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章,这时候才完成,今天绝对三更。(未完待续。)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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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这么久,我早忘了这件事,近日却突然梦到,而我爹去世时也没给我留什么东西,大概他托梦给我,所以就有点放不下。一来取物的凭单已经找不着了,二来路途遥远,我也不能亲自去一趟,才想请干娘帮帮忙。”
芷夫人亦是心孝,“的确要试着找一找的。原北燎都城如今是大今的临河府,只是通宝银号是纪大管着,我不知分号是否还在,等我写信问问他吧。”
节南连忙道谢。
芷夫人道小事一桩,“对了,你师父帮你存的,用你的名字桑节南么?”
“是。”节南应。
“那就行了,只要分号还在,极可能拿得回来。”芷夫人说完轻叹,“你真是个孝顺孩子,我将来就靠你养老了。”
不知为何,节南想起纪叔韧那人,就觉芷夫人的这个想法有些虚妄。
“这不是桑六姑娘吗?”
想曹*,曹*到。
节南瞅着那位桃花目的纪二爷走上楼来,身后又随三名美姬数名美婢。她就禁不住扶额,暗道这位爷哪日不能来,偏偏今日撞上,真叫作死。
节南但看芷夫人,果然发觉她神情冷冽,坐姿僵直,嘴唇紧抿,一张易容后的苛脸更凶三分。
芷夫人低声道,“六娘,别跟他多说,越快打发他越好。”
节南闻言,心想莫非纪二爷不知芷夫人的男装扮相?
这时,纪二爷上来要挪板凳。
节南却一脚踩上凳子,嘻嘻一笑,“纪二爷,我可没请你坐。”
她今日绾了琴髻,戴了金步摇,画了眉,染了甲,一身滟青染墨竹的水袖长裙,比起平日的素淡,整个人明美乍眼,已引得这商楼一半商人的瞩目。这会儿她却翘脚踩凳,动作明明跟个粗鲁的小地霸似得,那笑那刁,竟把全部人的目光都引过来了。
连芷夫人这位美人都打从心底赞叹,桑节南就是霸起来的模样最漂亮,闪闪发光!
旁边的碧云干咳两声,小姑娘家毕竟皮薄,也不懂男子看女子的眼光,往往和女子看女子的眼光大相径庭。
纪叔韧回神,居然气不起来,还觉好笑,“你这丫头好大的脾性,二爷我瞧得起你,才和你搭一张桌子……”
节南回笑,调皮,丝毫不惹人讨厌的那种,“纪二爷带着三位姨娘呢,我这桌子小,哪里能容你这尊大佛呀?”招手唤狸子,“狸子,带纪二爷上甲号桌去。”
狸子想笑不敢笑,也没敢真上去请人走,一边是东家吩咐特别关照的桑六姑娘,一边是万德大客江陵纪二爷,他得罪谁也不合适,只能磨蹭着。
纪叔韧却突然眯起眼,盯住了芷夫人。
第373引 多情专情
节南一直以为,纪叔韧上回能在万德楼设局,就是已经知道了芷夫人以纪连的身份经商。哪知今日,芷夫人明明就在纪叔韧眼皮底下,纪叔韧却只顾跟她说话,竟全然没在意芷夫人所扮的纪连。
然而,这会儿纪叔韧盯住了芷夫人,踩凳子的凶样子都不能转移他的视线。
节南的目光在这对夫妻之间来回,想起芷夫人让她打发这位二爷。她放下踩凳的脚,刚想站起来,却让纪叔韧手里的扇子轻轻压住了肩,同时这人就坐了下来。
纪叔韧那对风流桃花眼,此刻深敛,看都没再看节南一眼,气势凌厉,傲慢得当真不可一世,“丫头,别惹恼了江陵纪二能,不然拿你祭了神龙船,你干娘也救不了你。”
节南想起,江陵纪二能,无本照生财,金银没斗称,借来神龙船,船破江水涨,他还道吾穷。她为难看了看芷夫人,却见芷夫人微微摇头。
纪叔韧看在眼里,“能和这小丫头同坐万德楼,你是王芷的什么人?”
欸?节南还以为纪叔韧认出自己的妻了,结果却是她高估了他?
“在下纪连。”芷夫人板着面孔。
“你就是帮王芷跑外面的管事?”纪叔韧撇笑,“既然姓纪,我怎么以前从不曾见过你?”
其中一位美姨娘娇怨声饿了,芷夫人眼角眯得冷诮,纪叔韧一瞬不瞬瞧见了,但他到底还是让何里将那三位姨娘带进了包间。
有些人,天生多情。
爱上多情人的专情人,万劫不复。
“你还没答我。”纪叔韧不依不饶。
芷夫人眼藏锋芒,“在下不过是纪氏族里一个小小管事,二爷即便见过我,也记不得了吧。”
台上挂出几年来最高的金价,人们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纪叔韧又正好压低了声,“王芷,你究竟要装男人到几时?”
节南手里的酒杯一跳,泼出半杯。她错了,纪二爷不愧是情场老手,自家的妻扮成这样,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瞧,小的都沉不住气了。”纪叔韧伸手捉住芷夫人的腕子,双目灼灼,“王芷,你也差不多闹够了吧,我为你住了三个月的船屋,隔三差五上王家找你,不惜折损百万贯钱引你出来……”
节南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刺头儿就冒出来了,“不是您不惜折损,而是我干娘没上您的当,你不得不折损。”
纪叔韧睨节南一眼,捉举了芷夫人的手,“她既是你干娘,我又该是你什么人?小丫头没大没小,长辈的事也是你管得的么?”
节南还就是没大没小,“我喜欢干娘,才认她为亲,而且也就认她一个,至于您,当然不是我的谁,二爷就是二爷,顶多看在干娘的面上,再客气点儿,叫您一声纪二伯。”
纪叔韧听得凸眼珠子,这丫头是故意喊他伯伯的吧?他年岁不到四十,平时极重保养,走出去常被当做二十七八,加上相貌天生好,不知讨了多少女子欢心。到了这张桌,一个为了躲他装扮成丑男子,一个翘脚踩凳都不让他坐。所以,这两人才能成了干母女?
芷夫人却让节南一声纪二伯,心里好生解气,脸上就笑了起来。
纪叔韧瞧见王芷笑了,顿时没了火气,也笑,竟带着一丝讨好意,“你笑了,就是解气了?跟我回家吧。自你回了娘家,我爹我娘我大哥没给过我好脸。这不,就把我踢出了家门,说带不回你我也不用回了。”
节南听了,真想叹气,才觉这位是情场老手,却原来不过是因为天之骄子,凭相貌和财力直接招惹了无数桃花,其实本人嘴笨,所以这时候提什么爹娘大哥的。
芷夫人的笑仿佛昙花一现,瞬时冷下,想要抽出手,却让纪叔韧抓得死紧。
她恼道,“给我放手!”
纪叔韧皱眉敛笑,语气骤冷,“不放!王芷,你究竟要我如何?”
王芷不是节南,即便能穿男装做买卖,她始终是大家千金,自小受到严格的教养,做不出当庭广众闹将起来的事,也没法笑眯眯对自己的丈夫冷嘲热讽。因此,她只是从婆家跑回了娘家,避而不见,冷眼期望纪叔韧就此放过自己。
而王芷甚至没想过,和纪叔韧再见面的话,应当如何自处。她是安阳王氏,是骄傲的人,很多委屈,很多苦楚,他人看来是她性子不好,她就只能自己承受,也确实承受了很多年,如今只是撑到极限,黯然放弃而已。
节南暗眼观察着王芷的神情,瞧她从愤然到委屈,再到黯然,脸色竟变得灰败沮丧,就知这位芷夫人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了。也是,身为万德的当家,迄今上自家商楼还要女扮男装,明明对丈夫三妻四妾不满,到头来,不是赶跑三妻四妾,却是她自己回了娘家,可见她是摆脱不了名门出身的束缚了。
无论是安阳王氏,还是江陵纪氏,皆名震天下,而乍看起来,纪叔韧也不过就是风流了些。反观王芷,作为正室大妻,膝下无子无女,七出首条无后为大,便是纪叔韧休妻,江陵纪氏也无须惧安阳王氏问责。而今,江陵纪氏为了王芷,踢儿子出家门,纪叔韧又是苦苦追妻,住在船屋三个月,谁还能论纪氏一句不是。真要闹大了,大概也会说王芷不识大体,自视太高,摆名门千金的架子吧。
不过,节南并没有不屑王芷的逆来顺受。她自己已是天地一孤儿,而王芷背负数百年家族荣光,不是单单一字弱就可以断论的。设身处地,她不会比王芷做得更好。她只能庆幸,她没有生在名门,只是生在土霸小家,自小唯一犯愁的是,怎么向旁人证明自己不是土霸,尽管结果不知不觉变成今日这样,变本加厉,快当起霸王了。
既然如此——
节南突然抓了纪叔韧的胳膊一把,用了内劲。
纪叔韧疼得倒抽口气,捉王芷的手自然松开,冷瞪节南,“丫头这是当真不识抬举?安阳王氏得罪不起,我江陵纪氏就能容你放肆?”
第374引 纪二之怒
节南起身,唤碧云,一起扶起表情凄楚的芷夫人,“不敢,只是瞧我干娘似乎身体不适,还请二爷得饶人处且饶人,今日就到这儿吧。”
经节南这么一说,纪叔韧才后知后觉发现王芷神情不好,尤其一双红眼悲伤欲泣。他顿时心软,退站了起来,将王芷这副模样藏在自己的身影之下,以免好事之徒说三道四,又亲自陪下了楼,不容分说,非要送人上马车。
碧云悄言,“纪二爷真心疼芷夫人呢。”
节南看着纪叔韧显得那般担心等在车窗边的模样,叹道,“干娘要得可不止这点心疼而已,纪二爷要是想不明白,这对夫妻难以做得长久。”
碧云一吓,“我爹待我娘就不像纪二爷这般捧夫人在掌心里疼护着,平时老冲我娘大呼小叫的,我娘还傻呵傻呵得伺候他。”
“可你爹只有你娘一个,纪二爷却前后有八个妾。”节南说到这儿,就想起王泮林来。
那人的性子和纪二爷虽大不一样,招桃花的本事大概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她又不是芷夫人,没有半点容人的雅量,万一就被那没脸皮的人赖骗进了王家,还没娘家可回,难道真要闹出命案才能罢休?
想想就可怕!
不是怕手起刀落,而是替自己不值!
她可是姓桑的,一家都是霸性的,欺民霸市惯了的,凭什么到了她这儿,宰个猖獗的小妾和宠妾的丈夫,她却要吃官司啊?而且,连王芷这样的嫡千金都在委屈求全,王家的规矩简直让她望而生畏!
“丫头,送你干娘回去。”纪叔韧命道。
节南让纪叔韧一喊回了神,苦笑自己何时变得多愁善感了,难得不还嘴,赶紧钻进马车,却见芷夫人正拿帕子点泪。
“干娘——”可她安慰不了这人。
她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能想到的,摆脱纪二的法子,对王芷都不合适。
反而王芷自己打起了精神,轻轻拍了拍节南的手背,“不妨事,我这眼泪,就跟江南的雨一样,多得是,不值得人大惊小怪,就图自己心里舒坦罢了。”
这说法,不知怎么,苦得节南也想哭一哭。
“王芷。”纪叔韧撩起窗帘,看王芷脸上有泪,一怔之后就拢饱了眉,眼底沉光,深不可测,“怎么真哭了?不是说我这人无可救药,不值得你的眼泪了么?”
“又不是为你哭的,我陪我干女儿哭呢。丫头让你纪二爷吓到了,不知江陵纪氏打算如何对付她,也不知纪二爷打算怎么把她祭了神龙船。”王芷拿节南挡煞。
节南认了,还特意配合着,抱了芷夫人趴肩,干打雷。
纪叔韧显然听不得哭声,好气又好笑,告饶了都,“真是怕了你们,我不过就那么一说。你认了她女儿,那便也是我女儿,我疼她都来不及,不然怎能一知她受伤,就马上买了好些名贵补药送过去。偏生这丫头向着你,不收我的好意。只是,芷儿你也消消气,你我夫妻十余年,虽是父母之命,可我——”
节南的兔子耳朵听到纪二爷长叹一声。
“可我待你早就真心真意了,我不信你不明白。当着这凶丫头的面,我今日也豁出面子罢。撇开一向疼你如女儿的爹娘,还有看重你经商能力的大哥,我来接你,自然是我自己想来的。你该知道,家里谁也命不得我纪叔韧。容你在娘家称心了大半年,我既然亲自过来了,当然是决心要带你回自家的。而且我也告诉你,我不可能写休书,更不可能同意和离,就算你搬出两家族长来,我也绝不会放开你。哪怕你再厌弃,你这辈子就得在我跟前待着,百年之后必须与我葬一处。”
节南忘了干哭,心想原来纪二爷只是对外好面子,其实还是很能打动人心。
王芷语气却淡,“身为你的正妻,不能为纪氏添丁,而我十六岁嫁你,迄今已近二十载,你待我始终不离不弃,这份心已经足够,我感激不尽。不过——”
趴在王芷肩上的节南,眼睛溜溜转,心道来了,这就要发大水了!
“你我是时候放开彼此。你需要一位年轻的正妻为你生养嫡子,而我也不想再当一个恶妇,每回一有妾得宠或有孕,就闹得家宅不宁。我为了你,手上已累累人命,死了定入地狱。所以,只想余生不再作恶了,你可否行行好?”
节南放开王芷,坐直了,呆望着她。
纪叔韧脸色变得铁青,一股怒意自眉心急聚,“你入地狱,难道让你那么做的我就能上天当神仙么?作恶?”他哼冷,“你以为你把自己说成恶妇,我就会心软?王芷,我虽做不到专情,但我此生只待你一人情长,管你是恶妇还是毒妇,我只能比你更恶更毒——”
“我如今住在云茶岛。”王芷突兀打断。
“我说怎么找不到你——”纪叔韧陡得厉声厉色,“什么!你住在连城的云茶岛?!”
节南才被王芷的痛苦震慑,马上又对这一转折生出好奇心。
她记得,王泮林设计买了半个岛,转送王芷,王芷就搬到岛上去住了。当时她不觉有何不对,但看纪叔韧怒气狂飙的情形,显然王泮林挑中云茶岛不是偶然。
云茶岛连城——
王芷化名纪连——
节南瞠目,难道——难道——
“是啊。”王芷神情恢复自若,“你明白了吧。连城他——”
“不准你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纪叔韧咬牙切齿,随后竟哈哈大笑起来,“王芷,你以为搬出青梅竹马,我就知难而退了?姓连的当年娶不得你,如今你是我的妻,更娶不得你!而且,好得很,他敢收留你,我就敢铲平他的云茶岛。这么多年总算让我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弄垮了他!好!好!好!”
连道三声好,纪叔韧摔帘走人。
节南让江陵纪二的怒不可遏惊得头皮发麻,王芷却安之若素,让车夫去码头。
“干娘,您和连大岛主……”节南觉着这么问不妥,“纪二爷他不会真得做什么吧?”
“等他回到那些美妾身边,什么气都会烟消云散的。我与他多年夫妻,我早就看明白了。正好,今日带你上岛,瞧瞧我的新居去。”
王芷眼里一丝波澜也无。
第375引 七七十二
小柒最近很烦躁,非常烦躁。
自从知道小山的赤朱转变为绝朱,她心里就没底了。本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找解药,却因为这么一份懒惰心,把之前三年都浪费了的懊恼。
急死了,又不知从何着手,谁知前几日小山说拿到了半颗解药,在王九手里。她兴冲冲去问王九要,王九居然不肯给,说不相信她。
不相信她?
她还不相信他呢!
她和小山本来就想混日子过,要不是王九拉小山到处蹚浑水,弄出一个令人那么好奇的兔帮,连盛亲王都以真面目出现,以至于现在没了退路。
她虽然尚未找出最终的解药来,但月服药也就差两味分辨不清,所以小山一年多不服药,在她的调理下也好好保住了身体。而且,即便恶化为绝朱后,她的新药很快就给小山降了高热。
赤朱是一种极热的毒,若不能控制,全身持续发热,时间久了就导致五脏六腑衰竭,骨质脆生,稍微得个风寒什么的,便难以康复,咳嗽不停。
然后她发现放血却是一件好事,毒血出,净血生,交替之间让小山好过些。故而,小山在冬日里不仅要穿得单薄,她还用了一种释咳的药,时不时吐个毒血,更健康。
她柒小柒文武皆不如小山,可是师父说她对医药悟性不错,还将机关术传给了她。姐妹俩互帮互助,平时没事斗斗嘴挖挖苦,日子虽艰难,倒也过得轻松。想不到,小山都不埋怨她,她却被王九那家伙嫌弃。
想那王九刚赖在青杏居的头几日,还央她给他扎针,夸她医术不错,如今赖成理所当然,小山把寝屋都让了出来,他比主人还主人,轮到她要解药,就是不肯松手,又不相信她的医术了。
小人!小人!小人!
“就你脑子好啊?!”偏偏她确实没找出解药,抱怨也无力,小柒托着腮,坐在曲芳台二楼听散曲,唱曲的是位姑娘,模样好看,音色尚青涩。
“你说小山姑娘?”对桌的王楚风一边问,一边剥栗子。
他剥一粒,小柒就自觉拿一粒,“不是,说你九哥。”
王楚风知道小柒喜欢赶热闹,听闻曲芳台近日来了一位大家,正好他认识包场的老爷,就要了张请帖,带小柒来玩。
“说起九哥,他大半月未回府,又没回安阳老宅,也不知他哪里去了。要不是丁大先生保证这回九哥没跑,只怕祖父又要派人找他。”迁都不过数年,还没安稳下来的时局又起惊涛,安阳王氏在官场后继无人,祖父怎能不急!
“跑是没跑……”小柒拿栗子堵住自己的嘴,忽然朝楼下看去,“欸?十二,你看,怎么不唱了?”
这些日子,常跑王楚风那儿蹭吃的,明琅,公子,这些一律省去,直呼十二。
王楚风瞧见主人带着好几个匆忙往门口赶,台上的小姑娘已经下去,正放琴与鼓架,“应该是重要的客人来,那位大家终于要上台了。”
小柒往栏外探出脑袋,“什么重要客人?咱们都坐半了个时辰,却连那位大家的鞋尖都没瞧见。”
“是挺让人好奇的。”王楚风也不说自己是叫得出那位大家的,也没一直盯着楼下,只因如今看眼前这位福娃娃就满足了。
然而,没一会儿,王楚风发现剥好的栗子成一排了,但见小柒趴着栏杆,也不像方才那般探出头,却似偷窥,半张脸藏在栏杆后,只露两只眼。
“小柒?”
小柒只是伸过手来。
王楚风知道她是要栗子,放了一粒进她手心。
小柒瞧也不瞧就往嘴里扔,然后挥挥手,“十二快走。”
这么让小柒赶着走,王楚风却也不恼。这姑娘并非无理取闹的人,所以一定要问清楚。
“为何?”
“来的不是什么好鸟。”小柒看看四周,想着隔墙有耳,这才察觉有件事很奇怪,“楼下坐满了,楼上怎么就咱们一桌?”
王楚风笑回,“一般都在台下听曲,二楼喝茶。”其实是他特意关照主人,清空了二楼。
安阳王氏,办这么点小事,还是很容易的。
他再往下一看,台下正中的桌子也被整理干净,前后各四名挎刀随从开道,被护在中间的那位身着华服,虽是颂人打扮,发色呈褐,身材隗壮,五官不像南方人,甚至不像中原人。
小柒真信,“看来今日运气不错。”
她和小山一样,爱拼运气,同时拉着王楚风的袖子,示意他学自己压低头,“别让下面的人注意咱们。你要凑热闹也行,有什么事都别强出头,跟在我后头就行了。”
王楚风听着这话,觉得别扭,“小柒把我当这种人么?”
小柒直盯楼下,没在意王楚风说什么,“那是北燎大皇子。”
王楚风虽然看出对方可能来自西面,却没料到这人就是出使南颂的燎皇子,但奇,“小柒你如何认得北燎皇族?”
“九公子没告诉过你吗?”小柒以为王楚风时而帮王九跑腿,连兔面具都戴了,应该知道她和小山的来历。
“他该告诉我什么?”王楚风反问。
他迄今只知这对姐妹与众不同,肯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而他喜欢小柒的潇洒快活,恣意却有一颗正心,仅此而已。
不过,他一点也不喜欢王泮林对姐妹俩无所不知,而他自己却一无所知的这个事实。
节南用脑过度,小柒则常常一根筋。她从小顶着一张漂亮脸蛋也不知利用,反而让沉香利用,被欺负了还呵乐,直到师父带节南这个聪明师妹进神弓门,从此全靠节南罩着。节南说东,她绝不往西,还沾了节南的霸性凶性,也是关键时刻眼睛里面容不得一粒沙子。
“我曾是神弓门弟子啊。”然而,本质上小柒的心思就是单纯的,比节南更率性,不怕惹祸,其实就是被柒珍和节南宠坏了,想说就说,“神弓门原是北燎皇帝直领的暗司,我当然见过大皇子。”
这话,在王楚风脑里打了几个弯才明白,小柒曾是北燎暗探?!
第376引 襄王神女
楼下椅子桌子一片挪动,楼上两人躲在栏板后面一动不动。
小柒听不到王楚风说话,回头见他愣瞧着自己,笑大了问,“怎么了?”
“没……”王楚风温润一笑,却忽然不想装温润了,眸中隐隐情切,“小柒,等今日之后,你跟我讲讲从前的事,可好?”
小柒歪头瞧瞧王楚风,应得干脆,“好,你别吓到就是。”
王楚风轻道一声不会。
小柒调过头去,看楼下那位大皇子颐指气使,还大声呼喝那位散曲大家的名字,让人快点儿上台唱曲,一脸急色相,不由撇撇嘴,“也不知燎帝老糊涂了还怎么,竟要将王位传给这个饭桶。”
“权位之争,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四皇子却差了些天时地利。”但凡男子,多关心时势,王楚风也不例外,“大皇子是饭桶无所谓,龙椅虽然只有一个人坐,却要靠底下的人扛着扶着运着。大皇子能突然上位,皆因得到了能臣的辅佐。”
“能臣?”小柒想了想,“谁?”
“文心阁也查不出来历,只知可能是一位隐士,并不在北燎朝中。”王泮林交待文心阁查证的,已经传到二伯那里,也传到了王楚风这儿。
“既然都已经是隐士了,为何还管俗世,还偏偏管得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大皇子?我看那位隐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肯定是冲着大皇子给他的好处。”小柒无声嗤笑。
小柒这话虽听起来鲁莽,楚风却也不觉有错,“的确,那位隐士并未帮助民心所向的四皇子,反而用卑劣阴谋害人,左右不出权和利二字。”
“也不知道不男不女怎么样了,可千万别犯傻。”小柒嘟囔一句。
楚风没听清,只因楼下琴起鼓起,美人婉婉唱一首清辞。
大皇子听了没两句就叫停,“本王——本公子听不了这等清水词,来一首艳的!要是到本公子怀里来唱,赏你一金锞子!”
楚风皱眉,见楼下客人走得差不多了,显然怕极这位嚣张跋扈的客。
“小柒,这热闹不凑也罢,不如我们也走了吧。”他不怕,但觉没必要留下。
小柒这时却比之前还全身贯注,“十二,十二,你快看,那个击鼓的人是否古怪?”
楚风顺着小柒的话往下看,大鼓一面挂高架,鼓前一位赤膊精壮的鼓手,双手各捉一鼓槌,垂目弯颈,十分恭顺立着。
他瞧不出古怪。
“刚才唱得是清曲,根本用不到大鼓,他却上了台,装样子敲了半只曲子。”曲艺界俊生云集,加之柒小柒对吃喝玩乐有很深的“造诣”,鼻子比狗还灵。
楚风造诣也不浅,无奈今日分心,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并未察觉。
“是么?”他是知道小柒喜欢看俊生的癖好的,当初还帮小柒摆平过某家戏班子,只是如今再看小柒瞧别的男子,对方还打着赤膊,让他心里十分得不痛快,“小柒……”
稍稍一犹豫,王楚风眸底浮上霓灯五彩,难得动作不温,捉了小柒的腕子就要走,“别瞧了!”
小柒让王楚风拽站起身,听得他话里有火气,挺稀奇,“哦,哦,十二你曾说过自己是有脾气,这会儿就是在上火吧?”
小柒那稀奇的笑语,令王楚风心火更窜高了,语气却陡冷,“是很上火。小柒你为何以明琅公子称我?”
楼下开始吵闹起来,因大皇子贪起散曲大家的美色,指使随从把美姑娘从台上揪下来,打算来个无耻的调戏。
小柒飞快瞥一眼,回答得难免有些漫不经心,“十二君子斯文,谦谦温润,待我这样的胖姑娘都没有半分轻视,是真正的明华美玉,所以唤你明琅公子啊。”
“你可是喜欢我?”王楚风也留意到楼下的喧吵,但他比小柒更专注眼前。
“呃?”这一问,总算将小柒的注意力拉回来。
小柒期期艾艾,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半晌才回,“谁能不喜欢明琅公子呢?”
对她而言,大王岭上唯一可看的风景,就是王楚风。她还口口声声要和小山瓜分十二和王九,甚至往人身上压一压呢,只不过——那是她和小山当时的乐趣所在啊!
王楚风不满意小柒模棱两可的态度,“我问的是,你是否喜欢我。”
小柒当时劝节南该怎么对待王九的时候,说得一套一套的,突然轮到自己,完全傻懵,心里让什么东西挠得死难受死尴尬,偏偏自觉脑袋里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好说辞。
于是,她干哈哈笑道,“我当然喜欢十二!不过你可千万别误会,以为我对你有非分之想。我把你当成——呃——兄长!对!大哥!我从小就想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结果,小山虽然是我师妹,其实却像姐姐,然后就认识了你。你是小山之外对我最好的人。我明白的,我长这么圆,福娃娃一样,你又是心好的,当我妹妹……”
王楚风眼里魇深,“我又是心好的……”
什么?她把他当兄长?
前些日子他好不容易理清自己对柒小柒的感情,知道自己对她心动之后,几乎泡在膳房里给她想方设法做好吃的,又担心她继续胖下去对身体不好,还费尽心思造不会发胖的零嘴食谱,那般满腔满情待她,以为这姑娘也是喜欢自己的。
这么说来,竟是他自己一厢情愿?
王楚风本来是当才子的好材料,哪知连字都认不了了,多年来一直处于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的漂亮外壳,心里虽然渴望做自己,却又在伪装中慢慢失去自我,眼看一辈子要当个伪君子,结果遇见了柒小柒。
他喜欢她的真,不经修饰,不会虚伪,那么洒脱。她也不会在意别人的目光,做自己喜欢的事,吃喝玩乐全随心,不畏人言。
她让他羡慕,又想学她,能大大方方告诉长辈们,他喜欢钻研厨艺,也喜欢打理家中事务,而且比伯母婶婶们做得更好。
而小柒知道他说不出口的秘密后,丝毫不介怀的那张笑脸,令他不仅怦然心动,更是深深沦陷。
结果,却只是兄长——
小柒忽然将王楚风推到柱子后面,低声道,“糟了,糟了,那笨蛋果然找死来了!”
第377引 摇身一变
因事出紧急,小柒推王楚风的动作极快,福娃娃的身子把王楚风挤贴在柱子上,她自己只顾看楼下发生的变故,全然没注意真压上了王楚风。
上回,王楚风只是从小柒怀袋里掏零嘴,就已经闹得脸红冒汗,这会儿已经心意不同,又让这姑娘全身压上,他的眼神变了又变,却半点惊羞也没有了。
“小柒……”王楚风却未一直低落下去,突然想到自己也还未同这姑娘说清楚,等他告诉她自己的心意,一厢情愿变成两厢情愿,就好。
只是,今日注定王楚风表白不了。
那名散曲大家让侍从们拽下台,她用来唱曲的嗓子一旦哭闹起来,真是震天响。然而燎大皇子这个急色胚,哪里会顾忌一个唱曲姑娘的哭叫,抱住了就上下其手。
这时,连包场的主人都不见了,楼下整个成为燎大皇子自家的后宫。
王楚风看到这等情形,怎么也不能只想着自己和小柒的事,“这位大皇子实在太——”
小柒捂住王楚风的嘴,食指竖唇,乌溜溜睁着大眼,静静对王楚风摇了摇头,然后踮脚尖,凑到王楚风耳边,“十二,你就站这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千万别动!”
王楚风才觉耳朵让小柒的气息吹得发烫,却见小柒转身,动作极其小心,却又极快,无声无息就窜到离他几丈开外的栏板后。
那方向,正对燎大皇子。
小柒脱下身上那件大红绸,王楚风愕然瞧着大福娃变成了小福娃,原本圆得跟吹气皮囊似的身段顿时缩瘦一大圈。他还来不及惊,又见小柒从绸裳里面摸出好些精巧的玩意儿,熟练装起来,竟是一排机关小弩。
等小柒把这些机关装上扶栏,居然又从绸裳里掏出一叠肥布垫,仔细藏在梁上,再反穿了绸裳,麻溜得从袖子到上身捆扎起黑带子,将大衣裳变成贴身衣,又把头发束起游侠儿马尾,蒙上脸,竟转眼就变成一个身材中等的黑衣男子。
王楚风虽见过小柒戴兔面具穿钟馗袍的变装,但像这般前后判若两人的变法,还是头一回见。
这是小柒发胖后行马走探,却至今未暴露真身的秘诀之一。
不是她不胖,她还是胖姑娘,手脸都胖,但她的身材靠外衣撑圆了一大圈,显得可笑,让人很容易记住这样的身材。
师父教她的易容变装技巧可不止适用瘦子,而她在这方面花了好多功夫,从自己管不住嘴开始,就一直琢磨怎么才能克服发胖带来的变装阻碍。
她变装的方法,连小山都不知道,就像小山从不说自己的剑术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也不说工造上的东西。姐妹俩虽然跟着同一个师父,所擅长的全不一样。
王楚风看呆了,小柒却严阵以待,心无旁骛,即便有几十个明琅,这时她也不会动动眼珠子。节南是谋探,而她是影探,哪怕在强光之下,也需要隐藏自己的存在感,而且随时准备,在最后关头抛却自己,成为敌人料不到的致命杀器。
忽然,楼下一静。
小柒一边盯着楼下,一边将扣发暗弩的丝线绕上手指。她绕得又快又静,一双眸子清澈,目光十分淡定。
燎大皇子将怀里的散曲大家狠狠推开,同时朝她扔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看她狼狈滚开,笑得好不恶狠,“以为本皇子真会上了你们的当?可惜,这要是明珠佳人,本皇子还说不准忘乎所以,而不过一个千夫枕的残花败柳,就想勾了本皇子的命,真是痴心妄想。”
侍从们立刻将地上的女子架起,拖到一旁。
散曲大家冲着仍站在台上的琴师和鼓手嘶声力竭大叫,“大人快走!这是陷阱!”
燎大皇子哈哈大笑,突然往地上摔了一个杯子。
几乎同时,从门外冲进一大帮人,皆穿禁军统服。
南颂,以禁军为最强军力,府兵衙差这些无法相提并论。
燎大皇子闪到领军之人身旁,笑道,“少卿大人这局中局设得真妙。与其本皇子提心吊胆等赫连骅那小子来杀,不如帮他布下这局,本皇子再大胆当饵,反捉了他和那些残党余孽。不过,还真是险哪,那小唱妇好重的手,将本皇子的衣服都割破了,本皇子绝不能就此作罢,要将此女带回我驿馆,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少卿大人乃是大理寺那位少卿,新近最受皇上器重的年轻官员,拾武状元延昱。
延昱抬眼看了看楼上,未见一人,遂语气淡然答道,“这些人既然是燎国四皇子的暗探,当然听凭大皇子处置,下官只是奉皇命助大皇子捉拿罢了。”
随即延昱跨前两步,扬声道,“尔等若是束手就擒,本官还能替你们向大皇子求情——”
大皇子却道,“少卿大人不必多费唇舌,将赫连骅同党押上来!”
禁军之外挤进大皇子的一列亲随,哗啦啦押跪两排人。
王楚风悄悄看去,竟是包场的主人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没想到,这位城中颇有头脸的地主竟是燎国线人。
那主人脸色极差,毕竟全家老少落在敌手,但一开口令王楚风动容,“大人快走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
大皇子作个手起刀落的手势,亲随抓起那主人的头,就割开了他的喉管。
顿时,哀哭声一大片。
“住手。”一个声音,冰寒彻骨。
大皇子挖挖耳朵,吼道,“吵死了。”
一片刃光!
哀哭停了,血流不停,二十来条人命没了。
鼓手终于抬起头,双目戾气森煞,如魔厉红。
虽然肤色黝黑,五官却透出惊人的俊美,不是赫连骅,却是谁?
延昱皱眉,“殿下——”
大皇子却丝毫不理,从袖中拿出一卷轴帛,对着赫连骅抖开来,“你可别以为就这么一家子人,三城里的线人虽然没几个,但你猜猜他们的家小加起来有多少口人?”
赫连骅神情悲愤,“我赫连骅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些人都是普通燎人,只不过受我胁迫,不得不帮我而已。不分青红皂白杀害子民,还血口喷人乱栽赃,怎能让你这种畜生登上王位?”
第378引 就不要活
落入陷阱,根本动弹不得的赫连骅,突见一串小箭向大皇子射去。
有人暗中助他!
赫连骅悲喜交加,鼓槌抖落,冒出寒光闪闪两柄刀刺,飞身也往大皇子刺去。
那些亲随上前保护大皇子,其中数人也不过就让小箭擦破点皮,却很快脸色发青,口吐白沫,倒地断气。
大皇子吓得抓了两个亲随挡在身前,大喊大叫,“少卿大人还愣着干什么!本皇子若有事,南颂朝廷如何同我父王交待?”
禁军除了冲进来助阵,杀人没份,护人也没份,都在等怀化郎将的命令。
赫连骅一腔怒意,转眼就劈了大皇子面前的两块挡箭牌,蹬着尸身再飞,伸展双臂,双柄刺剑朝大皇子两边太阳穴急扎。
忽然,大皇子加速后退,一柄银色长枪横空出现,将赫连骅左右开弓这一招险险化解。
随后银枪的主人延昱双足落地,将袍拍曳,他喝道,“鹤队速速保护殿下离开,豹队给我上楼搜有无同伙,龙虎二队给我把这家伙围起来,活捉了他!”
大皇子闻言又大叫,“不用活捉,谁能摘了我燎国叛徒的脑袋,本皇子重重有赏!”又指着不知何时到了禁军手上的散曲大家,“还有,此女子随我一起走!”
但他的声音很快远了,人让一队禁军“轰”出了门,没有美人跟随着。
赫连骅被两队禁军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面对威风凛凛的怀化郎将,全无惧色,刺剑画出两道光弧,周身杀气森然,冷看豹队冲上楼。
豹队队长举着一张小弩往下喊,“禀将军,楼上无人,只找到机关小弩数张。”
延昱一点头,“豹队二楼戒备!”
豹队众人齐齐喏应。
延昱这才看向赫连骅,“久仰赫连武神之名,想不到他弟弟如此愚蠢,飞蛾扑火,自不量力。”
赫连骅吐口唾沫,“呸!我即便蠢,总比你给蠢人当狗强!”
延昱并不恼,银枪在手里一抖,“你说错了,打狗还要看主人面,胆敢在我颂土杀你燎人,主人怎能不出面?我再说一遍,你若投降,我或可帮你向燎王求情,没准你能保一条命。”
赫连骅自知今日已是满盘皆输,杀不了大皇子,连三城反对大皇子的燎商也会被大肆清扫,只是他既然来了,就不打算活着走出去。
他有何惧怕,又有何可失去?
赫连骅冷笑一声,双刺一接变成一柄长刀,两头闪着寒光,“废话少说!这位郎将千万别放走了我,放虎回山,后患无穷,知道么?”
说罢,赫连骅长刀直刺。
延昱举枪迎战,同时对众人下令,“都不准动手,本将军要亲手拿下此人!”
一个是隐名高手丁大先生的关门弟子,一个是自幼请了各方名师指点的武状元,两人一时打得不可开交,楼上楼下的众人看得目不转睛,没人顺道瞧一瞧屋顶。
屋顶上,一身黑衣融入夜色,已将王楚风安全送出去的柒小柒伏身观战,影探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呈现人前。
论单打独斗,赫连骅的功夫不比延昱的差。延昱和崔衍知是同一路数,学得是正宗正道的武艺,颇为一板一眼。而赫连骅的路数却是难以琢磨的,又不成宗也不成派系,算得年轻一辈中的好手,比不得节南那种根骨奇佳的,对付延昱却绰绰有余。所以,延昱很快就不那么从容了。
延昱一个大招放过去,赫连骅却飘至延昱侧翼,长刀疾出,眼看就要刺进对方腰间。
周围禁军怎能沉得住气,总不能眼看领将受伤,数人挥刀一齐砍向赫连骅。
赫连骅闻风收势,激灵灵打了个旋转开去,背上还是挨了两刀,刹那皮开肉绽,鲜血直冒。
他咬住牙根,“卑鄙!想要一起上,直说就是!充什么好汉,说要亲手拿下我!”
延昱不恼也不臊,“技不如人,本将军甘拜下风,不过怎么也不可能放你走,故而手下军士着了急。抱歉,待你进了大牢,本将军答应给你找个好大夫。”
赫连骅再呸,“你说话如同放*,鬼才信你。小爷我今日也不要别人的命,就找你当垫背的,陪小爷我黄泉路上走一遭吧!”
长刀转出无数银轮,伴随赫连骅啸声长吟,自延昱头上罩下。
延昱虽然看不清真幻,但他气势长虹,大喝一声横枪就抬。
却不料,赫连骅长刀变短刺,右手一剑,一下子刺进延昱的肩头。
然而又有风声来,赫连骅来不及刺深剑尖,收手跃开,同时也避开一道青光。
青光过后,一人扶住踉跄往后退的延昱,连气都不换一口,剑花朵朵飞过来,“京畿提点司崔衍知,领教阁下高招。”
赫连骅为避崔衍知的剑,不小心太接近包围圈,让禁军们一片刀光劈下来,背上又多几道狰狞血痕,更有阴损的偷偷往他腰里扎入一刀,令他受了内伤,一开口就喷一口血。
“又来一个不要脸的。”赫连骅眼前有些视线模糊,却真是铁铮铮的好男儿,袖子抹过嘴角血丝,冷冷呵笑,双剑分开一指,“行了,也别装着和我单打独斗了,统统上来,小爷我杀一个是一个。”
崔衍知被临时调来当差,对他而言只是公务在身,也懒得和赫连骅争辩,剑招略略一顿,继续攻来。
突见半空落下一道人影,对着崔衍知面门就是一掌,崔衍知急忙拉回攻势,才看清那是一名中等身材的黑衣蒙面人。
延昱受了伤也不示弱,几步跨到崔衍知身旁,“衍知,定是同党,小心他手里可能有剧毒的暗器,见血封喉。”
“同党”柒小柒不吭声,转身拽住赫连骅的胳膊,往上蹬足。
哪知赫连骅不肯配合,“不管你是谁,小爷我今日要大开杀戒,无需任何人搭救,你走吧!”说到这儿,就往禁军群里杀去,几式瞧不见刃的快剑,接连干掉好几人。
赫连骅找死,柒小柒却不想赫连骅找死,眼一眯,从一名来袭的禁军那里空手夺白刃,几刀砍出一条路,正要再抓赫连骅。
延昱和崔衍知一枪一剑,冲柒小柒身后奔来。
天降一架琴,正好砸在枪头剑尖之前,铮铮响。
延昱呼道,“忘了琴师!”
第379引 主随客便
王泮林听到门响,推窗瞧见碧云走进了院子,却不见节南。
“你家六姑娘呢?”
已经入夜,几近八月的晚风清凉。
碧云乖答,“我与六姑娘下了码头之后,瞧见禁军封江心街,六姑娘说她想看看热闹,顺便买一笼张记包子,嘱咐我先回来,跟九公子说一声。”
仙荷正在点灯,闻言蹙眉,“姑娘也真是,禁军封街,一般人能避多远就多远,她怎么还往前凑?”
碧云实事求是,“不是啊,看热闹的人好多,挤得水泄不通的。”
王泮林吹出一声哨子音,就从外墙飞下一兔来,正巧落在碧云身旁,灰兔面具斯文相。
碧云如今也算得胆大了,却没料到自家地盘里还能飞来高去,难免吓一跳。
灰兔将面具扒拉到脖子,笑得斯文,“碧云姑娘别怕,我是吉康。”
仙荷将碧云拉过去,笑着拍拍她的背心,“习惯就好。”
虽说节南想保护碧云,什么事也不多说,但随着兔帮帮主为人所知,九公子又住了进来,青杏居有脑有心,身居其中的碧云总会知道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无法抽身。
好在碧云是个忠心的丫头。
“你立刻带些人接帮主回来,同时知会堇大。之前一直没有那个笨蛋的消息,估摸今日禁军封江心街和他脱不了干系,丁大先生不在,还请堇大先生看着办。”
吉康应声而去。
王泮林要放下窗。
“公子。”仙荷急急一声,“我们是否也该去江心街那儿看一看?”
王泮林摇摇头,“不,只有守住了这里,你家姑娘才无后顾之忧。不过你要是实在担心,可以去李羊那儿,让他再加派人手,把青杏居四面的街口全看住,绝不要放过一丝风吹草动。”
仙荷福身,“我这就去。”
等仙荷也走了,碧云点点自己的鼻子,“公子,我呢?”
王泮林的影子贴在绵纸上,笑声淡淡,“你和姑娘到码头去作甚?”
碧云回道,“公子的姑母芷夫人请六姑娘到新居去玩,所以上了云茶岛......”还想说得细致些,“今日我们上万德楼——”
忽听有人敲院门。
王泮林的影子就不见了,碧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应是你家大小姐。你只需告诉她六姑娘去过万德楼后,又到王家拜访芷夫人,芷夫人留她用晚膳,稍晚才回,莫提其他事。”
碧云点点头,开门果见赵雪兰,不过赵雪兰身旁还有月娥姑娘。
碧云心里虽然不定,面上却半点不显,微笑福礼,“碧云见过大姑娘,月娥姑娘。只是大姑娘来得真不巧,六姑娘不在。”
赵雪兰知道节南闲不住,也没往别处想,“无妨。月娥姑娘送来延府请柬,请我们一家人中秋赏月,也有六娘的一份帖子,所以才带月娥姑娘过来的。要说青杏居外的小门和延府的侧门斜对面,走动起来更方便,我打算向六娘讨份钥匙,今后省得我绕远路。她既然不在,你帮我说一声就行了。”
当初桑浣有私心,想节南替她办事,又避开赵府里的闲杂人等,所以将小门划给青杏居管,锁门的钥匙也独一份,都交给了节南。
碧云说声知道了。
月娥并未好奇往里探看,将帖子交给碧云之后,但问,“仙荷姑娘在么?”
碧云知道月娥和仙荷要好,“仙荷姐姐也不在。”
赵雪兰随口问了一声,“这一个个的,都上哪儿去了?”
“今日我随姑娘上万德楼,姑娘又到王家拜访芷夫人,芷夫人留她吃晚饭,姑娘怕仙荷姐姐担心,让我先回来说一声,然后仙荷姐姐就去接姑娘了。”碧云如此作答。
赵雪兰早知王家芷姑姑要认节南干女儿的事,“我看真得再找些丫头来,就你和仙荷两人替换来去,也够辛苦的。”
碧云笑笑。
月娥忽道,“那正好。明日牙婆子会带些丫头仆妇到延府给夫人挑,大姑娘可以过来瞧瞧,要是有合适的,便直接带回家。”
赵雪兰本来心里一冲动就想说好,但瞧青杏居里明灯不弱,碧云丫头安然守在门里,那股冲动劲就过了,“多谢月娥姑娘好意,只是这青杏居由我表妹说了算,我可不能越俎代庖,改日同她商量后,看她的意思吧。”
月娥自不好再说。
两人连门也没进,就走了。
碧云上好门栓,长呼一口气。
“不必紧张,你已经做得很好。”王泮林从杏树后面走出来,“好了,你家姑娘,还有你的仙荷姐姐都能吃好的,家里就你我了,吃什么呢?”
碧云当然得自告奋勇,“七姑娘总准备着一大堆吃食,我去伙房瞧瞧。”
等碧云利索得端上一石桌的小菜,刚给王泮林倒了一杯酒,王泮林却忽然起身,冲着青杏居的外墙道声来了。
碧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片黑云升过墙顶,陡地急落,一碰到地就滚成两团球,最后化成两道人形,伏趴地面,一动不动。
王泮林快步走过去,将一人扶坐起来,扯掉脸上蒙面。
灯火明映那张脸,原本福圆的,像白糯米团子一样可爱,这时全是血,而且双目紧闭,嘴唇发白。
碧云倒抽口气,整个人扑过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也不敢喊,低呼,“七姑娘!”
王泮林用袖子擦过小柒的脸,发现她头上没有伤痕,再扶住她细细看了一遍,才发现背部让血**一大片,但血已经止了,不是要害。
王泮林放下心,让碧云扶好小柒,又走到另一人身前,翻转过来一看,无可奈何骂声笨蛋。
赫连骅几乎成了一个血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的,脸色白里发青,跟死人没两样,呼吸时起时歇,气若游丝。
碧云惊道,“七姑娘醒了!”
王泮林回头,瞧小柒推开碧云,摸着后背走过来,眉眼尽是煞气,而本来挺漂亮的姑娘,凶面孔竟似恶鬼一般,心中啧啧称奇。
小柒咬牙盯着地上血人,声音都恶形恶状,“混账东西,害我中了两箭,敢死试试看!”
王泮林自觉退开。
小柒两手将赫连骅横抓了起来,回伙房,砰一声踢合门板。
第380引 莫逆之交
院里凉风轻送,碧云半张着嘴,要不是石板上清晰的血印,她还以为自己做梦呢。
“九公子,七姑娘她不要紧吧?”
王泮林看看两手血,走到墙角井边坐了,“丫头来,打桶水给我,再把石板冲刷干净,别留半点痕迹。”
碧云这会儿正需要做事分神,跑过来帮王泮林打好水,又很麻溜得把石板冲干净了,再去拿了干巾子来,给王泮林擦手。
王泮林夸一声,“比我借来的书童强多了,到底是姑娘家,做事心细。”
碧云领了夸,却没忘了方才的场景,“九公子——”
“七姑娘不要紧,赫儿姑娘也不要紧,六姑娘更加不要紧,咱们——”王泮林擦干了手,示意碧云一起,走到石桌旁,“吃饭。”
小柒和小山一个样,所有的苦,放在她俩身上都不会显得苦。而小柒既然能惦记着赫连骅,小山应该没大碍,否则以小柒的脾气,谁的命都得排在小山后头。
碧云可不敢和王泮林同桌坐,“我那一份放在自己房里了。”
王泮林也不勉强,这青杏居里称呼上虽然马虎,该有的主仆之分仍是一清二楚,“那你去吧。”
王泮林稍微吃了一些,正在斟第二杯酒,听得有人在门外道——
“我是朱红,里头谁在?”
王泮林放下杯子,自个儿去开了门。朱红看清了门里的人,愣是呆了半晌,没能挪动一步。
王泮林却是安之若素,“与朱兄有些日子不见了。”
朱红总算回过神来,连忙看看左右,踏进门来,关门也快,语气诧异之极,“你……你怎么会在六妹妹这儿?前几日我去你南山楼,书童说你不在府中,我还想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出门闲逛,哪知你我竟只隔开一座池塘。”
王泮林作个请势,举起酒盅,“喝酒?”
朱红瞧他毫无客人的模样,不由好笑,但还是坐了过去,自己斟,碰杯饮,“你如今的性子虽然刁狂,我之前觉得比过去好,这会儿觉得彻底野了。你便是再喜欢六妹妹,也要把握分寸,这般赖进家里,她还能稀罕你么?”
谁能猜得到,天纵奇才王七郎和小小御马郎朱红相交莫逆。而王泮林回三城后,偶然碰见朱红一回,朱红竟就认出他是谁了。王泮林否认,朱红也不多言,还是后来王泮林听说朱红的困境,才主动认回了这个莫逆好友。
王泮林摆摆手,“你不明白。那位六妹妹属兔子的,我要不赖着她,她狡兔三窟,怎么追得上呢?至于稀罕不稀罕么,我自然会让自己变得非常稀罕就是了。”
朱红皱眉,又笑。
王泮林问道,“倒是你,虽说与她都住一个家里,你这表姐夫独自来敲青杏居的门,似乎不妥。”
朱红反唇相讥,“总比你这个不沾亲带故的人妥当些。”但语气一转,“我同夫人知会过,来问六妹一些事。我夫人都放心,你就莫*心了。”
王泮林恰恰不怕这一点,“芷姑母认了小山当干女儿,我便是她义兄,比你这个一表三千里的表姐夫更亲近。”
朱红还不知此事,闻言感叹,“看来六妹妹确实有过人之处,芷夫人哪有那么容易认干亲,还有你,一直眼高于顶,连明珠佳人都不在你心上,结果却折在六妹妹手上。”
“朱兄可记得我画过一幅月兔?”虽是陈年旧事,这样的记忆绝不想忘却。
朱红眼神微闪,“怎能不记得?你那时醉得厉害,一气呵成的月下兔仙,我亲眼所见,佩服得五体投地,好像也是你唯一一幅人物。”
“我也记得自己画过,可醒酒后那幅画就不见了。我并没在意,以为是自家兄弟拿去的。朱兄当时在场,可知是谁?”王泮林回来后,不曾去过文心阁,不知那幅画就挂在戒园,一批文武先生看着“兔仙”长大。
而本来七夕那时,节南想要找王泮林问这幅画的事,却让音落和果儿搅忘了,压根没提起来。
“不知。”朱红答得飞快,“既然你自己都没在意,过了这么些年,还问来作甚?”
“只想再看一眼那幅画而已。”不知怎么,近来一直有些想念。
朱红左顾而言他,“好了,不跟你扯远了,我来,就想确认六妹妹在不在家。”
“为何?”王泮林其实也清楚,朱红不是来串门子的。
“今日燎大皇子到曲芳台遭遇刺客,其实是怀化郎将设下的局中局。”
“延拾武不愧是赤胆忠心延大人之子,一回来就担起朝廷重任。这局中局,大约就是延拾武让燎大皇子假意落入刺客的圈套,他在外围布局,待刺客露面,就能一网打尽。”王泮林垂眸摇着杯中酒,“朱兄进了郡衙之后,要配合这些急于表现的新官,也挺累心。当初炎王爷为了补偿你,替你求到这份前途远大的差事,却不知你信奉无为,若能娶得郡主,一生庸碌,乃是上上之选。”
朱红苦笑,“适才我提到明珠佳人,你这会儿就来揭我丑相。不错,当时我兄弟俩走投无路,可我既不想调任,又不想看朱府那些人的吝啬嘴脸,故而对那桩婚事抱着极大希望。哪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炎王爷瞧中的是书香刘府。要不是你一番小富则安,我也没这般称心如意,而我如今待雪兰之心,只怕说出来你未必信。”
“你不用说出来,我对你们夫妻俩关起门来怎么过日子丝毫不关心。”王泮林笑了一声,“言归正传,刺客也罢,局中局也罢,与这青杏居的主人何干?”
朱红道,“我今晚率衙役守江心街里一处河渡,听到曲芳台那边闹将起来,就知局中局设出名堂来了,心想怎么都不可能逃得出禁军包围。大约过了三刻,忽然驰来一匹快马,马上骑士乍看是一名禁军军官,说奉怀化郎将之命,要借一艘鸥舟到北面皇城报信。我想也没什么错,从南到北,走护城河却要比马快些,就准他上河了。”
朱红略顿,摊开手掌,“然后,我瞧见那人掉了这个。”
一枚金贝壳耳坠。
第381引 偷画之手
王泮林眼里无情绪,“所以?”
“别瞧它普通,乃是我请金匠特地打制,贝壳纹是终南山形,六妹妹也许未在意,却是我感激六妹妹指点迷津的一点心……”
朱红的话让王泮林打断,“朱兄,指点你迷津的人是我,不是那位六妹妹。她只是非常聪明,懂得借风起势,顺水推舟,布置对她有利的局,加之她那张嘴能言善辩——”真是,相思无孔不入,令他不由轻嘲自己,“怎地收到谢礼的不是我?”
既然相交莫逆,朱红自然知晓王泮林往往自嘲,而他还可以反嘲,“我调任郡衙以来,给你送了多少消息,照你的意思当了赵府上门女婿,替你守护佳人,我自觉以身相许也不过如此,你还要我怎么谢法?”
而朱红的性子,也未必尽是沉稳,沉稳,再沉稳,有他的幽默法。
王泮林哈哈一笑,抱拳告饶,“小弟错了。
朱红笑摇头,“好了,你且听我把话说完。我瞧清这枚耳坠之后,大吃一惊,想不明白其中缘故。不消片刻,崔五郎赶来,问我有无看到一个女子经过,还说那女子假扮琴师,不但伙同他人救走刺客,还逃出了包围圈。我只说一名禁卫上河报信,崔五郎连问那禁卫有何特征,我手下衙差皆说不出名堂,我亦不提耳坠之事。只是崔五郎到底还是征用一艘快鸥,追上护城河去了。”
“提刑司的官多是名不虚传,更何况崔衍知办过无数案子,你手下人说不出名堂,他却能感觉出名堂。”王泮林也不诧异,“我代小山多谢朱兄瞒下耳坠之事,以崔衍知的能耐,要是抓住一样证物,纵然我等嘴皮子能说破天,大概也无法撇得干净。”
说着,王泮林就伸手去拿耳坠。
朱红的手掌却是一合,“告诉我,以另一个身份出现的你,来投亲却丝毫不似可怜孤女的六妹妹,与近来名声大噪的兔帮,是否有干系?”
王泮林眼睛亮了亮,“自春初始,南都一直热闹不断,即便是静,也静得闷云压顶,如今简直是煮沸了,一锅乱。你能从这么多乱线当中直抓中心,真不愧是我之挚友。”
朱红听明白了,不得意也不惆怅,“你这人的性子,要么就是永不再露面,既然回来,肯定是有打算的。六妹妹的事我虽知道得更少,但她当年能进学士阁,跟在韩唐大人身后,而后韩唐大人一离开,她就不见了,想来也不是寻常人。如今她又出现,与你出现的时候恰恰凑到一起……”突觉自己说太多了。
王泮林笑眼如狐,“果然是你拿走了那幅月下兔仙图,否则你怎知小山是当年韩唐大人身边的小宫女?纵是我唯一好友,我当初也不曾跟你提过小山半个字。”
朱红还想搪塞,“那是因为你画得传神——”
“少来。事到如今,还有何不可说?”王泮林不让朱红含糊其词。
朱红眼见瞒不住,干笑道,“你小子年少轻狂,几曾画过人像,但那会儿崔王两家长辈正准备定下你与明珠佳人的婚约。结果你一场酩酊大醉一幅信手涂鸦,惊了你祖父你爹你各位叔伯,以为你心仪那位月下兔仙。你尚醉得不省人事,他们已经在商议要凭画找人,将那姑娘远远带开。身为挚友,怎忍见你心仪之人遭长辈苛待,这才把画带出了王家。之后,你没再提起那画那人,画又不见了,事情自然不了了之。而那画在我书房挂了一阵,有一回在宫里遇上六妹,一眼就认了出来。”
王七郎之神笔,在朱红看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谢你夸赞。”王泮林要笑不笑,“不过你们也真会小题大做,一时兴起作了一幅画罢了。”他全然想不到竟还能生出这么一段风波。
朱红呵然,“如今你喜欢了六妹我才敢说,看了那幅画,谁能当你一时兴起,必是眼瞎。”
“那就要你等你物归原主了。”王泮林越发好奇。
“不见了。”朱红瞧王泮林显然怀疑自己的神色,“真的,挂在我书房不过数日,突然不翼而飞。我还担心会给你惹什么麻烦,结果你与明珠佳人订了亲,连你自己在内,无人提及那幅画,我也渐渐淡忘了。”
“看来这幅画要成无价之宝的。”王泮林失笑。
“尤其王七郎已然离世,他唯一的人物画,岂止无价——你我言归正传吧,否则别怪我不替你俩遮掩。”朱红掰回正题。
“你六妹妹是兔帮帮主,我在她手下,让她戏称帮脑,其实和军师差不多。”王泮林起了身,“今日刺杀燎大皇子的人是燎人,却也是兔帮人,虽说是他个人恩怨,与兔帮无关,但你六妹妹不会任他送死。而哪怕我心里千不情万不愿,也只能坐在这里等她回来。她那是江湖道义,我这是儿女私情,朱兄没将耳坠交给任何人,是义气也是友情。”
朱红眼中起惊涛,“乌明已死,马成均已死,傅秦已死。这三人当年都害过你,所以我并不同情他们,觉得他们死在你手上也是活该。只是,兔帮?”
朱红神情不能释然,“你可是安阳王氏的子孙,复仇无可厚非,但与鱼龙混杂的江湖帮派搅和在一起,还涉入别国皇位之争,这也太——”
王泮林再打断,“朱兄冤枉。乌明乃马成均所杀,马成均之死亦与我无关,至于傅秦,他死后我才听说他遭遇了强盗。这三人,也就乌明,我还稍稍有些责任,但乌明为燎国做事,下场咎由自取。你放心,兔帮非你所想的一帮乌合之众,朝廷目前最大的动荡不是来自民间势力,而来自外敌。相信目光通透如你,不可能不知。燎大皇子跑到我颂境花天酒地,让他尝一点苦头,早点打道回府也好。”
朱红也听闻不少那位燎大皇子的劣迹,叹口气,“奈何我南颂不得不与燎交好。罢了,不说了,但愿六妹妹平安无事——”
“我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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