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节

我没想到，雅文会为了弄玉放弃自己的生命，也没想到，白琼隐会爱上雅文。

“白公子，你对雅文他……”接下来的话我没说出口，但我知道他明白。

白琼隐

他吸了吸鼻子，“是啊，我喜欢他。也许是从他来莲香谷找我开始，也许是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叫我琼儿开始……”

庭院里吹来一丝凉风，我才恍然发现不知不觉中天已经黑透了，一轮圆月高高地挂在穹顶之上。

他的话我听得云里雾里不甚明白，为什么很久很久以前他便认识了雅文。但我问不出口，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是咬咬唇，问了另一个我同样想知道的问题，“你说离开那个地方，是哪里啊？莲香谷吗？”说出口才觉得不对，他一直是待在莲香谷的，离开也并没有多长时间。

他突然看着我眨了眨眼，狡黠的笑了，“天庭啊。”

我愣住了，月色下衬得他的脸温润如玉，散着柔柔的光辉，再加上一袭白衣，是有几分仙气飘飘。仔细想想，他的面容这么多年确实没有变化过，他说的说不定是真的也不可知。

他看着我呆愣的样子大笑起来，“哈哈哈骗你的，这种鬼话你也会信。”

我低头自嘲得笑了笑，也是他本身就是个神医，稀奇古怪的东西多的是，想让自己容颜永驻也定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这世上哪有鬼神之说。

我想安慰他，却不知从何开口，何况我更担心的，是弄玉的情况。白琼隐看出我心中所想，只是怅然一笑，“我本就不该在这里，如今能在生活这里这么久，看着人们在逆境中努力活着，看着你和弄玉愿为彼此付出一切乃至生命，能感受到什么是爱，我已经知足了。”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太过复杂，我看不懂，却只觉得心酸。

他突然开口，“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现在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再加上之前练了青莲花目，如今莲翼已成。但他现在只有五岁孩童的心智，大多数时候神志不清刚刚发生的事情也许马上就会忘记……对他来说，每天都是新的一天，他很少会记住前一天的事。”

他顿了顿，淡淡看了我一眼，“如今他唯一能记住的事和人就是温采——那个木雕。”

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他还记得温采。但如今，温采就站在桓弄玉的面前，却再也走不进他的世界。

我大脑一片空白，眼睛又酸又痛，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机械的问道，“那……还有办法治吗，无论需要什么我都会去找。”

可白琼隐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就一点点熄灭了我眼中仅剩的光。“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按理说蛊毒既已拔了，那么蛊毒带来的副作用自然而然就散了。按他现在的情况来看，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自己不愿醒来，他不愿接受你的死亡，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也许明天就会清醒，也许永远都不会。”

“但是温采，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却独独记得爱你，若是有一天他真的能清醒过来，只会是因为你。”

他抬头望着月亮，月光撒在他的脸上，他的脸庞隐在半明半暗之间，神色也让人琢磨不透，透过他的目光却好像看到了眷恋与归途。他的声音虚无缥缈，好像让风一吹……就散了，“温采，如今你回来了，我也是时候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

“你真的要走？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他喃喃道，“再等一等，给我些时间，等一个奇迹。”

我无意识地走回自己的屋子，一抬头，却发现自己站在了弄玉的房间门口。我想他，我想去看一看他，我想去坐在他的身边唤醒他，告诉他温采回来了。可我终究什么也没做，放上了门框的手，也还是握成拳缩了回来。

我不知在他门前站了多久，只是月亮似乎悄悄爬了几步，露水微微打*了衣裳，我才转头离开。

挪动着僵硬的双腿，我自嘲地笑了笑。

须知世间愁绪千种——生死，离别，相误，相错，异梦，歧途。

竟叫我和弄玉通通尝了个遍。

我恨命运的不公，却又不得不感谢命运没有真正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不会骗你

次日一早，白琼隐便把我带到弄玉的庭院去。

一路上我走的极慢，我多希望昨日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弄玉只是像往常一样，像我在那熊熊烈火中初见他那般。浅绿色的衣裳，粹白色的轻纱，衣袂翻飞，带着笑向我走来，远远的向我伸出手，一如十多年前将我从绝望中解救，轻轻地唤一声，“采儿，你回来了。”

而幻想终究是幻想，庭院中的弄玉独自坐在石桌旁，桌子上摆着一只兔笼。他还是穿着平日喜欢的浅绿色衣衫，一头墨发瀑布一样流泻下来，只是短了些许。黑玛瑙一样的眼睛紧盯着笼中的白兔。

我想告诉自己他与以往并无二致，只是那一脸的纯真与稚拙却叫我不得不相信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很快，他发现了白琼隐和我，扬起笑脸向我们跑来。

“白哥哥，你来陪我玩了吗？”

接着，他把目光移到我脸上，却在一瞬间露出了诧异与疑惑。

白琼隐看了我一眼，又转而对他笑着说，“是啊，我带了另外一位哥哥来陪你玩。”

他笑了起来，像得到奖赏的孩子，无意识地用指节抵着鼻间，口*清软，“太好了，有人陪玉儿玩了。我叫桓弄玉，字梅影。你叫什么名字？”

我仿佛被他明媚的笑容晃了眼，恍惚间，听到从前有一个同样温软如玉的声音柔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无姓，名弄玉，字梅影。”

我呆呆地回答他，“我叫温……”

话还未出口，我突然感觉到白琼隐狠狠拉了我一下，我才忽地回过神来，想到昨日的情形，我不得不马上改口。

“我叫施玉丑，单字一个采，你可以叫我小采。”

尽管我知道也许过不了今日他就会又忘了我，但我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奢望着他可以记住我。

“小采？”他细细读着这两个字，“我喜欢这个名字！”忽然间又皱起了没，紧紧盯着我的脸庞，疑惑又浮上了他的面孔。“小采……我昨天是不是见过你？”

我看到一旁的白琼隐惊讶的张大了嘴，眼睛瞪得溜圆。

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弄玉紧紧蹙着眉，无意识地摇头，“不对……不是昨天，也许是很久很久以前？我一定见过你的，对不对？小采？采儿？啊！”

他突然痛苦地抚着头，白琼隐连忙扶着他，拿出一颗药丸递到他嘴里，“玉儿，没事的没事的，不要想了。”

我走到他身边，看到白琼隐给我递了个眼色，咽下到嘴边的“我们见过。”

只是扶着他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平静地吐出接下来的话，“不，玉儿，别再想了，是你记错了，我们不认识。”

他松开抚着头的手，抬眼狐疑得问我，“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我看着他纯真的目光，我鼻子开始发酸，我努力克制住即将喷涌而出的泪水，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嗯，我不会骗你。”

本该无缘

得到我的肯定，弄玉咧嘴笑了起来，看着他纯真的眸，我却心口一阵阵发酸。从前的弄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般纯粹的笑，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无忧无虑。即便他不记得我了又有什么关系，如果这样他可以开心地活着，那么这样，也好。

弄玉先前受了那么重的伤，又拔了蛊毒几乎去了半条命，如今身体底子极差。即便是白琼隐在为他调养，也极易疲乏。只是闹着九灵陪他玩了半晌，便回房休息去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思绪翻涌。

我喜欢这样的弄玉，我一样他能一直这样开心，弄玉的前半生一直是坎坷的，除了在莲香谷那段日子，我从没有一日见过他是快乐的。

可我也不甘心，不甘心弄玉会这样忘了我，我好不容易才寻到他，我们好不容易才能走到这一步，没有那么猜忌和误会。何况这样的他，真的是完整的他吗？

我闭上眼，深呼了一口气，暗自下定了决心，等到我再睁眼，眼底再无一丝犹豫。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要治好他。

是夜，我走到白琼隐门前敲了敲门。他懒懒的声音传来，“进来吧，我没睡。”

我推门进去，他看到我并无意外。淡淡开口，“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知道他能不能恢复。”

我点头，“只要能治好他，让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白琼定定看了我半晌，摇了摇头开口道，“温采，我知道如今你什么都愿意为他做，但我的答案，一如当年，神仙都没办法。”

我呼吸一沉，猛得拽紧了拳头，脸色煞白，“为什么……”我猛然间想到了什么，拽住他的袖子急切地问，“天蚕灵芝呢？我去找天蚕灵芝可不可以？”

他摇摇头，“没用的，也许蛊毒或多或少伤了他的神经。但他真正的伤，在心里。你想想，他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伤你分毫，他怎么能接受你死在他的眼前。既是心病，外物又怎能有效。”

我咬咬唇，闷闷道“我知道了。”

白琼隐又道，“他如今情况不稳定，断不能受了*，今日在园中，他显然是记得你的，但当初自从他变成这副模样后，我和九灵在他面前足足有一个月，他才能记得我们是谁。”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你不要*之过急，心急无益。”

我知道他是怕我又让弄玉受了*，我心中苦涩，却也只能点点头，淡淡道，“我明白的。”

我不知我离开后，白琼隐却沉思了许久。

他不明白，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会深到如此地步，愿意为了彼此舍命。

原本命中注定的死局，竟叫他们生生牵出了一丝缘分。

往事如烟

自那日以后，我再也不奢求弄玉有一日能恢复……也不再执着于绞尽脑汁问白琼隐有什么把他治好的办法。

这样自在、无忧无虑的弄玉是我从不曾见过的，至少他还活着，还陪在我身边，记不记得从前又有什么关系呢？

前半生我永远都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事事需要弄玉照顾，一旦离开他的庇护就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以后换我来照顾他，我来陪着他，守护他的笑容。这样似乎，也很好了。

碧华宅的庭院里有一棵死了三十多年的树，据说桓王爷还在的时候这棵树便已经死了，桓王爷见它形状生的奇特便留了下来，在周围圈了一片花池供人赏玩。

小玉儿在我的身边乖的出奇，不像在九灵和白琼隐身边那样吵着要这要那。只是安静地坐在我身边，缠着我给他讲故事。

几乎每时每刻我们都在一起，坐在那棵枯树下。我一遍一遍地给他讲十年前温宅的大火，出现在火中谪仙般的梅影公子。讲零陵海边的房子，讲那房子里习武的少年，讲那只八棱花瓣状的绝美琼觞。

我知道我说的这些他都听不懂，也记不住。没关系，我一个人记得就好，他只用把这一切当做故事来听吧。

我不停的讲着过往的一切，故事里有残暴狡诈的蜚蠊血母，有墩圩歌节。有妖豹毒蝎，天涯闵楼，有静谧的莲香谷，有月池那一夜坦露心迹。甚至有芙蓉心经，有最后的决战冥神。

只是关于那些不愉快的过往，我同雅文那段风月情谊，还有须眉那个狗贼，我都只字未提。

这些故事讲每讲一遍都会花去大半天的时间，我常常在想，我们原来早已经历了这么多。这故事讲起来就好像民间流传的那些跌宕起伏的话本子，只是与话本不同的是，我们并没有像话本子一样完美的结局。

小玉儿只是坐在一旁安静地听，偶尔问一句，“梅影公子做教主杀了那么多人，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我只能无奈笑笑，淡淡说，“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讲到最后，他总会追问我故事的结局，可他哪里知道，这不是真正的故事，这是人生。人生，又哪里有什么结局呢。

“故事的最后，那个少年终于在重火宫找到了梅影公子，两个人回到零陵的海边，再也没有离开过对方。”

我放任自己沉浸在回忆之中，口中讲出一个梦想了千万遍的结局。突然感觉他的指腹抚上了我的眼睑，纯真的大眼睛盯着我，轻声说着“别哭。”我抬手触到脸上一片濡*，才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让泪水跑了出来。

我扭头盯着弄玉绝美的脸，一颗朱砂痣熠熠闪着光辉。

追溯往昔，青芒万里，过往的一切好像大梦一场起。只是如今你还在我身边，真好。

枯木发芽

日子就这样过了一月有余，弄玉就在我身边能笑能闹，倒也无甚遗憾。他的情况好似好了许多，能记住一些事情了。

一日，我如往常一样跟弄玉坐在树下休憩，却突然发现黑褐色的树皮上冒出了点点绿色。又过了几日，一场瓢泼的秋雨翩然而至。雨过后，远远看去整棵树竟有点儿泛绿。我仔细一瞧才发现那绿色竟是枯树抽出的枝丫。

我心下诧异，这树从来都是春天发芽，而如今却已是初秋，更何况这是一棵死了三十余年的枯树。

只是这是我满颗心都拴在弄玉身上，也无心去想这般怪事。倒是九灵和白琼隐也发现了枯树发芽的事情，九灵*地张罗着园丁好生照料这棵“死而复生”的树。

而白琼隐却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淡淡一笑，颇有深意地瞥了弄玉一眼。

弄玉似乎对这事并不好奇，我也随了他们去折腾，只是带着弄玉到后院那片梅林里去了。还是初秋，梅树光秃秃的，只是地上还开着野花绿意盎然，也算是别致的景色。

我就每日带着弄玉在这园子里玩闹，看着他天真的笑颦，我就想在这里一直守着他，只要他想听，便把我们的故事全部讲给他。

后来，还没到深秋，那整片的梅花树竟在一夜之前竟相开放。绚烂的红明媚动人，就如那人眼角一抹朱砂，只一眼，便不知摄了谁的心神。

纤纤细骨绕梅生，尘世不染傲雪立。

盛开的梅就如那人的眉眼，美得不可方物。尽管那时，是没有雪的。

那日，弄玉像往常一样在那片树林里追着白兔，跑累了便从身后那灿若云霞的梅花色中像我走来。眉眼如画，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