我不喜欢讲大道理,我只告诉你事实,是大夫人你太骄傲了,口不对心。容节南放肆,且问大夫人一句,你不是走火入魔练岔了气,而是中了阴寒功,以至于经脉受损,体温才低于常人吧?”

纪大夫人眯了眯眼,“是又如何?”

“练这种阴寒功的,我认识一个,叫木子珩。”

“不认识。”实话。

“那么,盛文帝的影卫寞雪呢?”

在回来的路上,节南和王泮林理了理各条脉络,发现除了长风是隐弓堂的爪牙之外,寞雪也有问题。传闻中,寞雪杀人无影无形,多是数日后死于寒气攻心经脉尽断。

年颜正是这种症状,阴寒入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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