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番外02

拍卖厅后的里间, 圆桌旁围坐了五六个人, 身后又站了一圈人。桌边当中一人皮肤黝黑, 身材精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正用沙哑的嗓子讲述一段惊险的经历。

玉门关在某些人心中形同鬼门关, 严老六刚从那边回来，又增加了一笔谈资，摆出一尊文殊菩萨像狮子台座, 将墓中种种凶险添油加醋的吹了一番。

他们入了一座无主之墓, 既没有尸体也没有衣冠，更没有墓志, 即为罕见。此中险恶自墓道伊始便处处杀机，光是听严老六讲述便令在座之人脊背发凉。

至于为什么他带了六个人下斗, 却只有他一个人出来，原因与他此前几次经历相似, 那些人没有他身手好、没有他冷静、没有他运气好。

周围听着的人无不赞其为盗中圣手，再复杂的斗也能被他掀个底朝天，再凶险的墓他也能全身而退。虽然也有人为死者唏嘘, 但没有人质疑严老六的说辞。且不说其中几分真几分假, 严老六的资历身份在这摆着，其他人既不敢也不愿意给自己找麻烦。

严老六从墓里带出来的一些玉器已经交给拍卖师，而眼前这尊狮子台座，则有几个金主开出高价要入手。他摆出来给众人开开眼，无非是炫耀罢了。

正得意之际, 人群后方传来一个毫无起伏的声音：“其他人全都死了，就带队的活着，还好意思嘚瑟。”

声音不大，但在场每个人都听到了。刷的一下——所有人都往声音那边看去，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胆子这么大，竟把大实话说出来了，这不明摆着挑衅吗。

窗边小桌两侧各坐一人，说话的显然是左边那个死鱼眼的陆岩。众人在心里“嚯”的一声，暗说这小子疯了吧，刚入这行门道还没摸清，但至少该知道自己的斤两，怎么敢对着严老六说这种话？以后是别想混了。

陆岩被看得愣了愣，瞬间白了脸，伸手往旁一指，结结巴巴的说：“这、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他说的！”

众人的视线往右移去，只见小桌右手边坐着一个年轻男人，两道浓眉下是一双狭长的眸子，嘴角挂着笑容，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的叫人看了有些搓火。

严老六冷笑一声：“哑巴还能说话？”

陆岩急忙解释：“他在手机上敲的字，我一不小心就念出来了……”

众人哈哈大笑，一是这二货着实脑残，二是想要缓解气氛，想让这点不和谐的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但严老六心眼儿极小，又非常介意有人在这种事情上怀疑他，非但没跟着其他人一起笑，眼神忽的沉了下来，冷森森的说：“哑巴，你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解释一下给我听听。”

人群中发出讪笑声，一个哑巴，叫他怎么解释呢。

杜乐丁不以为意，敲了敲手机，将屏幕怼到陆岩面前。陆岩直眉楞眼的下意识又念了出来：“字面意思，很难理解吗。”

刚一念完，他便赶紧捂住了嘴，眼中流出了悔恨的泪水——妈蛋，老子跟你很熟吗，换个人坑好不好啊！

严老六眼角抽了抽：“小子，你是想说，那些人的死是我的问题？”

有人厉声道：“钉子，你出来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六爷的本事难道你不清楚？”

“这话可不能乱说……好好当你的哑巴得了。”

虽然杜乐丁这番话说出了一部分人的心声，但严老六又不是每次带队都死人，那些完璧归来的可从没说过严老六一句不是，没有证据就乱开腔，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

杜乐丁一捋头发，起身穿过人群走出门去。众人愣了一下，随着严老六一声冷哼才回过神来。

“这小子，说两句就走了，也不给六爷陪个不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这是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没脸再待下去了。”

“也就是六爷海涵，要换成我，他可别想就这么拍拍*股走人。”

踩低捧高的讽刺斥责尚未说个尽兴，话题的主人公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副黑色的丝绒手套——多半是从拍卖师那里要来的。

众人再度愣住，根本想不出杜乐丁究竟还要作什么幺蛾子。

杜乐丁将手套戴上，走到桌前提起文殊菩萨像狮子台座瞧了瞧。这台座应该是唐代中后期的一种低温釉陶器，以青、褐色为主，在古墓中千年岁月，最初时的艳丽光泽已退，但釉面几乎没有腐蚀，色泽温润晶莹，精光内蕴，狮子造型栩栩如生，可谓瑰宝。

严老六面色阴晴不定：“杜小爷对这台座也有兴趣？”

杜乐丁不答话也不看他，兀自将狮子台座侧翻，狮子腹部有个大小与一元硬币差不多的圆形注浆口，四周有些微乳白色的痕迹。

杜乐丁轻轻晃了晃狮子台座，里面传来咕噜噜的闷响。他将台座倾斜，伸二指进注浆口，从中夹出一个白色的圆球。但这浑圆的物件直径有些大，推挤进去的时候可能就费了些力气，想要整个取出有点困难。

“什么玩意儿？”

“看着像个蜡丸。”

“不是吧，这台座里怎么会塞蜡丸呢。”

一阵议论声中，严老六突然伸手按住台座，硬生生将其压到桌面上：“姓杜的，你是质疑这东西的真假吗？”

围观的人发出一阵嘲笑声，在座的都是行家里手，是真是假早就判定了，若杜乐丁真是对此存疑，那只能说明他火候还是太浅，白白混了这许多年岁，跑出来丢人现眼。

严老六按着狮背，杜乐丁压着狮头。他另一手掏出手机，只用一只大拇指也毫不费力的飞快敲着键盘：这蜡丸是许亮放的吧。

周围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究竟要说什么。却见严老六面无表情的一挥手，打飞了杜乐丁的手机。

在手机上打字是杜乐丁唯一能“说话”的方法，严老六就是要让他“哑”个彻底，看他还能怎么办。

手机撞在墙上摔落在地，屏幕碎成了蜘蛛网。周遭立时谴责杜乐丁不知深浅，惹怒了六爷，还有不少幸灾乐祸的想看他如此自讨没趣，究竟要怎么收场。

杜乐丁瞄了一眼地上的手机，又看了看严老六，按压着狮头的手上猛一用力，将台座从严老六手底下拽了出来，手臂一甩，将这灿烂的陶器丢了出去，砸在地上碎了个稀巴烂，声音清脆无匹，当真好听。

一片惊呼声中，严老六脸都绿了，额头青筋暴起，一把揪住了杜乐丁的领子。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眨眼之间，里间就被严老六的人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场所有人都用看疯子的眼神注视着杜乐丁，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只怕挨近一点就要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陆岩贴着墙心想，完了完了，这混小子可真是不怕事儿大，拂了六爷的面子，砸了六爷的场子，今天是别想全胳膊全腿的从这离开了。

“哟，今儿人这么多啊。”

剑拔弩张之际，门外传来一个温润平和的声音，堵在门口的人稍稍侧身，将沈玉他们让了进来。

刘晓荷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看到这一地流光溢彩的碎片顿时脸色一沉。杜乐丁的脾气她多少了解，虽然有些冲，但还是很会见机行事的，怎么今天闹这么大。

严老六狠厉的说：“你们兄弟俩今天是特意过来给老子添堵的吧？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两只小猴子上蹿下跳！”

沈玉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枚碎片，顺手又捡了从台座里滚出来的一个白色圆球。他将两样东西仔细瞧了瞧，冲严老六不温不火的说：“六爷介不介意私底下聊聊？”

“我跟你没什么可聊，你弟弟砸了我的货，你得赔！”严老六说着，又转向杜乐丁，“不仅要赔钱，还得留下他一双手。六爷今天得教教你们这些小辈怎么做人！”

刘晓荷走上前拉着严老六坐下，赔笑说：“六爷别跟钉子一般见识，他肯定不是故意的，年轻人火气大爱冲动嘛。摔坏的货该陪得陪，不然再让他免费打几次工您看怎么样？”

严老六轻轻推开刘晓荷的手：“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是这位杜小爷不给我面子。今儿要是不给他点教训，让他长长记性，那我严老六以后也不用混了。”

随着他声调抬高，门外挤进来一个高大的男人，抽出刀子往桌面一扎，问杜乐丁：“要帮忙吗？”

杜乐丁最值钱的就是那双手，严老六何止是要给他教训，是要让他以后没法再这行混了，更是要断了他的生路。

刘晓荷还要继续说和，沈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没必要说下去，随后在严老六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既然六爷不愿意与我单独聊，那就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情摊开了讲吧，”沈玉很和气的说。

严老六眯起眼睛，像是恨不能也把沈玉一并教训了。刘晓荷偷偷拽了拽沈玉的衣袖，示意他别一时头脑发热，让事态更加严重，沈玉侧头冲刘晓荷一笑，转而对严老六说：“钉子脾气不好，砸了六爷的货，我代他给六爷陪个不是。”

严老六哼了一声，那意思不言而喻：你沈玉算是老几，陪个不是就算完了？休想！

刘晓荷稍稍松了口气，正打算帮着沈玉劝严老六消气，却听沈玉继续用他那种独有的、不紧不慢的腔调说：“不过，我最恨别人欺负我弟弟不会说话。不管是谁的场子谁的货，要动我弟弟，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