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也许只是耍人玩,第二回却是精心筹划。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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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守孝,不认识真娘却舍命救之,这般孝顺勇敢,我岂止想将你当侄女,还想认了干女儿呢,只怕你不肯。”戴氏这话透露两点,一是她已经打听过节南,二是她已经决定将节南放在崔玉真身边。

“这……”桑浣才想说这是她们的福气。

节南抢先,“不是不肯,只是我一个乡野丫头,什么规矩也不懂,怕将来给您丢人。”

桑浣眼中一抹冷色,转头却对戴氏笑,“可不是么?姐姐别瞧她这会儿乖巧,平日是有些顽皮的,到底在小地方长大,又让爹娘宠着。姐姐愿意帮我教教她,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有何难?今后她和真娘同进同出,这么聪明的姑娘,规矩瞧都瞧会了。”被婉拒的戴氏,面上无一丝不悦,因为这才是她想要的正确回应,而不是得了便宜还要占更大的便宜。

“真娘,领你桑妹妹去你住处看看,也认个路。”戴氏看向一直沉默垂额的崔玉真,“午膳前再过来就是。”

崔玉真道声是,转身要走。

“母亲也给玉好找个伴读姑娘嘛,如此一来,玉好也能像真姐姐那样,去太学读书学画了。”崔玉真的妹妹叫崔玉好,挺喜欢向姐姐看齐。

崔玉真脚步停住。

节南突觉崔玉真的背影发僵。

戴氏声音却淡,“连一支花簪都做不像,你还能读什么书学什么画?再说,你与真娘怎比?允她去太学画院的是太后娘娘,我给你找一百个伴读姑娘也无用。”

崔玉好嘟着小嘴,坐回桌后。

崔玉真又走了起来,这回脚步很快。

节南始终落后半步,回头却发现一个丫环都没跟来,不禁就问,“玉真姑娘身边不带丫环么?”她这个小姐当得寒酸,还有碧云跟前拢后的呢。

崔玉真偏过头来,美眸冷清,面无表情,“不是有你了么?”

节南反而笑了。

崔玉真眼一眯,“你笑什么?”一般只见诚惶诚恐,委曲求全,敢怒不敢言,还没见过笑起来的人。

“我笑玉真姑娘讨人厌而不自知,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就能随便践踏别人。”节南面上笑着,眼气霸极,“且不说我今日是客,就算日后伴你读书什么的,你是你,我还是我,玉真姑娘千万别差使我干丫头的活儿。”

“差了又如何?”

崔玉真的美貌给她凌驾于其他人之上的特权,祖辈偏疼,父母长辈宠爱,同辈兄弟呵护,明里暗里爱慕者无数,真是出门咳一声人人找大夫的不夸张待遇。当然,她因此遭到女子嫉妒也司空见惯,不过,这时是在她自家府邸,明显凑上脸来贴近乎的赵二夫人,桑节南的话让她吃惊。

“差了也白差,而且有我伴读的日子里,玉真姑娘的心情就会很不好。”

桑浣嘱咐下来的差事,节南目前会尽量照办,所以若是崔玉真安份让她伴读,她也会乖乖伴,不过要是超出她能容忍的限度,那就没办法了。

凤来县百姓拿鸡毛蒜皮的小事冤告她,她和师爷早串通好,一点钱就可以解决,羊毛出在羊身上,由师爷拿税钱填空,他们不再私底下烦她,更不影响她找仇报仇赚钱。

桑家称霸了凤来数十年,这点小气都不让人出一出?

但崔玉真的傲慢,她桑节南是不需要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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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引 借名嫁高

节南自觉完全不欠崔玉真,就算崔玉真忘恩负义,她施恩不望报,不会计较。不计较,却绝不会忍受崔玉真的莫名轻慢。

“听说玉真姑娘之前的两位伴读分别是门下省左谏议大夫之女和转运使之女,三位出入太学和画院,随侍十余仆。玉真姑娘似乎对我特别,不知何故?”有些话,最好一开始就说说清楚。

两人所站之处,是回廊假山亭园,四面皆有拱门。崔玉真知道这里常常有人走动,不想将自己一时意气闹到母亲那里去,于是没再言语,走回自己的园子,命小丫头关紧园门,进了书房。

节南一直跟着,不紧不慢也踩进书房,看崔玉真自顾自研墨铺纸,居然画起梅花来。她很是好笑,这位大小姐和赵雪兰一个毛病么,以为自己是天地中心,谁都要依着她们行动?

节南想到这儿,不打算奉陪下去,一脚跨出门槛——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你姑母打什么主意。”

刚才还在崔玉真笔下的那张纸被揉成了团,抛砸到节南脚后跟。

节南望过去,嘴角撇一抹冷笑,“是么?玉真姑娘说说,我和我姑母打什么主意。”

崔玉真本事这么大,知道她和桑浣是神弓门的,和崔氏攀交只是为了便于获取颂都朝堂的消息?

那她是否要准备灭口?

崔玉真弯眉如冬月,清清寒寒挂高了,那张上薄下厚如樱桃一般红润的唇,吐字冷冷淡淡,“嫁入名门。”

节南半张着嘴,稍愣之后呵呵直笑,“名门算什么?不若玉真姑娘带我入宫露脸,说不准我还能嫁皇上呢。”大不了老妻少夫。

南颂皇帝刚到弱冠之年。

崔玉真听出节南语气中的嘲意,面上出现疑惑,“难道你不是为了借我的名好给自己找夫婿?”

节南笑摇着头,“这到底是都城的风俗,还是江南的风俗?姑娘们成群结伴其实是为了借名借美借徳,那些男子因为求不到自己心仪的姑娘,就会转寻另外一个?可笑,我为何要嫁那等见异思迁的男子?来都安不过十来日,让人说借名嫁人却已经两回了。”

崔玉真不免好奇第一回是谁说的。然而,她本就是冰雪聪明的女子,转念想起赵府有位貌美大小姐,却也不说破。

“别人我不知道,从我母亲找人伴我读书起,所有伴读的姑娘都嫁入了名门贵府。”男方原本都是有意向崔府提亲的,这样的话她也不必说得过于明白。

节南却明白了,索性直率,“别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必借任何人的名义找夫婿。喜欢我的男子必只为我一人生,只为我一人死,退而求其次者,休想碰到我一根头发丝儿。”这是桑家家教!

崔玉真闻言,立觉眼前这女子就和节南这个名字一样,很不一般。即便好多人心里都这么想,包括她自己,可谁又能像桑节南,这么正大光明说出口。

“好,就当我说错了,你能否实话告诉,那日到底为何接近我?”帮五哥传话,她能接受,但节南后来跟她上烽台,明显有接近的意思。

节南倚上门框,“因为我想学版画。”

必答题之一,当然早有准备。

“版画?”崔玉真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

“是啊,我之前一直跟师傅学雕版,只是基础画功太差,老让师傅训。听姑母说起你出入书画院,才想认识你,若由你引荐一位能够跟从习画的老师,那就最好不过了。”

神弓门还属北燎时,节南随师父在兵器司待着,设造弓弩,后来右手被废,左手虽藏剑术,但造艺却需要从头学起。可她再造弓弩的动力不大,反而在凤来给伍枰当学徒,对制版雕版有点兴趣。这会儿拿来当实话,也不算全假。

“版画难登大雅之堂,你为何要学?”崔玉真有点不太相信。她爱摆弄书法绘画,女子之中专学这些的却极少,多数只是搏个多才多艺的好名气罢了。

“教我雕版的师傅这么说的,雕版最亲民,因为一版多印,能做到广为流传,随处可见。比如版书版画,小报招牌,都是老百姓们能直接瞧见的东西。如果没有人用心做版,不仅无法正确传递原画原书,也少了一种其实精湛的工艺,日常生活更少了很多美物。”

伍枰师傅说的,节南耳朵都生茧了。

崔玉真顿有所感,“那位师傅说得真好,想来他的画功也不差,你为何不同他继续学?”

“他不在都城。”节南淡答,想自己如今对雕版兴趣不减,大概就是受伍枰的影响,听他念念念了大半年。

“别光说我了,玉真姑娘要是不愿意我陪伴,直接同你母亲说明便是。倒是玉真姑娘那日突然慌张,以至于掉下烽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崔玉真脸色白了白,“……没什么,只觉坐着心悸,想要站起来的时候一不小心……多亏你……”是的,不管桑节南是否别有居心,那种情形下,她能对自己伸出手,和自己一起掉了下去,当真豁出命的。

“方才待你无礼,对不住。”崔玉真道了歉,还道,“谢你那日相救,让我终于明白性命可贵,实在不该任性轻贱。”

节南挑眉,“道歉相谢我都受了,不过玉真姑娘后面这话怪吓人的,好似你一直想着轻生。”

崔玉真垂了眼,默了言,又动起笔来。

节南等了片刻,悄然退出书房,同看门丫头说了一声,独自找路,打算回崔相夫人接待她们的园子。

经过好几处差不多的小园子之后,节南就绕迷了路。她不着急的性子,很淡定地爬上一座假山,想要登高望远。结果,没看见牡丹菜园,却看见了崔衍知。

一身青衣短靴的打扮,崔衍知正在舞剑。剑若游蛇,步踩莲花,韧劲带柔,柔招带劲,刚健的身躯轻巧无比,腾,翻,扫,折,落,斩,挑,无一不好看。剑光时闪时灭,人也时耀时冷,一套剑法使完,剑飞出手,直入树身上系着的剑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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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引 最高组成

阳光描出门前一道硕长身影,还有那一顶一品官帽。

“父亲。”崔衍知站了起来。

孟长河和百里原也站了起来。

崔珋走进花厅,目光矍铄,对孟长河和百里原拱手,“两位大将军不必多礼,坐。”随眼看儿子,“徵儿,你也坐。”

四人重新落座,崔珋坐了主位,崔衍知改坐末位,小厮重新换过茶。

崔珋微微一笑,“二位将军莫怪我托辞不见,当时正接待大今使臣宛烈等人。他们觉得我们这般处理成翔事务,大有包庇天马军之嫌,其实就是认可了孟大将军一开始对大今偷袭的指证。不过朝廷此时上下一心,只道官员勾结山贼行大逆,大今使臣也没法凭市井谣言指责我们不诚。”

百里原是武将,说话直来直去,“不怪不怪,崔相不是派人让我们来相府等嘛。我正同徵小子说那晚万德楼论政。丁大先生讲得正是成翔事变,不过说得隐晦,就让大家想想法子。我当时和林温那帮小子在三楼庆功,让他们带到楼梯口听了一会儿,听丁大先生问的时候,我还想能有什么主意。结果,让一姑娘起了头,几个书生一凑合,把大今偷袭的事实避开,全部推到成翔知府和山贼身上,外患变成内忧,大今使团也没办法找茬。巧的是,第二日圣上就下旨,用得正是这个法子,顺理成章让长河入城了。”

崔珋听后,沉吟片刻,才道,“其实不算巧。王中书那晚就在万德楼,听了论证之后便来同我商议,我俩一道请见皇上,才有第二日的事。所谓集思广益,就有这个好处。”

王中书,正是王沙川,王泮林他爹,王楚风他二伯。

“不过,论政容易施政难,法子好凑结果不全,孟大将军这时心慌意乱,并非见到皇上交了差就万事大吉的。”崔珋喝一口新茶,泰然若之。

“正如崔相所言,皇上命我将其他不相干人等一律释放,那封造假封官书交还大今使臣,然而那簪珠儿是大今细作,封官书是唯一物证,放了还了,成翔知府来个反口不认,我还有何证据说他们勾结大今意图献城叛节?到了最后,我发兵又成了无理!”孟长河的确心慌。

崔衍知撇笑,“所以,把外患变成内忧的法子不尽然好,反而令偷袭者嚣张喊冤。”

崔珋微微颔首,“是,但也因为拖延越久,事态越僵。我们不问孟将军,大今就觉得我们包庇,要是孟将军坚持之前说法,大今坚持否认,两国和谈随时崩裂。所以,这个法子虽然事从权宜,到底缓和了事态,也为我们争取主动。”

百里原直道就是,“我看大今使团突然从同洲跑来,说得好听是友好庆春,却是为了否认偷袭,同时想要看看我们的态度。我们一强硬,他们正好开打。”

“我与王中书力主和谈,枢密院主战,御史台中立,但对大今使臣的这两个要求倒是决议一致——”崔珋顿了顿,“不可放人,不可还书。”

百里原拍胸脯舒气,“崔相别大喘气啊,吓死我了。”

孟长河神情肃然,“是,长河绝不放人绝不还书。”

崔衍知皱眉不言。

崔珋又道,“不,孟将军立刻回金镇去,吏部刚任命成翔新知府,还请你一路护送。徵儿——”

“是。”崔衍知回道。

“你自回都之后一直清闲,休息得也差不多了,去张中丞大人那里去领最新任命吧。”

崔衍知有些意外,“我进御史台?不好吧?父亲是宰相……”

御史台作为南颂纠官的权力机构,最高长官御史中丞是不能和宰相沾亲带故的。

“还任推官罢了。”不是多大的官职,不必忌讳父子关系,“再说,张中丞跟你上司讨得你,吏部任命,皇上亲批,我也是刚刚知晓。你赶紧去,别让张大人等。”他更没帮儿子走后门。

崔衍知不再多言,跟两位将军告辞。

等崔衍知走了,孟长河才问,“崔相要我把人和东西交给御史台?”

崔珋点头,“皇上已命御史台主理此案,所有人犯和证据一应交与御史台。徵儿已证清白,同时又是知晓真相的少数人之一,由他暗中保护人证安全,张中丞认为可以放心得多,故而调他御史台。我们先交物证,也可拖延几日。”

“还是要交出封官书?”孟长河并不觉轻松。

“既然大今使团坚持那是伪造的封官书,交出伪造的,与我们有何损失?”崔珋笑了笑,眼中老谋深算。

百里原佩服,“好计策。”

孟长河眼也一亮,“不错。”随即好奇,“人证呢?”

“先拖后放,实在不行,就放了再捉,绝对要保住人证性命。”

崔珋回答得似很简单,却是同朝中几位大佬反复商讨的结果。即便南颂积弱,大今偷袭这事,此时只能妥协,将来却未必没有还原真相的机会,所以尽量要拿住证据。

孟长河终于神情一松,“如此我对那些战死的将士也可交代。”

崔珋神色正严,“大王岭锦关山,是我们最后阵线,绝不再退让半寸国土!”

孟长河和百里原同时抱起拳,四目闪刀芒,“誓死捍卫!”

第二日,孟长河启程回山关,成翔新知府随行上任。

没几日,成翔和山贼的消息过了时,安平第一才女刘彩凝与王家五公子的结亲成为市井中关切的大热门,且不说刘彩凝在安平的美名,王五郎王云深虽未考功名,师从丁大先生,写得每一篇辞赋都会引天下学士手抄狂潮。

这日夜里,节南听小柒口沫横飞转播了这则消息,特别好奇一件事,“刚到这座城时,你就到处打探消息,我没听你提过这位云深公子一个字,怎么突然铺天盖地都是他有多了不起了?”

柒小柒耸耸肩,“没准是靠了刘彩凝的名声。现在三岁娃娃都在念,彩云凝白云,与霞与日月,仙莲开凡间,最好并蒂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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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引 师兄太丑

节南先笑,“难道又是那对很能帮女儿出名的学士夫妻出招?闹这么大,可怜王五郎就算想退亲,也绝路了。”

但她又顿了顿,“最好并蒂现?这句怎么莫名其妙的?”

“有什么莫名其妙?”桑浣踏进门来,“刘彩凝和赵雪兰并称安平双株莲,刘彩凝嫁进王家,赵雪兰嫁进王家的机会自然大增。”

节南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个意思。看来果然是刘家在为女儿造声势,对赵雪兰也有帮扶之意,姑丈可以放心了。”

桑浣笑不动,“你平时的聪明劲儿哪去了?这叫帮扶?我也给你造首童谣,整日让人唱你想嫁谁,看你是觉得有面子呢,还是丢人呢——”

“丢人。”节南心想,她的聪明劲当真不如桑浣全方位。

“刘家真狠,女儿正妻拿定,便不顾外甥女的名声,想强塞给王家儿郎,不计为妻为妾。”

“……”节南觉得这叫智力跳三跳的比拼,她认为莫名其妙的时候,桑浣已经得出真谛来了,而且她完全不明白怎么得出来的,“哪家夫人能像姑母这般一点就通透呢?”

桑浣睨节南,“我就是跟那些夫人学来的,你说呢?”

节南只能讪笑,摸摸鼻子,闭嘴。

“官媒婆刚遣人来告诉我,刘家已经请她到王家说媒了。”桑浣的话一句句惊雷爆。

节南和小柒对视一眼,小柒作鬼脸。

节南爱问这些八卦,“这回刘家相中哪位王郎?”来都城一大收获,看各家的日子过得好热闹。

“王家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九郎,我还没探听到他半点事,刘家就已经打上主意了。”桑浣说到这儿就冷笑一声。

王泮林回来了!

节南对那人的婚事毫无兴趣,但想到他和她又身处一座城,顿有紧张感。她上回那样把他踹上船,他一定会记恨!而且,她一想到可能看到他,心里就烧啊!

“恐怕没那么容易成。”而她这话,绝对天地良心。

“成了我倒省心了。”桑浣气道。

“我以为姑母不想赵雪兰嫁得太好。”节南有点糊涂,桑浣怎么变来变去的?

“因为她这会儿名声太响,别说名门,一般人家都不敢要这样的儿媳妇,要在赵家当老姑婆。”和刘氏斗了小半辈子,还要和赵雪兰斗大半辈子?桑浣自然宁可赵雪兰这回嫁得成。

“姑母来是跟我们聊家常?”柒小柒不耐烦了,还要出门觅食呢。

桑浣转头,对外面喊一声进来,又对节南道,“这人以后就是你的车夫,大家同为门中办事,好好相处吧。”她如今觉得门中事务比家里的事要容易处置得多。

门外进来一男子,二十出头,青渣胡,老鹰目,颧骨高凸,薄唇断凹鼻,要不是堂堂男子汉的健硕身板,那么凶悍的长相可以说丑到骇人。

节南眸瞳顿缩,沉声怒喝,“年颜,你怎么还没死?!”

节南才说完,小柒不知从哪儿抄出一把阔剑,招式劲狠,就朝年颜砍了过去。

那个叫年颜的男子一笑现足阴狠,双手翻掌,出现两把银短钩,交叉擦过阔剑剑刃,仰面,半折腰,躲开这一剑,同时双臂伸展,银钩弯刃割向小柒脖颈。

小柒福气身段不失轻盈,连着旋转,从年颜身旁转过去,一招荷叶田田折秋光,旋坐地上,回手扫出阔剑,砍向年颜的双腿。

年颜却仿佛脑后长着眼,适时将银钩钉上墙面,借力腾跃半空,又反转身体,趁柒小柒还坐地上,右手一招霹雳分龙珠,朝柒小柒的头颅顶劈下。

柒小柒阔剑挡住银钩,提气站起,另一手抓住年颜的脚往下拽。

年颜背对小柒单脚着地,突然一招飞龙入海惊怒涛,整个人就着单脚打了个转,变成正对小柒,银钩快如一条银线,自下而上,冲着小柒的下巴扎去——

柒小柒丝毫无惧,右手阔剑从背后换到左手,往上削向年颜的肩肘。

年颜的功夫略胜一筹,但柒小柒不怕死的打法亦会削掉年颜一条胳膊。

“住手。”原本冷眼旁观的桑浣轻喝。

年颜动作一顿,惊见柒小柒不停手,急忙脚下施展,倒退着,腾过门槛。

他胳膊皮肉不伤,但袖子却被削去半片,两只单吊眼立刻眯成线,银钩指着柒小柒,阴森森道,“别以为我不会杀你,再有下回,必取你的脑袋!”

桑浣进青杏居时已经将碧云三个丫头差走,所以这里只有他们四个,说话无需顾忌,气道,“小柒,没听到我说住手吗?”

柒小柒撇撇嘴,站回节南身后,反手背剑,目光难得霜寒。

桑浣见柒小柒摆明不想搭理自己,不由瞪向节南,但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就让节南抢了话头。

“姑母还是换个人来吧。”节南眸中凛冽,无人知她拢在袖中的左手捏得青筋暴起。

年颜站在门槛外,貌苛面陋,令胆小者直接软趴,“桑节南,别忘了谁是门中废物。”

节南冷哼,“废物总比软骨头好。你在器胄司时,我师父可曾亏待过你?你虽非他亲传弟子,但师父一直重用你,可你见色忘义,竟偷浮屠战甲的造图向金利沉香献殷勤。可笑的是,如今金利沉香的枕边人却不是你。”盯着年颜,却偏头问小柒,“小柒,你听到金利沉香说咱们这位年师兄什么来着?”

柒小柒扔一粒花生米入嘴,“丑得令她吃不下饭,苦求她娘把人遣遣开。原来居然遣到这儿来了,真是够远的。年师兄武功再高又有什么用,换不到心爱姑娘的一丝真情……”

节南呵笑两声,“年颜,人贵自知。脸皮不好看,好歹心眼长正了。”

姐妹俩联手,恶质到极点。

年颜抿紧双唇,神情噬人,“住口!”

桑浣也说,“够了。”

节南却并不解气,“堵得住我的嘴,堵得住所有人的嘴么?神弓门谁人不知,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惜挖心掏肺,也抵不过呼儿纳百丈开外一道立影。”

只嫌还不够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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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引 可怜痴心

嗖——

银钩从节南发鬓擦过,扎碎格架的瓷器,嵌入墙中。

银钩发出嗡嗡声,节南的几根发丝儿飘落。

年颜双目瞪血丝,似燃熊熊怒火。

节南眼睛不眨,冷冷勾一抹森笑,“姑母瞧见了,这样的人能给我当车夫么?哪天一不高兴,不是他死,就是我活。”怎么也不是她死!

桑浣却已拿定主意,轻落掌,拍桌而起,“不会的,年颜从不曾背叛神弓门,也不会残害同门。再说,撇开旧事不提,你们三个毕竟同门同堂多年,也曾有过情同兄妹的时候。而年颜比你们早来一年,对都城已十分熟悉,功夫又是三人中最高,可以随时应变。”

“他背叛我师父,以至于后来师父错失门主之位,甚至丢了性命,难道不是残害同门?”柒小柒的愤怒,从出剑开始,比节南只多不少。

年颜突然垂下眼皮,面色疲乏。

“他也为此自责,因此自请出来了。以他的身手,无论沉香喜不喜欢他,他都会成为武堂护法,甚至大今武将,可以前途无量。”桑浣替年颜说话。

节南无一丝心软,“就算他自请出来的,也是他见不得心爱的姑娘和别的男子卿卿我我,自己放弃了前途。”

柒小柒接道,“就是。”

年颜转身,头也不回,走了。

桑浣蹙着双眉,“年颜那么忍受你俩刻薄刮脸,而不是直接把柒小柒你杀了,可见他惦着往日交情。你俩却是得理不饶人,还当着我的面说他,打算窜到我脑袋上去还怎地?”

看不见年颜那张脸,节南心情平复了些,淡笑回应,“姑母,你不也知道以前的事么?”

“我知道,他对金利沉香那丫头喜欢得着了魔,让人利用也不自知。以他那么聪明,本应看得出来的。不过,你俩没心没肺,不明白那种一旦喜欢上就变成傻子的道理。在我看来,年颜只是一个用错痴心的可怜人。”桑浣历经沧海,再明白不过。

柒小柒嘟嘟嘴,“我宁可一辈子别明白。”

桑浣不理那吃货,只望节南。

节南摸摸自己的脸皮,“盯着我作甚?”

桑浣挑挑眉,“瞧你能没心没肺到什么时候。”

节南干笑,“我若没心没肺,就不会让您换个车夫了。”

桑浣正色,“年颜做事稳重,不似你们两个丫头片子任性妄为,还不听我的话。而且,也由不得你说换不换,上头刚派一件重要任务,我交给年颜执行,你俩协助。”

柒小柒又撂下桑浣,自顾自出了屋子。

“什么重要任务?”节南其实很明白,正是她们和年颜的恩怨,桑浣才让年颜来当车夫,不用多*心,两边就相互看不顺眼,自觉互踩互斗,彼此制约。

这可比找几个仆人丫头当耳目高明多了。

桑浣看柒小柒那样,有点习以为常,反正这对姐妹之中只要掌握一个就好,“年前成翔知府和众官决意向大今投诚,呼儿纳率前锋军前往接收,哪知走漏消息,孟长河调兵护城,并捉拿了策反知府等人的说客。那说客,正是金利沉香的手下簪珠儿。”

对于这件事,节南原以为自己已经掌握来龙去脉,想不到还有新鲜未闻的,神情很是惊讶。

桑浣没多想,接着道,“两国原本约定休战,呼儿纳这么做,无疑违背约定,故而大今不可能承认。大今特意从同洲派出一支使团赶到,就是为了悄悄解决此事。南颂这时主和,也想息事宁人,就将过错推到成翔知府和山贼身上,以内务为由,大今不好多加干涉。不过,使团向南颂高官暗中施压,提出封官书是伪造的,而且簪珠儿只是普通大今百姓,终于让他们同意交出封官书和簪珠儿。只是,事情有了偏差,南颂拿出来的封官书是假的。”

节南心笑,不错啊,伪封官书本由大今使团提出,现在拿到假官书,等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没法说南颂耍滑。

“那也罢了,南颂一边说会放簪珠儿,一边用各种理由拖延,而使团两日内就要离开,在那之前必须找出人来。我神弓门的存在极其隐秘,无法在使团离开后再继续行动,所以万分紧急。”这些都不是能放在桌面上吵吵的事,两国只能桌底下暗较劲。

节南不可能说自己在万德茶楼帮人出过主意,还得显示自己是神弓门一份子,“孟长河发兵成翔的事虽然暂时得以解决,难保将来没有人旧事重提,给他扣上意图造反的帽子。簪珠儿是能证实孟长河清白的关键人证,御史台极可能把人藏起来了。”

“我也如此认为。崔相五子崔徵,事发之时任成翔推官,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他调任御史台推官,不似巧合,倒似知情人,恐怕参办此案。你明日为崔玉真伴读时要机灵些,从旁打探。”桑浣给节南也布置任务。

节南立刻想到那日在相府门前看到的军马,与桑浣提供的消息稍作整合,心底沉着,嘴上却乖巧道是,也不多问。

桑浣出了院子,年颜跟上。

年颜吊起三角眼,“柒珍死后,她俩无心为门中做事,只怕碍手碍脚。”

“不管她们有没有心,只要赤朱毒不解,就得听我的命令。节南一向颇能讨人眼缘,这回顺利成为崔玉真伴读,明日你才能随她进崔府搜崔五郎的书房,而她现在废了右手,小柒更是废物,我只派她俩打打杂。你记住,最终还是要靠自己。一旦找出簪珠儿,杀!”桑浣如此吩咐。

“是。”年颜脚下一拧,去马厩。

桑浣则往读书院走去。

柒小柒从旁侧的假山中闪现一下,飞快回到青杏院,将桑浣和年颜的话告诉节南。

“果然还是要灭口。”节南料想得到,“你去盯着文官儿,查他这几日的行踪。”

“文官儿”是姐妹俩给崔衍知的外号。

柒小柒没动,“干嘛?都把咱们当废物了,你还尽心尽力?”

节南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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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未完待续。)

第122引 皇家画院

“只有知道簪珠儿在哪儿,才能不让她被灭口,我要帮文官儿保护人证。”都把她们当废物才好,打杂交差不费功夫,可以放心办自己的事。

节南翻箱倒柜,拿出一个兔面具来,往脸上一挡,“怎么样?顺便干掉年颜?”

柒小柒努努嘴,“我没想要他的命,划花他的脸就行了。”

节南哎哟一声,“你积点德行不行?他已经长得对不起他爹娘了,还划他脸?”

“他没那么丑。”刚才还挖苦年颜长相的柒小柒,现在才说真话,“我就是恨他没出息那样子。你说他喜欢谁不好,偏喜欢咱们眼中钉。金利沉香美不过我,聪明不过你,就会装娇弱可怜,动不动抬出她娘她哥,心眼比针眼还小,明明只会盘算她屋子里的事,还骗别人是谋术奇才,把呼儿纳都哄进她屋了。”

节南噗嗤笑出,“听你这口气,你是吃醋啊。以前咱们还喊年哥哥的时候,我怎么没觉着你对他特别呢?”

柒小柒给节南一白眼,“我没你狠,可怜他不行么?”

一起长起来的情份是很难割舍的,只能嘴硬而已。更何况,年颜曾经是很护短的好哥哥。节南自觉还好,但柒小柒是柒珍捡回来的娃娃,自小很黏年颜,所以被他背叛的愤怒更大。

节南暗叹,神情却淡,“你可怜他,那刚才还招招拼命?”

“就算两个我跟他拼命,他也挡得住。”因为柒小柒笃定年颜功夫高,伤不到他。

“只怕你我逞一时口舌之能,他却已决定心狠。”节南眼中厉芒闪过,“他只要一日对金利沉香不死心,便一日是我们的敌人。”

年颜的痴情,若不是给了金利沉香,也许此时就是三兄妹同心协力。

也许,却只是也许。

第二日,年颜赶车送节南到崔府,沉默看着节南换上了崔玉真的大马车,转头搜崔衍知的屋子去。他何尝忘记过从前,但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无法后悔,只能继续向前走。

“那车夫……”崔玉真想说长相有些吓人,没说出口。

“丑。”节南却很直接。

崔玉真抿嘴一笑,“你要是一直这么说话,倒挺好的,省得费猜。”

节南心虚,自知心思其实很重,于是转移话题,“怎么只有我一个陪你去书画院?”

“我跟母亲说一位足够,她同意了。这阵子刘学士之女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再加上……”节南虽直接,崔玉真却难效法,仔细揣摩后决定不说,“……母亲就觉着平日行事还是应该低调些得好。”

桑浣的担心终于成真。刘彩凝嫁进王家,赵雪兰要是跟刘彩凝当不了妯娌,却闹得人尽皆知,大概只能当一辈子老姑娘了。

不过节南没啥同情心,“我那位表姐心高气傲,能嫁进安阳王家,也算圆满。”

但凡姑娘家,或多或少关心八卦,所以崔玉真就有些好奇,“怎么说都是赵府的嫡长姑娘,你姑丈堂堂六品少监,听说有过好几回门当户对的说媒,如今竟愿意委身为妾?”

节南笑得无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雪兰表姐能嫁自己中意的人家,父母管束不住,我这个借住的外家表妹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崔玉真眼波流转,语气微微带娇,“才说你心直,却是个有心眼的。”

“没心眼还得了,早被我姑母赶出门了。”

节南心里却想,赵雪兰的婚事难道已经说定?不然,传言已经到了“委身为妾”这么具体?委身为谁的妾?

“姑娘,到了。”车外的丫头说道。

节南随崔玉真下车,就看到绿湖青柳,湖心有岛,岛上亭台楼阁精美,一条白堤直通岛岸,堤旁竖一块奇异的湖石,刻着“书画院”三个大字,又刻一个“御”红字,表明书画院属于皇家所办。

而绿湖不远处有九层白塔,与白堤相映,白塔底下飞檐云瓦层迭不断,正是太学院。

崔玉真除了学书法绘画,还进太学院读书,虽然都是一对一的上课,不过能以女儿身自由出入太学和书画院的,就她一个,而且这是太后恩准的,独一无二的特权。

为了崔玉真身旁的伴读位置,各家官宦千金可谓绞尽脑汁,道理就和进出万德茶楼的某些人差不多,都是为了露脸,争取上游,只不过一个为了当官,一个为了当官夫人。

所以,也怪不得崔玉真起初对她那么傲慢,节南想起头一回进万德商楼,伙计有多嚣张。一样都是时势造人,未必本性如此。

崔玉真出门,除了节南这个伴读,带了两个大丫鬟,两个婆子,四个崔府护师,还由两名画生带路。一行人走在书画院曲曲折折的长廊中,真有点浩荡,但到李大人的画楼前,这些丫头婆子护师就只能等在楼外,由节南陪着上二楼。

崔玉真说李大人是画界泰山北斗,南颂未迁都之前,桃李满天下,好多人研习他的画风,如今皇上也跟李大人学画,而她不算正式学生,只受李大人一些指点。

等上了二楼,节南瞧见两人。

一人五十出头,相貌周正,一头早白,眉却黑,眸色偏淡,面显沧桑。另一人三十多,长得——她认识!

她愕然,转而又笑,“伍师傅。”

居然是教她版画的伍枰。

伍枰抬起头来,看节南半晌,眉头皱拢,不识这位笑眼俏美,面若粉桃,穿着一身漂亮春装的姑娘,“你是——”

节南盈盈一福身,“我是小山。”

伍枰的眼微睁圆,讶异非常,“小山?”

凤来县的桑小山,虽是姑娘家,穿陈旧大袄棉裤,整个冬天瘦若柴鬼,病得满脸发青。他从未问过她到底什么病,心里却十分担心。后来到了成翔,有人捎来她的口信,她说要到南方投亲,谢他一年的照顾。秦江说小山没良心,面都不露就走了,但他反而觉得是件好事。

伍枰知道,桑小山是谁的女儿,还知道凤来县的百姓反过来欺负她,县衙的某种鼓点响起,就是有人冤告她。只是那姑娘从来不在铺子工坊里提一个字,他也就装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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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引 雕心琢玉

李大人教画的时候喜欢安静,节南和伍枰就在楼中用茶,但从窗中望出,能见李大人崔玉真两人分桌作画,另有两名画童一旁服侍,恪守礼规。

伍枰听节南说了投亲姑母的事,虽然神情严肃,眼中略流露欣慰,“你脸色大好,可见你姑母待你不错。”

节南笑笑,不好说她身中剧毒,没吃解药才变成那副鬼样子,“我还以为伍师傅会留在成翔。”

“秦江他们仍在瀚霖书局,而我遇到一位旧友,被他说服,就同他一道来了都城。听说恩师重掌书画院,特来拜见。”伍枰是李延的学生,也曾是北都书画院的画生。

“伍师傅真人不露相,小山跟您学艺大半年,不曾听您提及李大人和书画院的半点事。”虽然节南以前就感觉伍枰有些不一般,倒也没想到他是御用画师。

“我无大才,转攻版画版书,很早就从书画院出来了,有何事可提?倒是你,方才有机会跟我恩师学画,为何婉拒?”

大概看在崔玉真和伍枰的面子,李大人问节南是否也喜爱作画。谁都知道他言外之意。如果节南喜爱,那他就一并指点了。

节南却道和伍枰久别重逢,又只是给玉真姑娘做个伴,不敢劳李大人费心。

“不是我不想学,可我那点画技实在拙劣,还没从您那儿出师,又怎好意思请李大人教。”节南对伍枰如此解释。

“是你志不在此。”一直以来,伍枰并未将节南当成普通姑娘家,但觉她颇有个性,也将她的偷懒耍滑看在眼里。

节南嘻嘻一笑,“伍师傅如今在哪儿高就?”

伍枰道,“在文心书局雕衔庄做版画。”

“文心书局莫非是文心阁所开?”节南好奇。

伍枰点头,“正是。”话锋一转,“你若有意,我可荐你入书局,当个学徒还是够格的,每日工钱八十文。”

节南笑道,“我在凤来还拿一百文呢,来都城这半个月老是听到文心阁文心阁的,好像很了不起,却原来好不小气,才给学徒八十文。”

伍枰肃脸笑眼,“文心阁学徒按技艺分甲乙丙三等,甲等拿一百六十文,你不用心又爱偷懒,能用你就不错了。”

节南看伍枰的茶杯空了,立刻为他添茶。

她动作恭敬,说话却贫,“学徒分三等,师傅肯定也会分一分,伍师傅绝对分在甲等,我既然跟伍师傅学习,难道不应该水涨船高么?对了,伍师傅的朋友也在文心阁?”

伍枰见她转移话题,也不失望,毕竟她如今投靠亲戚,又穿戴如千金小姐,无需再为生活苦恼,“不,他对书画雕版这些中看不中用的手艺大不以为然,想造军器,正四处寻找门路。我今日来见恩师,也是为了帮他打听一下。”

节南一怔,“伍师傅的好友也是北都书画院出身么?”

伍枰缓缓一点头,苦笑,“是,不过北都破城时他未及逃出,被大今俘虏,吃了不少苦……”说到一半,突觉那是好友私事,匆匆收尾,“日后有机会再为你引见。”

“弃笔从戎。”节南一字一字吐出。

伍枰不由长叹,“战争给每个人的痛苦或许轻重不等,但心境大不同。”他起身走到一幅李大人才完成的山水画前,“恩师以前画山,险拔高峻,气势磅礴,何曾用过这般秀丽绵绿的兰青。听闻他一路都不敢卖画凑盘缠,怕落入大今贼眼,颠沛流离才到这里,自然向往温柔山水。”

“伍师傅从画笔转到刻刀,也是心境不同以往了吗?”节南终于懂得。

伍枰转回身来,神情却无惆怅,“生活越贫苦,人们越渴求心宁,一幅版印的画就能让屋子亮堂,一片竹版寿星就能让老人高兴,我如今做日常用物就觉足矣。恩师也罢,我那位好友也罢,看似与我分道扬镳,其实皆如是。”

是的,每个人的活法或许不同,但都在寻求心满意足。

她亦如是。

节南想到这儿,开口道,“我姑丈是军器司少监,若有机会,我同他提一提,虽不知能否帮上忙……”

伍枰并未掩饰喜色,还作揖感谢,“我好友孟元,原是北都书画院的甲等画师,我恩师已同意给他写推荐信,确实真才实学,若你姑丈愿意见他一面,那就最好不过了。”

“我尽力试试,不过要是今后求伍师傅收我当学徒,工钱能给到一百文么?”节南顽皮的性子冒出头。

伍枰居然面露为难,“这个……也不由我说了算……不若我私底下多教教你,你再练得勤快些……”

节南笑得手扶了腰,只道一定勤快。

崔玉真上完课,同节南一起走出画楼,“原来你还真学过版画。”

“原来你却以为我说谎。”节南语气不恼。

疑心不是病,是养成的习惯。

“我只是……一个父母疼养的千金姑娘少有兴致学这个罢了。”崔玉真始终没见过一个真心的。

“我爹娘去世之后才学的,而且比起你,我可算不得千金,乡野丫头还差不多。当乡野丫头的好处是,我想学什么就学什么,谁也管不着。”这是节南去年最大的体会,那种剥离皮肉的,魂灵上的快感,一日日朝死亡*近居然也无畏,“现在就不成了。刚才伍师傅问我还跟不跟他学,我得先问了姑母,而且多半她不会同意。我能伴你读书是她的大体面,我跟文心阁的工匠学艺却是十足没体面。”

“也是。”崔玉真叹出口后,微愕。

崔玉真是很少表露真心的人,却让节南引出了真叹,所以才会愕然。

节南心明眼亮,却不得意,反而沉默一路。

崔玉真愈发喜欢节南的性子,也愈发觉得母亲说得对,这是个很知进退,不骄不躁,从容稳妥的姑娘,没有之前那些伴读姑娘的共同点——虚荣。

她厌恶她们这般曲意奉承,假装友善,但母亲为她找伴读的意图截然不同……

崔玉真从没有朋友,这时,却想交朋友了。

只是,桑节南是很难交上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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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引 蹴鞠背后(月票270加更)

马车回了崔府,崔玉真刚想请节南一道用膳,却见那长相凶丑的车夫朝她们走了过来。她望着就有些心惊,不由往后退到节南身后。

年颜三角眼吊起,颧骨高凸,双颊陷入,面棱刻薄削冷,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声音阴沉,“走吧。”

节南的神色却比年颜更冷,“等着。”

她随即转身对崔玉真道,“今日家中有事,要先回了。”

崔玉真不好勉强,“明日观鞠社到鞠园踏青,你可否随我同去?”

节南当然答应,这位是她能出赵府的最好借口,不可能不抓牢。

她又看崔玉真望着自己身后那怯怯的目光,知道是让年颜吓的,“玉真姑娘不必怕,这人长得丑,还是很守规矩的,而且可以吓走那些无事生非之徒。”

崔玉真的笑容有些僵,暗道赵府用人大胆,但说了声明日再会,就带着丫头婆子们往内宅去了。

节南上车,反身坐下时,看年颜冷瞪着自己,挑起眉来,“姓年的,难道你还指望我夸你好看么?”

年颜面色阴郁,跳上马车,也不放下车帘,一直出了崔府才说话,“我查到崔徵这几日都在鞠园玩蹴鞠,有些可疑,明日正好一探。如若找到簪珠儿,我会立即行动,你要是不见我回来,自己机灵些。”

节南眯起眼,神情沉吟,“你这消息是否确凿?崔五郎新任御史台推官,还有闲工夫玩蹴鞠?”

“蹴鞠只是掩饰,所以在刑部御史台几处大牢都找不到簪珠儿,因为谁也想不到她可能被关押在鞠园。”年颜道。

鞠园与畅春园相连,都属于皇家花园。畅春园每季向平民开放一些时日,而鞠园除了有鞠英社练习场,平时也只有像观鞠社这样的官宦儿女才能入园赏玩。

然而,节南心中存疑。她认识的崔衍知,虽然肯定不是玩物丧志的人,但也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随随便便让人打探到他在鞠园?

她虽然这么想,却不能,也不愿对年颜这么说。一说,无论年颜还是桑浣,就不会再把她当废物或打杂的。

回府后,年颜自去向桑浣禀报,节南拉着碧云到池塘边转悠,其实存着堵截她姑丈的心思。

“昨日我回家,大姑丈带我们到城外学骑马,真好玩。”碧云一边撒鱼食,一边闲聊。

节南对于喂鱼食这种事,已经有很深的心理阴影。有人是酒后吐真言,她是喂鱼吐真言,所以坚决戒了,抱臂观看碧云喂鱼。

“你大姑丈不是天马军的校尉么?怎么在都城?”节南记得。

“他和孟大将军一道回都的,孟大将军已经回军镇去了,但给我大姑丈放了十几日的假。”碧云盯瞧着水面翻腾的鱼儿们,不知觉自己也有喂鱼吐真言的毛病,红脸笑道,“我爹娘让我大姑丈抓紧让大姑怀个娃,说两人年纪都老大了。不过大姑丈好像挺忙的,昨日也只同我们玩了半日,回城就忙去了,很晚才回家。我大姑不开心,还跟大姑丈吵架。”

孟长河留下了校尉?

节南就问,“放假还忙,别是喝花酒去了。”

碧云眨眨两只圆眼睛,“我大姑也这么说,所以才吵上的。可我大姑丈说不是那回事,只是和同袍踢蹴鞠去了,不信可以让同袍来作证。反正我瞧我大姑嫁得真挺好,大姑丈年纪大了些,待她却体贴,不但随她住娘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敢情全城的人都上赶着到鞠园踢球。”节南笑。

“不是啊,我大姑丈在百里老将军府里踢蹴鞠。”碧云却道。

节南笑容加深,哦了一声,就见赵琦走进内园,上前行礼,“姑丈。”

赵琦对这个救了崔相女儿的侄女很是喜爱,“今日你陪崔六姑娘到书画院,见到闻名天下的李大人,感觉如何?”

“只敢景仰之感。”节南回应,又顺水推舟,“姑丈对李大人的画作如何看?”

赵琦哈哈一笑,“我也只敢景仰。书画院里人才济济,像我只有寒窗苦读的资质,根本无法像崔王二相,既擅长做文章,又能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八通。”

节南看差不多了,就提到孟元这个人,“我今日在书画院巧遇以前教我的先生,他也是李大人的学生,听说姑丈是军器司少监,便说他北都书画院的旧同僚刚到都城,有意设造军器,而且那人原是甲等画师,有李大人的推荐信……”

若节南不是崔玉真的伴读,赵琦可能不会当回事,不过节南如今能出入书画院,他自然很上心,当下就道,“那人叫什么?”

节南答,“孟元。”

赵琦点头表示知道了,“我会关照门吏,若收到他的名帖,一定见一见。”

节南谢过,也算不负伍枰之托。

赵琦看节南灵巧的模样,不由就想起令自己*心的大女儿,叹道,“雪兰有你这般懂事该多好。”

“雪兰表姐在安平一切可好?”节南这时纯粹出自八卦心,想知道赵雪兰要委身何人的妾室。

赵琦神色顿时灰暗,语气自嘲,“好,好得很……”

“老爷。”如今看管正院大门的孙婆子期期艾艾走上来,“大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赵琦看见正妻房里的人就两眼喷火,正好一肚子气没地方出,怒道,“请我作甚么?她教出来的好女儿,如今满城拿她女儿的婚事说闲话,让她自己去想办法!今日连我上官都问了,说我怎么舍得让嫡长女当妾,所以你还要转告你的大夫人,明日跟我一道到司里,向我上官好好说一说其中的好处。”

赵琦甩袖走了。

孙婆子怔怔,驼着背,一动不敢动,对上节南要笑不笑的目光,也没力气反击,垂下头,拖曳步子,进了正院。

节南同碧云回青杏院。

碧云叹道,“以前看大夫人很凶,如今却落得这般可怜境地,凶得老爷不敢靠近,大小姐又不顾她离开了家,可见做人要留余地。”

节南不语,只想赵雪兰到底许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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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引 王家做法

王家在开会,内容是关于赵雪兰这个烫手山芋到底归哪个倒霉蛋。与会者除了家主王燕关,还有老实巴交的五老爷王平川,以及不幸被逮的王十,王十二,王十六三个倒霉蛋,其他数字老爷和数字公子均成功出逃——不——正巧没在家。

年方十二的十六郎,眼珠子机灵转动,笃定自己不可能吃烫山芋,所以认真观察十哥和十二哥,好跟人报告。

王燕关虽然不满意今日自己的召集力差,但本着逮到一个是一个的心态,说道,“十郎,十二郎,你俩皆未成亲,不过先纳妾也无妨。你们打算商量着定呢,还是要我们长辈指定呢?”

王楚风苦笑,“祖父,婚姻岂可儿戏?”

王楚风顺便拐一眼他爹。谁都知道,王家几位老爷,他爹最是老好人,怕他爹随便答应,他才不得不到。

“纳个妾罢了。”王燕关头疼几日之后,这会儿有些不耐烦,就想赶紧解决算数。

王楚风语调立刻随意,“那就九哥吧。本来媒婆来说合的,不就是九哥吗?”他是谦谦君子,应该礼让,趁着王泮林不在。

平时只喜欢清修参道的王十郎却道,“媒婆想说给九哥为妻的,二伯不同意,哪料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我们王家不要赵姑娘,赵姑娘恐怕也没法嫁了。不过,她好歹是赵大人嫡长女,九哥未入过学,不好匹配。”

王楚风看看这位从来清心寡欲的十哥,奇怪他居然会为九哥说话,但道,“十哥想纳就最好了。祖父,我可以走了么?”

王十郎斜睨王楚风一眼,垂下眼皮,嘴角一丝淡笑,“我是修道之人,不敢耽搁任何姑娘的终身,十二弟外头红颜知己不少,三妻四妾也是迟早的事,又听闻赵姑娘颇有才情,不如你收了吧。”

王楚风温和的笑眼中沉冷,“十哥说得好不轻松,这是收衣服收被子么?如此容易,你收了不也一样?”

王燕关抚着额头,“行了,我转茶碗,手柄指谁,谁纳。”

人说,王家这么大一名门,做派也能如此幼稚?

说实话,关起门来,自家的事真只有自家知道,不一定每桩每件都要正正经经解决,难得也有活泼一面嘛,不然个个鸭梨山大,学王九,离家出走了。

十六郎高高举起了手,“爷爷,我有个法子!”

王楚风皱起眉心,一点没有高兴的感觉,“十六弟,你凑什么热闹,不然你娶个姐姐回去?”

十六郎笑嘻嘻,“我不要姐姐,我要妹妹。”

小机灵鬼!王楚风好笑摇头,“祖父,父亲,媒婆说亲,十桩成一桩已是不错,更何况市井那些都是风言风语,过段时日便散了,何须由我们对赵姑娘的名节负责?她是少监大人嫡女,从妾实在委屈。”

“所以十二弟娶为妻更好。”今日清心寡欲的王十郎不清心,而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王燕关则道,“你们这群没福气的东西,赵姑娘虽非名府千金,也是嫡正的官家小姐,长得如花似玉,与五郎未婚妻刘彩凝一同长大,想来也知书达理,给你们之中一个为妾,她才是最委屈的,你们有何理由推来让去?”

“十六弟,说吧,你有什么法子?”王楚风,春风转秋风,也为自己。

“抽签!”十六郎*的小样儿。

王楚风和王十郎对看一眼,同声道不好。

二选一,有一半中签的机会,而且板上钉钉不能反悔了。

“把哥哥们的名字都写上,抽到谁是谁!”十六郎却才说完。

王楚风立刻觉得大好,他这一辈嫡出的兄弟有八位,就算十六郎年纪太小,抽到自己的机会刹那小得多。

五老爷让儿子的眼锋戳得坐不住,看他神情突然开朗,连忙对王燕关道,“父亲,此法甚妙,也较为公允。”

王燕关想了想,“那就抽签吧。”

五老爷做了签,放在瓷坛里,王老爷子打算自己抽个“幸运孙”,却见十六郎又高举起手来。

“爷爷,我来!你和五伯抽签,哥哥们会说有诈。”

王老爷子就问十孙和十二孙,“你俩说呢?”

横竖都是看运气,不过两人显然更愿意相信小十六的手气,同意由十六郎抽签。

十六郎蹦蹦跳跳跑过去,掏啊掏,最后摸出一张纸,交给王老爷子。

王老爷子打开看,有些诧异,有些为难,却也随之决定,将纸片翻过来给在场的所有人看,“好,就他了。媒婆那边由我去说,要是赵家不愿意,我王家也仁至义尽。”

王楚风一出老爷子的院子,就拎住十六郎的衣领,“听说你最近尽看戏法的杂书,没做手脚吧?”

小十六哇哇叫,“十二哥,我能做什么手脚,你们不都看着吗?再说,我为什么要做手脚,是你们娶美人,跟我又没关系!”

“十二弟。”王十郎在后头淡淡劝道,“十六弟最小,你要让着些。”

王楚风一回头,十六郎就溜出他的掌心,嬉笑跑开了。

小十六跑了片刻,拐进一座小园子,还没看到人,就冲着里面喊,“九哥,我可是都照你的话做了,什么时候带我看即刻种姜的戏法?”

园中静悄悄,午后的阳光照亮一方大凹地,白泥泛亮发干。凹地旁放一只大花缸,缸中鱼儿悠悠游。还有几块大湖石,正准备堆砌。

鱼池,尚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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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小柒回青杏院时已深夜,直接推门进了节南的屋子,果然看到她还没睡,却在绘一张地图。

“你还打算刻一版都安地经不成?”柒小柒往节南床上一躺。

“有何不可?”节南用右手绘地图,所以看上去很粗糙,不是那种山水画风的地图,只绘线和面。

节南的话让柒小柒不以为然,“书局有得买,比你绘得好看。”

节南不顶真,只问,“文官儿这几日常跑鞠园?”

柒小柒立刻坐起来,“你知道还让我去盯他?”

“今日年颜送我到崔府时打听到的。不过,我觉得他这消息得来太容易,就想听听你的,哪知你这么晚这么累,打听回来得却是一模一样的消息。”

节南暗中有激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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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引 曹营与汉

“谁说一模一样?”柒小柒眉毛跳跳,很得意,“文官儿不是玩蹴鞠去的,而是看管簪珠儿。鞠英社社员轮四班,每班十二人,假装练习,其实守卫他们专用的一个小院。院中有六间屋,再给我一日,我就能查到簪珠儿关哪间。我如今的模样更加招人喜欢,一进鞠场人人盯瞧,太惹眼,要慢慢查探。对了,这些消息,年颜也打听得到?”

节南扑哧却笑,“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带着你了吧?戴什么面具也遮不住你这身板,让人一见难忘。”

柒小柒的身材近来越发圆,这种鲜明特征抑制了她发挥潜探的本事,连杏花寨三缺的老大都能一眼看穿,更别说崔衍知心眼脑窍超乎寻常的人了。

柒小柒很清楚,“所以,你在明,我在暗,你当你的表小姐,我当我的野丫头。”

节南其实并不那么在意小柒脱控的身段,“不用你查了,明日我会同崔玉真到鞠园去,就让年颜伤脑筋吧。”

“他有什么可伤脑筋的,一旦查到簪珠儿关在鞠园,肯定出手灭口。”柒小柒噘噘嘴,眼睛盯着外屋桌上的零嘴盒龛,不由咽一口,“年颜蒙个面就能行事,你却要应付一堆千金姑娘,怎么阻止他?”

两人身在曹营心在汉,有空就要叛一叛。

“你让我少动脑子,那就走一步看一步。”更何况,她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节南搁笔,离开桌案,左衣袖向后一抛,身后明烛顿时扑熄。

“你别怪我多啰嗦一句,你亲眼瞧见簪珠儿了么?”

“……差不多吧。”

“瞧见就瞧见,没瞧见就没瞧见,柒小柒,我跟你说多少回了,不要模棱两可。”可惜屋里漆黑,小柒看不到她的白眼。

“我看到一个穿囚衣的女人,披头散发,不是簪珠儿又是谁?”理直气壮嘟哝,躺平了,一下子将节南挤成贴墙壁虎,“还说走一步看一步,明明死性不改,没事就瞎琢磨。上回,九公子烧你爹书函那事,人家九公子骗我了么?”

“他没承认而已。”还别提这事,提到就上火。

“他跟咱们无怨无仇,留那些书函干嘛用?以你的功夫手段,既然拷问不出来,只能说明他讲的是实话,你不愿相信而已。”柒小柒心里所想到嘴里所说,基本不转弯,却不显得愚笨,反而自有她的道理。

“那位九公子不是你我能应付的……”

只要稍稍回想一下,节南就能轻而易举察觉到这个令她无奈的事实。当然,这并不意味她会服气,只希望和那位的缘分到此为止。

柒小柒睡着了,没能回应,不知自己错过什么。脑袋聪明的小山,心眼多多的小山,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山,竟然亲口说出应付不了谁,她本该可以大大嘲讽一番的。

第二日,云高风暖,适合出游的好天气,为了方便年颜行事,节南一早就给崔玉真传信,直接到鞠园碰面,而且还带上了碧云。

鞠园比畅春园小很多,以前是畅春园的一部分,去年才砌墙隔开,给鞠英社和官家子弟专用。

鞠园分为前后庭园,前庭一侧有不大的茶饭馆和植物园,另一侧有靶场,也供给各家女眷包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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