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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开口,泪先落了下来。
好半晌,方止住了泪,抽抽搭搭道:“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活啊!”
水汷手指动了动,沙哑着嗓子,安慰了她几句,见她面色渐好,水汷话锋一转,便提到了宝钗:“母亲,我要娶薛家姑娘。”
水汷没有用“想”,更不是什么商量的口*,坦坦荡荡,剑眉下,两只眼睛虽然布满血丝,却异常明亮,带着不可置疑的斩钉截铁。
南安太妃呼吸一滞,抹着眼泪的帕子瞬间落了下来。
她素知儿子是个极有主意的人,但婚姻大事,又岂是儿戏?
那薛家姑娘容貌性情虽然样样拔尖,但不过一介皇商,于水汷仕途并无半点益处。
更何况,又有着一个惯会惹是生非的兄长,人送外号“薛大傻子”,这样的人家,女孩纵然是天仙一般的人物,也断断娶不得。
南安太妃想到此处,脱口而出:“不行,我不同意。”
水汷艰难地起身,跪在跪在南安太妃面前,一句一顿道:“母亲,请恕儿子不孝,婚姻之事,只能我自己拿主意。”
“人生一世,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若连余生相伴之人都要委曲求全,那我要这泼天富贵又有什么用?”
水汷不能,也不想再次放手。
他已经错过她一次了,他不想再有第二次。
清思殿中,淳安公主因为痴傻的原因,越发地粘宝钗了。
原本伺候宝钗的宫女彩娥,在围猎场中被乱箭射死,太后又让人拨了一些人过来伺候,想及宝钗如今也是公主伴读,便让她从家中挑上一个丫鬟进宫伺候。
宝钗走后,薛母挨不住薛蟠痴缠,摆了席面,开了脸,把香菱给薛蟠做房里人,自然不好再进宫伺候宝钗。
薛母思来想去,挑了机灵直爽的莺儿进宫伺候她。
这日莺儿伺候宝钗梳洗,刚取下她项上的金项圈,便一眼瞥见上面异样,忍不住问道:“姑娘,这上面的字怎么不见了?”
宝钗道:“哪里不见了?”
接来金锁,上面金灿灿如旧,却不见了往日的“不离不弃,芳龄永继”之字。
宝钗一怔,想起那夜癞头和尚在围猎场的话,细细思量一番,收了金锁,低声嘱咐道:“没了就没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太上皇不再提尚公主之事,王熙凤也渐渐安了心,往娘家跑的也不如前一段时间殷勤。
经此一事,王熙凤顿觉贾琏态度对二人生活的重要性,也不再听不进陪房丫头平儿的劝,对于荣国府的管家权利,不再大权独揽,该歇息时便歇息,再不强撑着病体过日子。
一连请了几位名声在外的太医,细细诊治她累积的病症,守着贾琏,过好二人日子。
王熙凤原本就容貌倾城,贾琏对她略有微词,也不过是因为她太过强势,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如今见她待自己越发温柔,喜欢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去沾花惹草?
淳安公主容颜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便一把搂过面前光艳*人的王熙凤,蜜语甜言,哄得王熙凤花枝乱颤,再不提公主之事。
夜幕降临,大明宫中琉璃宫灯高高挂起,照的宫殿如同白昼。
左立跪在太上皇面前,良久应声而去。
摘了片四季常青的枝叶,含在嘴里,吹出几声哽咽的音符,隐藏在大明宫四处的暗卫听到声音,立即往他身边赶去。
暗卫们皆带着一张银色面具,遮去了大半张脸,露着的眼睛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左立缓缓道:“三天时间,查清围猎场叛乱。”
冷月暗淡无光,斜挂在夜空,四周群星闪耀,汇聚成银河,璀璨夺目。
暗卫敛声息语而来,又悄无声息而去。
风吹枝头,飘下几片叶子,落在雪上,静谧无音。
转眼间,又只剩左立一人。
左立摊开掌心,薄薄弯刀,反射着他银晃晃的半张面具。
运起轻功,来到南安王府。
王府守卫暗桩众多,不输于北静王府。
左立站在枝头,星光灿灿,宫灯冉冉,那个英气*人的少女正在院中舞枪。
枪尖挑起一片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暮然间枝头银光一闪,水雯反手甩出袖中飞刀,惊起飞鸟无数。
水雯抬头,枝头并无异样,暗笑自己的多心。
银枪放回兵器架,回屋换了身衣裳,去瞧白日里与南安太妃发生了争执的水汷。
左立摊开手掌,薄薄的刀面上,雕刻着海浪祥云。
水汷一连睡了几日,到了晚间,便没有了睡意,一封封盖着他私章的信件加急发了出去,又提笔写字,下帖子请荣国府众人来府上一叙。
水雯来时,水汷正歪在床上写帖子,字迹如鸡抓,水雯见了,嘴角不自觉抽了抽,坐在椅上,捡了块点心,问道:“你一向最听母亲的话,今天跟她吵什么呢?”
水汷握笔的手不停,道:“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
笔尖沾墨,又是一片潦草字迹,他头也不抬,道:“明天和意外,我不知哪个会先到。”
写好帖子,拿在手中,轻轻吹干,递给丫鬟,让她让小厮一早送到荣国府,务必要交到贾赦手里。
贾政行事太方正,写的一手好字,看了他这字迹,只怕气的抓狂,又不知上面写的什么。
贾赦就不一样了,四书五经,文章韬略,他样样不通,但却长了一颗富贵心。
时来谁不来?时不来谁来?
水汷坚信,贾赦那颗攀龙附凤的心,是能看得懂自己的这篇鬼画符的。
水汷抬头看着水雯,眸子一如秋夜里被露水洗过的星辰,嘴角含笑:“所以,我不想让自己有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 水汷要放飞自我了~反正也是死过一次的人,打重生之后,他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预计50万字完结!~
☆、趋势
贾赦大清早便收到了南安王府送的帖子,描着金边缀着海浪的帖子上面的字体如鬼画符一般,贾赦瞅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狩猎场上,都言南安王水汷造反,京城三大卫之首的左立,领着锦衣卫姗姗来迟,强弩是架起了,但也没敢下狠手。
左立惯会琢磨太上皇心思,若是太上皇真有心杀水汷,别的不说,左立作为太上皇的鹰犬,不,龙爪,只怕早就像疯狗一般扑了上去,哪里还用得着假惺惺地下令让锦衣卫去擒拿?
贾赦虽是整日里搂着小老婆的喝酒玩乐的老纨绔,但好歹也是沉浸官场数十年的人物,敏锐地捕捉了里面的玄机。
藩王无召不可勒兵来京,南安王府最为精锐的部队枭骑都来京城外溜达一圈了,也没见太上皇有什么动作,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南安王极得龙心!炙手可热!
贾赦再一次用他感人的智商表明了,贾母厌他而喜贾政不是没有道理的。
手里捏着水汷写的帖子,翻来覆去看不出写的什么,却自以为领悟了王爷心意,想起如今在公主身边做伴读的宝钗,深深地觉着王爷真是一个长情的人物,非吾等小民可以瞻仰,扭脸就让邢氏赶紧给迎春多打几套头面,多裁几件鲜艳衣服。
王爷正妃是没指望了,做个侧妃也是极为不错的。
更何况探春定给了水晏为正妻,探春的姐姐嫁给了水晏的兄长做侧室,也算是一桩美谈了。
想到此处,贾赦的山羊胡微微翘起,叫来了迎春,见她一副唯唯诺诺模样,不禁摇头哀叹,明明是一个府上养出的姑娘,怎么一个如探春一般明艳,早早地攀上了高枝,一个如木头一般,戳一针也不知嗳吆一声?
贾赦面上一冷,直唬得迎春连忙站起,低垂着头,眼睛揣揣不安地盯着脚尖,手里搅着帕子。
贾赦暗叹一声,强按下心头的不喜,面上做出几分和蔼模样。
奈何久不扮慈父,做起慈父模样更是不伦不类,压低了声音,问了一些迎春的日常生活。
迎春不知所措,陪着小心,一一回答。
贾赦见此,只好嘱咐她几句,让她多与探春来往。
贾赦身为大伯,自然不好将侄女叫到自己屋来,众人聚在一起时,便寻了个机会,讲起姊妹情深,央探春多与迎春在一处玩闹。
自太上皇赐婚之后,贾赦便没少将贾环带在身边,又送了不少物品,探春一向聪明,又岂会不知贾赦心里的打的什么主意?
微微一笑,拉着迎春的手,道:“我自小与二姐姐一处吃,一处睡,情分自然要亲厚些。”
贾赦见探春识趣,更是欢喜。
晚间贾赦来南安王府赴宴,宝玉托病不出,贾琏被王熙凤看的太紧,贾赦见此,索性带了薛蟠贾环前来。
带薛蟠,为的是水汷待宝钗,带贾环,则是为了探春。
探春知这位大伯心里的算计,临行时,把贾环叫到身边,细细嘱咐一番,贾环年龄尚小,听得云里雾里,见胞姐一脸严肃,也知此事重要性,忙不迭点头。
探春看贾环似懂非懂模样,叹了一口气,又叫来了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厮,狠狠敲打一番,方放他出行。
荣国府早就传出了南安王中意宝钗之事,但如今水汷的弟弟婚事都定了下来,宫中的消息还是没落下来。
薛母知自家与王府的差距,忧心不已。
贾赦一向无利不起早,见他去王府赴宴,仍想着带着薛蟠,便知此事仍然有戏,拉着薛蟠的手,温声细语叮咛了上百遍,薛蟠听得耳朵起茧,敷衍似的点点头,逃一般地奔出了院子。
贾赦带着二人来到王府,水汷在丫鬟的搀扶下,笑如三月暖阳,亲自来接。
看见豆丁似的贾环,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姐姐这几日如何了?不过圣旨刚下,便避嫌再不过来了。”
贾环在荣国府不受人待见,哪里见过这般和气与他说话的“尊贵大人物”?
忙吸了吸鼻子,像模像样行了个礼,道:“三姐姐很好。”
毕竟是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她现在整天把自己闷在屋里绣东西,我去找她下棋,她理也不理我。”
水汷哈哈大笑,知探春在准备嫁衣,戳戳他的额头,笑着换了话题:“须眉男儿,哪能在闺阁厮混?你若在府上无聊,便常来我这里。”
“说到下棋,你姐姐的棋艺可不如她的才艺。”
贾赦忙道:“我有一女,最通棋艺,可时常来王府陪郡主下棋打发时间。”
水汷微微侧目,瞬间明了贾赦心中的小九九,眉头微微一皱,含笑说好。
贾环见水汷和善,言谈举止便不似刚才那般拘束,猛吸一口气,道:“王爷用的什么熏香?好香啊。”
薛蟠初进屋便闻到了这熟悉的幽香,偏对象又是王爷,一张脸涨得通红,没有言语,听到贾环说此,面上更是不自在。
贾环仍在自顾自说笑:“这香气好熟悉。”
扭脸看了一眼薛蟠,笑道:“像是宝姐姐的冷香丸。”
薛蟠面上终于挂不住,手中杯子重重一放,溅出几滴茶水。
水汷一怔,暗自埋怨自己的思虑不周。
名门闺秀,最忌讳鸿雁传书、私相授受之事,更何况这种散发着异香的药丸?
水汷从香囊中取出药丸,笑道:“是我疏忽了。”
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走到薛蟠面前,深深施礼,道:“那夜情急,薛姑娘为救我性命,方将这丸子交予秦远。”
细细讲明原因,薛蟠面上方好。
水汷身有重伤,不宜饮酒,席上秦远作陪,席散之后,秦远引着贾赦贾环到一旁歇息,屋内只留着薛蟠。
水汷本就有伤,强撑到现在,额上便有了一层细汗,脸色也是蜡黄,拉着薛蟠,小声说了几句话。
薛蟠听完,一张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像极了宝钗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半晌,方回过了神,问道:“此事当真?”
水汷低啜参汤,点头道:“太后那边已经准了,只因母亲担心你们舍不下姑娘远嫁江城,这才没有请旨。”
想起妹子远嫁边城,薛蟠心中又是一阵不舍。
但又想起金陵与江城相隔并不算远,嫁到江城,尚有再见面的时机,况他举家前来,也不过是送妹子参秀待选,打理京中生意。
如今生意不知得了谁人照拂,越来越好,下面伙计也不敢欺下瞒上,虽不如祖上日进斗金的光景,但也越来越好了。
现在妹子的终身又有了着落,如何叫他不喜?
忙不迭点头,一扫刚才的萎靡不振,又见水汷虽有伤在身,但剑眉星目,仪表堂堂,待自己又极为知礼和气,并不以权势压人,再没有不满意的了。
一场宴席下来,贾赦贾环薛蟠都极为高兴,水汷让秦远亲自送他们出门。
见几人轿子出了仪门,水汷终于支撑不下去,一旁丫鬟连忙上前去扶,送到屋里,请来徐朋义,换药送汤忙个不停。
薛蟠晚间回到梨香园,先去了薛母屋里,将水汷的话讲上一遍。
薛母听了,一双手欢喜的不知往哪放。
又是念佛,又是说去庙中还愿,一时间连这种事情,应是南安太妃来讲的疏漏也顾不得了。
薛母抵达京城多日,所见之人,都是宝玉贾琏之类的世家子弟,模样家世自然是没的挑,但薛母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直到探春时不时来梨香园坐坐,谈起南安王水汷,薛母才终于发现,荣国府的子弟少了些什么。
蒙着祖上功勋,人纨绔点也没有什么,但若是自己撑起家族,男子应有的担当上进,便是必不可少了。
南安王少年丧父,却没丢了祖上家业,驻守边疆,却又深得帝心。
围猎场一事,世人皆传他造反,事后回京城,太上皇的赏赐却又如淌水一般,送到了南安王府。
薛母不通政事,见此便以为太上皇极喜欢水汷,这等大事也不计较。
今日得了水汷的准信,心里更是欢喜,拉着薛蟠的手,交代他可不*之过急,更不可上赶着去寻水汷,过几个三五日,再往王府走动。
第二日,薛蟠并未来南安王府。
水汷知此事甚大,薛家细细思量也是应当的,吩咐秦远,若薛蟠来了,立即请入内堂。
解决了人生的头宗大事,水汷便把心思放在政事上。
那夜事情紧急,枭骑入京,朝野之上,弹劾他的折子,只怕早已堆成了小山。
太上皇忧虑海贼,投鼠忌器,这才没有发作他,但不代表一直不会发作他。
太上皇所生七子,长子太子四子已死,新帝阴鸷,非圣明之君,五子纨绔,只知享乐,六子表面天真,七子尚小,心性未定。
这么多儿子,却无一人有太上皇的心胸筹谋,不知是天家的不幸,还是水家的大幸。
☆、夜探
藩王无故勒兵来京,来的又是最为精锐的枭骑,无论太上皇此时怪罪与否,外人看待水汷,也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利箭穿胸而过,纵然命大活了下来,日后也不过如废人一般,再也上不了战场。
自建国以来,南安王以战功立世,若没了战功,这王爷的名头便也响亮不起来了,没落也不过一两代的事情。
至于王府二公子,来京城这么久了,也没见在哪露过面。据传说,幼时生了一场大病,至今汤药都不敢离身,走一步,喘三喘,能不能活到加冠之年,尚是一个未知数。
素来以揣摩帝王心思为己任的文武大臣们看来,王府一门两废,太上皇至今不发作他们,大抵是看在老南安王的情面上,觉着这兄弟俩会走在自己前头,索性给他们一个安详的余生,等他俩死了之后,再计较也不迟。
可怜了老南安王戎马为战,英雄一世,所留两子,皆不是长寿之人,南安王一脉,怕是就此断绝了。
外面的传言越演越烈,王府负责采买的小厮们,每次出门都能收获一大片怜悯目光。
水汷不理外界传言,理清了自己的头等大事,便一心一意在家养起伤来。
蓬头道人所给的药丸确有奇效,那般严重的箭伤,换成别人,早就该准备后事了,然而有了药丸,竟将水汷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
不过几日,伤口不再泵血,粉嫩的新肉慢慢长出,照这种情况看来,再过一些时日,又是一个生龙活虎的少年。
水汷病情之事,被王府瞒的紧紧的,除却伺候他的几人,便只有秦远与水晏知晓,就连南安太妃与水雯,也被瞒到了鼓里。
水汷养伤时的闲暇时间,搜集太子***一事的档案。
太子谋反一事,毕竟年久日深,且太上皇又忌讳莫深,下面官员自然是不敢提及,水汷花费了大量力气,所得到的也只是只字片言。
水汷合上档案,面前水晏一脸风轻云淡模样,正在低头饮茶。
伤口虽还在隐隐作痛,但也并非不能忍受,水汷看了一眼窗外月色,道:“我去大明宫一趟。”
水晏放下杯子,目光扫过水汷逐渐红润的脸上,最终落在他胸口处,拇指缓缓摩挲着扳指,轻声道:“你的伤?”
水汷将档案递给水晏,道:“枭骑已经暴漏,我们在京城不能久待,况你的身份...”
说到这,微微皱眉,道:“趁现在太上皇还在顾忌江城战事,当务之急,是赶紧查清当年太子谋反一事,还太子一个清白。”
太后的枕头风固然有效,但也架不住枭骑来京城溜达了一圈,尽快查明真相,早日返回江城,方是长久之计。
水汷手掌轻轻按在伤口处,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疼痛,道:“他们既然能借刀杀人,我为何不能浑水摸鱼?”
一向和煦的脸上勾起一抹嘲讽,似笑非笑:“要知道,外人都在传南安王在围猎场上受了重伤,活不过今年年关,如果大明宫出了事情,他们也怀疑不到我的身上。”
见水汷做出了决定,水晏也不再说些什么。
水汷扭头问秦远:“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秦远点头,取出一个包袱。
水汷接过包袱,回里屋换好,再出来时,已换好一袭黑色夜行衣,只露着两只眼睛。
卷起黑色夜行衣袖子,露着的是北静王府的苍鹰标志。
水晏微微侧目,水汷里面穿的,分明是北静王水溶的贴身小衣,秦远是如何拿到的?
交代完事情,水汷运起轻功,去往大明宫。
明面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暗中又有暗桩影卫无数,水汷小心避过,摸到藏有历代皇家秘闻档案的皇史宬前。
皇史宬又名表章库,保存着皇家史册的档案,存放着皇家的圣训、实录与玉牒。
主殿坐北朝南,四周围着朱墙,正殿建在高数尺的石台基上,屋顶是金黄的琉璃瓦,门窗上皆是汉白玉雕就的,通体没有用一根木料。
因为里面存放的都是皇家秘闻,因而自建成以来,只有在位的天子才能进入,除天子以外,擅入者死。
在此驻守的,是以侦查反探闻名的锦衣卫。
水汷小心避过守卫,躲过机关暗箭,身影如鬼魅般,钻进了主殿。
殿内大厅无梁无柱,按照时间排序,分成若干个小房间,挂着历代皇帝画像,下面档案整齐排放,事无巨细地记录着这位天子在位期间,天家所发生的事情。
水汷找到自己所需的资料,匆匆翻阅,揣在怀里,身子贴在墙角,屏息凝气,躲过暗卫的探察。
一排阴影走过,水汷迅速离开大厅,脚尖轻点,跃上不远处的树枝,伸手接过因轻微颤动脱离枝头的树叶,待下面锦衣卫走过,又飞快地跳上宫墙。
宫灯冉冉,水汷躲在屋檐下的阴影里,眺望另一头的清思殿,他心爱的姑娘就住在其中。
指尖轻按怀中档案,几乎没有犹豫,身子已往清思殿飞去。
淳安公主在狩猎场上受了极重的伤,再醒来时神智如幼童,太后看她可怜,让宫人在清思殿里收拾了屋子,留她住下。
宝钗作为公主伴读,自然也住在一起。
清思殿周围仅有羽林卫在巡视,水汷轻松躲过,猫着腰,来到后殿。
琉璃装饰着的窗户,在宫灯的映照下,隐约映着一个少女低头婀娜的轮廓。
水汷轻轻推动窗户,少女指尖翻飞,正聚精会神绣着东西。
窗户微开,一阵寒风吹来,宝钗打了一个冷颤,敛眉抬头,恰看到窗户外只露着两只眼睛的少年。
手中刺绣落地,银针掉在地上。
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一个男子声音:“什么人?!”
水汷眼珠转动,屋顶上传来细碎的脚踩琉璃瓦的声音,袖中利剑无声出鞘。
宝钗捡起刺绣,轻轻拍了拍,揽过一旁睡得香甜的小猫,拧了一把,幼猫吃痛,发出一声呜咽,宝钗打开窗户,示意水汷进来,淡淡回道:“给太后绣的道德经被猫抓了。”
水汷轻手轻脚钻进屋里,宝钗指了个地方,水汷躲了进去。
怀里抱着猫,拿着它的爪子,在绣品上轻轻一划,刚做完这一切,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绕过屏风,来到宝钗屋里。
宝钗放了猫,取来一套粉定象牙白的茶具,冲上新茶,端给左立。
左立接了茶,一手翻看着宝钗绣的道德经。
簪花小楷,饰以金线,绣的十分工整,可惜被留了一个爪痕,一腔玲珑心思,说不得又要重绣了。
宝钗道:“猫是前日抱来给公主取乐的。”
左立点头,目光缓缓扫过屋子。
若是寻常侍卫,这般放肆打量公主伴读闺房,只怕早就被拖下去打死了。
左立有皇命在身,为狩猎场公主受伤一事而来,莫说是公主伴读,公主的房间他都出入过无数次了。
屋内并无异样,左立也不愿多呆,转身回了公主屋内。
白日里可以装疯卖傻,但是梦里,往往会将人出卖。
左立在公主房间守了三夜,为的就是夜半无人时梦中呓语。
宝钗送左立出去,轻轻关上门,自顾自地斟茶,过了好一会儿,方将水汷叫出来。
水汷扯下围在脸上的黑布,眼里满是欣喜,还未开口说话,宝钗指了指屋外,水汷心下明了,嘴唇微动。
宝钗从他的口型中辨出来他说的何话,食指蘸了左立没有喝的茶水,在桌上写道:眼睛。
水汷喜出望外,原本还以为她认不出自己,利剑已经出鞘了,没曾想她竟帮了自己,高兴的如同孩子一般,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线。
左立仍在隔壁,他也不敢放肆,学着宝钗模样,指尖蘸水,写道:我很开心。
宝钗微微皱眉,扫过他的胸口,写道:你的伤如何了?
水汷摇摇头,拿拳轻轻锤了一下,示意无碍。
颇为孩子气的动作惹得宝钗团扇轻笑。
宫灯下,她的眸子清亮如水,睫毛微颤,犹如三月牡丹刹那间盛开。
芍药妖无格,芙蕖净少情,原来绝代只西子,众芳惟牡丹。
水汷大脑一片空白。
宏图大业,筹谋算计,那些彷徨心忧的情绪突然间得到了安抚。
心跳骤然加速,某种东西在心底蠕动起来,生根发芽,让他为之颤栗。
又如同喝了一杯香醇的美酒,沉醉不知归路。
过了好久,水汷方回神,对面宝钗不施粉黛,微晕红潮一线,颜色如朝霞映雪。
水汷自知唐突,不敢再看。
低下头,瞧见她水葱似的指头也染上了几分红晕,蘸水写字,字迹风骨如旧,却没了刚才行云流水:你帮帮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作者的节*,水汷看宝钗绝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而是,宝姐姐确实好美啊!
又那么聪明!!!
一直很担心把宝姐姐写崩了,所以导致不太敢写她的戏份...
以后会多写一些宝姐姐的戏份,如果有写崩的迹象...你们一定要记得告诉我,我好及时修改啊!!!QAQ
☆、佳人
屋内冷香丸的幽香阵阵,水汷目光随着那芊芊玉手游动,呼吸有些急促,看清了那蘸水写的字,手握成拳,强按下心口莫名的悸动,点点头,让她继续写。
宝钗写道:你白日里再过来。
指了指屋外,打了个手势,示意左立白天不在。
水汷拍拍胸脯,表示此事包在自己身上。
宝钗又指水汷伤口,脸上隐约有着几分担忧。
水汷咧嘴一笑,写道:药很管用,你不要担心。
心里想着,为她百死无悔,莫说这一箭,纵是十箭、百箭,水汷也毫不犹豫。
夜色渐深,宝钗不敢多留他,小心开了窗户,看了一眼外面守卫,催促着让水汷赶紧离开。
水汷恋恋不舍,但也知夜半来访于理不合,贪婪地瞧着她的面容,笑着与她告别,脚尖一点,落雪无声。
宝钗眼前一花,水汷已站在宫墙阴影下,冲她挥着手。
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宫墙外,传来羽林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宝钗回屋,桌面上,蘸水写的字渐渐浮散,留着一滩淡淡的茶渍。
宝钗尚是第一次知道,他左手写的字,竟是这般漂亮。
磅礴大气,举动风华,一如少年眼角眉梢的意气风发。
隔壁屋里,银晃晃的半张面具,折射着寒光。
露着的两只眼睛如深不见底的幽潭,看不出一丝情绪,左立负手而立,手指摩挲着薄薄刀片上的海浪祥云。
水汷在皇史宬取来的机密档案,交给了水晏,让他连夜抄好。
水晏接过厚厚的档案,细细翻阅,看完之后,半晌无语。研磨铺纸,事无巨细,一一抄了下来。
抄完之后,又将档案递给水汷,水汷揣在怀里,趁着天色未亮,一路摸到大明宫,仍放回皇史宬。
避开宫中守卫,蹑手蹑脚,来到清思殿。
偏殿里,他心爱的女子睡得正香。
水汷恋恋不舍收回目光,小心将窗户关上,隔壁房间里,左立眼中寒光一闪,双目微眯,手指摩挲着刀片,却没有追出去。
第二日清晨,宝钗起来时,左立已经离开。
挑开珠帘,公主仍在闭目安睡,宝钗正欲转身离开,袖子却被人抓住。
宝钗不动声色让宫女们让外面守候,侧身给公主行礼。
永昌公主抓着她的手,双目熬得通红,泪水涟涟,开口说的话却非稚童之言:“宝钗,你救救我。”
宝钗束起食指,指了一下屋外,永昌公主的声音低了下去。
自狩猎场回来之后,永昌公主一直装疯卖傻,宝钗略微一想,也就知道她这是看到了不该看的,唯恐人追究,才做这般模样。
心疼之余,宝钗又宽慰着她:“您是一国帝姬,太后最为宠爱的公主,若遇到了难处,讲给太后听也就是了。”
永昌公主猛然摇头,道:“母后待我,仁至义尽,我不能连累她。”
凄然一笑,道:“在父皇心里,公主只是一个可以给他换来利益的物件,哪里会在乎我的死活?若是让他知晓了,权衡利弊之下,必然不会饶我。”
“如若不然,左立又怎能随意出入公主闺房?他不过一个四品侍卫统领,要是没有父皇的旨意,他怎敢如此放肆?”
宝钗叹了口气,将昨夜之事娓娓说出,永昌公主听了,面色渐缓,用力地抓着宝钗的手,指甲陷进她的肉里,喃喃道:“他一定会帮我的,他一定会帮我的。”
永昌公主只觉眼前阴影一晃,身着黑衣的少年跪在床边,清亮的声线,让如坠深渊的她终于看到一丝曙光:“参见公主。”
宝钗抽回了手,道:“我守在屏风外。”
敛眉低头退下,打发宫女彩娥端一些清淡小菜,淡雅点心,坐在屏风外的花梨木椅子上,整理着针线,重新去绣太后要的道德经。
永昌公主眼含热泪,按下心头的激动,结结巴巴将狩猎场她无意撞见的事情讲给水汷。
水汷听了,微微皱眉,思索着其中关联,心里隐隐有了头绪,问道:“公主为何将此事告诉我?”
“我一无母族撑腰,二无兄长照拂,能在宫中活到现在,也不过是太后心善,照料一二的原因。”
提起伤心事,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落下,永昌公主泣不成声。
水汷虽知她身世凄苦,奈何口拙,不知如何去劝。
过了好一大会儿,永昌公主慢慢止住了泪,看着水汷的眼睛,道:“我无意插手诸王夺嫡。”
水汷听她没用“皇子”夺嫡,而用了“诸王”夺嫡,便知她与太后心思相同,心里讶异之余,面上仍是不显,静静地听她讲完。
永昌公主道:“我平生所求,不过平安顺遂一生罢了。”
“狩猎场上,你遭人嫁祸,数万枭骑涌入京城,父皇嘴上虽然不说,只怕心里也有了计较。”
擦干了眼泪,永昌公主道:“父皇一向不重视公主,若让他知晓了我知道此事,只怕第一个便要拿我开刀。”
垂下眼睑,凄苦一笑:“我的伤,便是我的那些好“皇兄”所赐。若非我装痴傻,这几夜左立又夜夜守候,只怕我早就入了黄泉。”
“最是人间寂寞事,来世莫生帝王家。”
水汷听完,低声一叹,揉了揉眉心,道:“此事我知晓了,容我回府与幕僚商量一二,过几日给你答复。”
永昌公主抓着水汷衣袖,眸子里满是无助:“过几日是几日?”
水汷看着面前这个与水雯年龄相仿的女孩,她的脸上没有少女的天真,更没有这个年龄特有的懵懂,有的全是生于天家的孤立无援。
水汷心头一颤,道:“三日。”
“三日后,我设法让你离宫。”
安抚了永昌公主,走出内殿。
屏风外,宝钗正低头绣着簪花小楷。
听到脚步声,宝钗微微抬头,冲他一笑,指着桌上点心,温柔道:“你也饿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水汷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闻着她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心跳骤然加速,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水汷捏了一块龙须糕,第一次发现,甜食竟然也能这般美味。
深呼吸,压下心口莫名的悸动,知她素来聪慧,公主之事,忍不住想征询一下她的意见:“公主之事,你如何看待?”
宝钗轻啜一口茶,道:“说句僭越的话,生于天家,是幸,也是不幸。”
想起公主待她事事周全,然而当公主出事,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心中愧疚不已。
目光缓缓扫过水汷,知道他帮助自己良多,实在不知如何开口请他去帮公主,低下了头,道:“若是有得选择,只怕公主也不想生于天家吧。”
又想起那日听到的甄太妃的言论,龙子龙孙,哪一个又不宵想那个位置?
宝钗面上一暗,一声轻叹。
水汷看着她欲言又止模样,心里像着了一团火,男儿气概纷纷涌上胸口,瞬间就有了敢笑幽王不痴情的雄心壮志,恨不得倾他所有,只为抚平她眉间轻蹙,搏她抿唇一笑,:“你别伤心,公主之事包在我身上。”
宝钗听了,面上一暗,道:“王爷心中是否已经想好了对策?”
水汷一怔,万没想到她会这般问,挠了挠头,面上颇为不好意思,道:“还未想好。”
宝钗低头想了半日,拿起茶杯,指尖蘸水,缓缓在桌上写了两字,轻声道:“王爷素来聪明,怎地在这上面泛起了糊涂?”
水汷见了桌上二字,惊叹于宝钗的急智,对她的玲珑心肠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低声赞叹道:“你是如何想到的?此法若使用得当,公主再不需过这种日子。”
宝钗面上一红,拿帕子将字迹擦去,道:“我也不过随口一说,具体如何去做,还要王爷细细去斟酌。”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还需要再琢磨琢磨orn
☆、出宫
水汷从大明宫回到王府,恰从窗户处看到南安太妃携卫若兰而来。
连忙回到床上躺好,低咳几声,做出一副病弱模样。
南安太妃眼眶微红,拿着帕子擦着泪,引着卫若兰前来看水汷。
南安太妃道:“到底是至亲的骨肉,出了围猎场那档子事,别人都远着我们王府,只有兰儿,还时不时的来走动。”
卫若兰笑道:“舅母这是哪里话?莫说表哥现在只是被奸人冤枉,纵然此事是他做的,铸成大错,我也是要来看表哥的。”
水汷笑了笑,毕竟有着上一世并肩作战,一同战死的同生共死经历,对于这个表弟,他还是非常喜欢的。
斜倚着靠枕,与卫若兰说着话。
卫若兰唯恐打扰了水汷休息,略坐了一坐,起身告辞。
水汷正欲起身送他,便被他按在床上,道:“表哥什么时候也在意这些虚礼了?早日将伤养好才是正理。”
卫若兰一面走,一面与南安太妃话着家常:“怎么不见表妹?”
南安太妃道:“小雯被我宠坏了,越发的没规矩。你过来了,她也不来迎迎你。”
说着,带着卫若兰来到水雯的院子。
水雯一身戎装,手中长枪翻转,荡起一片雪花。
见南安太妃与卫若兰来了,忙收了枪,扔给丫鬟,让她放回兵器架。
“表妹的枪法越发精益了。”
鼓掌称赞,卫若兰话锋一转,笑道:“还以为你长大之后会好一点,哪曾想还跟小时候一样,这么喜欢舞枪弄棒。”
南安太妃一手牵着卫若兰,一手牵着水雯,道:“她比小时候好多了,也不那么调皮了。只是从狩猎场回来之后,不知怎地,又耍起了枪。”
狩猎场的事情,卫若兰也略知一二,水汷与水雯被强弩所指向的事情,王府上下都瞒着南安太妃,因而他也不挑破,只是与水雯聊着江城风光,不谈京城之事。
南安太妃见他俩聊的开心,想着水汷这个时间也要喝汤药了,于是起身去了水汷院子。
送走南安太妃,卫若兰与水雯也就不再像刚才那般顾忌,谈起狩猎场之事,卫若兰一阵唏嘘,温声细语,好生的开解水雯。
见水雯面色渐缓,卫若兰一杯又一杯喝着茶,几杯茶下肚,好半晌,方鼓起勇气,问道:“那日跟在你身后的,是什么人呢?”
晚间,水晏与秦远来到水汷屋内。
水汷披衣起来,手里拿着水晏抄好的天家秘事档案。
太子一事,年久日深,档案上所记载的,也不过几时几辰废太子如何如何,再详细的,便没有了。
水汷揉了揉眉心,把档案放在一边,喝了清茶提神,将今日去清思殿遇公主之事讲给他俩听。
水晏听了,微微皱眉,道:“如此看来,确是北静王无疑了。”
水汷点头,又道:“公主告诉我此事,不过为求保命。我答应了她,三日后送她出宫。”
见水晏与秦远面有担忧,于是解释道:“我已经想好了法子。”
抿了一口茶,将在清思殿与宝钗商议的事情娓娓托出。
水晏手指摩挲着白玉扳指,缓缓道:“倒也可以一试。”
目光看向秦远,面有征询之意。
秦远点点头,道:“此事交给我去处理。”
是夜,冷月当空,诸星暗淡,大明宫清思殿里的一偏殿中,红光满室。
次日早朝,钦天监监正上疏请奏:“臣夜观天象,七星移位,萤火当空,紫微星晦暗不明,此乃大凶之兆。紫微颤动则征兆国祚有动,紫微星晦暗...”
话未说完,偷偷地瞄了一眼高坐龙椅的太上皇,只见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太上皇眉头紧锁,心下惶惶,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紫微星晦暗,则帝星不稳。”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皆是一惊,联想到前几日的狩猎场一事,不禁心惊肉跳。
新帝重伤,无暇理政,太上皇重新复位,王不王,皇非皇,可不就是帝星不稳吗?
太上皇目光缓缓扫过下面大臣脸色,过了一会儿,冷冷道:“可有破解之法?”
钦天监监正额上汗珠滚落,小心翼翼道:“臣昨夜见天降异象,红光坠地,臣追随而去,只见那红光入了大明宫,想是破解之法,当在这红光之中。”
大业六年,新帝重伤难愈,昏迷不醒,永昌公主感念兄妹情深,出宫入道门,为兄长祈福。
道观定在离城三十里的白云观,因公主入主道观祈福,又名公主观。
宝钗作为公主侍读,自然要追随左右。
离宫那日,太后携宫中诸太妃以及新帝妃子来送。
离了大明宫,道路上早被肃清,羽林卫衣甲鲜明,旌旗蔽日,在前开路。
公主銮驾上,永昌公主端坐中间,苦熬了几日,早憔悴的不成样子,唯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手里摆弄着鎏金小暖炉,喃喃道:“可算离了宫。”
銮驾后面的一座轿撵,宝钗放下绣着簪花小楷,微微挑起珠帘,复而又放下。
道观早被打理好,公主住正殿,宝钗住偏殿,其他随行宫女彩娥,按照品阶,安置在其他殿中。
到了晚间,伺候公主睡下,宝钗回到屋里,穿针引线,刚绣好一行字,忽然烛火一晃,眼前一花,便知水汷又来了。
放下了绣品,眉眼一点点抬起,恰看到水汷端坐在对面椅上。
他没有穿夜行衣,只穿着家常衣衫,轻衣缓裘,额间勒着蟠龙戏水抹额,鬓角几缕未束起的青丝,在脸侧微微荡着。
“你怎地又来了?”
宝钗起身,找到从宫中带出来的白玉罐子,取出里面的茶叶,冲上茶。
水汷笑道:“怕你与公主不习惯道观环境,我来看看。”
宝钗将茶端到他身边,道:“宫中的茶,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公主逃出生天,自然是十分欢喜的。”
水汷接过茶,低头轻嗅,茶香扑鼻,沁人心扉,虽不是他最爱的华顶云雾,但是他最喜爱的人冲泡的,比之华顶云雾,他还要喜欢上三分。
轻啜一口茶,顿感五脏六腑皆是一片清明。
烛光下,他最爱的女子笑颜浅浅,手指附在白玉杯子上,竟比那白玉还要白上几分。
水汷不敢再看,低头饮茶,眼睛盯着脚尖。
生死场合上,他都能镇定自若,偏偏到了她这,话未说上几句,便开始脸红心热起来。
水汷想不通,唯恐宝钗看出端倪,清了清嗓子,道:“公主为国祈福,旁人怕是再不会打她主意的。”
眼睛偷偷瞄着她的侧脸,道:“况左立一守几日,也不曾得到只字片言,想是从其他地方去探查狩猎场一事了。”
宝钗点点头,须臾又摇摇头,眉头轻蹙,咬着唇,轻声道:“我倒是觉得,左统领不像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
南安王府,一轮冷月下,高高竖起马尾的少女长枪落地,激起一片雪花。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她的眉梢肩头,她像是没有发现一般,手中长枪并不停止,反而越舞越快。
良久,她的动作缓慢起来,胸口微微起伏,额上香汗淋淋,手中长枪脱手,斜插在兵器架中,转身回屋,喝上一口温热的乌鸡汤。
树枝上,银光一闪而过,左立离去,脚踏屋脊无声,目光落在戒备森严的水晏的房顶上。
南安王府,左立来了无数次,次次都不曾闯入过水晏的院子。
明哨暗桩,大明宫与它尚不能比。
不过一个病怏怏的庶子,竟也值得王府花费这么大的力气?
眼中冷光一闪,怀中抽出一片树叶,运起内功,甩到不远处的院子中。
树叶刚到空中,七八道剑光闪过,落地时,已碎成粉末。
左立不再逗留,迎风而上,去往公主观。
公主观中,羽林卫护卫在周围,天家旌旗飘飘。
左立避过羽林卫,落地无声。
屋内烛光冉冉,隐约映着两个人的侧影。
走到窗户边,屋里少女容颜难以描画,在烛火映照下,一颦一笑,般般入画。
她对面坐着一个少年,英姿勃发,俊脸微红。
一枚树叶,悄无声息地送了进去,落在少年微红的耳朵上。
水汷一惊,不动声色取下,攥在手心。
水汷知晓左立在窗外,不敢再待,又唯恐宝钗知晓了担心,面色不改,笑着与她告别。
宝钗站在窗户下,水汷身影矫健,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送走了水汷,宝钗关上窗户,微微皱起了眉。
宝钗素来心细如发,她眼前恍惚有绿色飘过,水汷再与她言谈,便不似刚才手足无措。
手里捧着尚温的茶,一声轻叹,他面色如旧与她告别,显然是不想让她担忧。
作者有话要说: 领导来视察工作,最近这几天无敌超级忙。。。
这几天可能更新会比较晚(T▽T)
☆、博弈
水汷从公主观中离开,冷月如霜,斜斜打在他的身上。
不远处,左立身着飞鱼服,银晃晃的面具遮去大半张面容,露着两只闪着精光的眸子。
他手里把玩着一柄薄薄的弯刀,锋利的刀刃上反射着寒光,水汷眯眼瞧去,隐约看到昭示着南安王标志的海浪祥云。
水汷身上带伤,自知不是左立对手,冲他微微拱手,道:“不知统领夜访公主观,所为何事?”
话音刚落,飞刀打着旋儿,带着一阵疾风,直冲他胸口而来。
水汷带伤,动作到底不如前几日那般灵敏,堪堪躲过,一个转身,飞刀削去鬓间碎发,胳膊一伸,血雾飘散无声,落在树叶枝头,瞬间消失不见。掌心一道血痕,手指夹着飞刀。
触及上面纹路,面上一怔,抬起头,恰看到左立嘴角勾起的嘲讽:“你的功夫,倒比你妹妹好上不少。”
水汷大脑飞速运转,来不及思虑水雯的特有的飞刀如何到了左立手里,面前左立已抽出了绣春刀,脚踏虚空,寒光闪过,水汷侧身躲过。
再回头,水汷方才立着的枝头一声脆响,拦腰断裂,“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惊起飞鸟无数。
敌我功力悬殊,水汷无意周旋。
左立武功与他伯仲之间,但水汷身上有着伤,战斗力自然不能同日而论,行动难免有些迟缓。左立若是有意取他性命,刚才那把飞刀,就不会只削去他几缕发丝了。
利剑收回袖中,借着朦胧月色,水汷道:“家妹习武不过玩乐,做不得真。倒是统领,不在大明宫驻守,来公主观所为何事?”
左立眯着眼,“哐当”一声,绣春刀回鞘,声音比月色还要冷上几分,并不与水汷绕弯子,直截了当道:“公主与你讲了狩猎场之事?”
水汷见左立并不提及自己卧床装病一事,心下渐安。
听他问狩猎场一事,水汷心里暗暗佩服宝钗玲珑心肠,心思缜密,不出她的所料,左立果然问起此事。
然而水汷既然答应了永昌公主,自然不会将此事再告诉他人。
微微拱手,道:“公主神智受损,又能与我讲些什么?统领只怕问错人了。”
左立冷哼一声,道:“狩猎场一事,我早已查明真相。”
眼中精光一闪,三分威胁七分不屑,冷冷道:“王爷是个聪明人,这潭浑水,还是不要趟的好。”
锦衣卫无孔不入,精于刺探情报,左立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手段自然不可小觑。更何况,他又统领着暗卫,天家机密之事,比之水汷要清楚的多。
水汷摸不准左立话里的真假,点点头,讲明自己无意插手朝政,看左立仍有继续监视永昌公主之意,想起公主这些时日的担惊受怕,忍不住一声叹息,劝道:“统领既然已经查明真相,又何必去打扰公主静养?公主神智受损,想来也问不出什么。”
左立斜睥了他一眼,道:“王爷管的太宽了。”
水汷一笑,手指捏着左立甩过来的带着南安王府标志的飞刀,在手心打转。
刀片印着月光,水汷眸子里的神采明明暗暗,道:“此物是家妹的,如何到了统领手里?”
左立负手而立,道:“王爷有心问这种琐事,倒不如关注一下府上二公子。”
借着月色,左立眯着眼,打量着水汷,将他面上神色尽收眼底。
水汷听他这般说,便知他曾去过王府,只是不知他有没有见过水晏,面色如常,道:“庶弟体弱,有劳统领挂心了。”
左立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脚踏枝叶无声,动作行云流水,转瞬间消失在夜空。
左立来的匆匆,去也匆匆,短短几句话,有些让水汷摸不着头脑。
自太/祖皇帝立国以来,京城兵卫从来各自为政,互不干扰,为防止统领权重,威胁皇权,从无一人身兼两卫。
左立天纵奇才,少年英武,是太上皇心腹中的心腹,这些年来,为太上皇解决了无数麻烦,是太上皇身前第一得用之人。
他手段毒辣,不近人情,得罪了不少皇亲国戚、文武百官。
因他身兼两卫,又是太上皇十分看重之人,被他坑害惨的众人也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吞,敢怒不敢言。
左立是太上皇手中的王牌,控制朝政的关键。
然而经过狩猎场一事,水汷发现,左立作为太上皇的心腹,他得知有人谋反之后,态度有些微妙。
水汷揉揉眉心,他上一世只顾着边疆战事,从未理会过朝中风云变化,因为也没有可以参考的经验。
不过一步一个脚印,在这个瞬息万变的诸王夺嫡中护卫着他所在乎的东西。
左立对他的态度,是敌是友,他需要再仔细斟酌。
回头眺望远处的公主观,几盏昏黄的琉璃灯,在月色的照耀下,越发显得清冷。
夜已过半,这个时间,宝钗只怕已经在梦中了。
水汷收回目光,转身回府。
大明宫内,太上皇高坐明堂。
左立呈上厚厚一叠宣纸,上面洋洋洒洒,写着这几日锦衣卫与暗卫调研的狩猎场一事。
太上皇略微翻过,一声叹息。
挥了挥手,让左立下去,坐在椅上,取下腰畔的明黄香囊,看着那精致的刺绣发呆。
香囊是甄太妃绣的。
甄太妃出身金陵甄家,名门世家,容颜艳丽,绣的一手好刺绣。
与其他大家闺秀不同,甄太妃自进宫以来,便是有些娇纵的,带着几分年少的懵懂,爱耍一些小性子,但在大是大非问题上,却是极有分寸的,从不碰触太上皇的逆鳞。
甄太妃娇嗔痴缠,爱绣一些小物件,将太上皇身上挂的满满的,昭示着自己恃宠而骄的小脾气。
太上皇喜欢的紧。
然而这样娇憨的小女子,竟也对帝位有了想法。
摇曳的烛光,映着太上皇阴晴不定的侧脸,半晌,他睁开了眼,道:“摆驾相思殿。”
周太监眼皮一跳,心里打了个突。
相思殿,住着的是甄太妃。
太上皇金口一开,赐婚水晏与探春。
婚期将近,与探春交好的姑娘们纷纷前来添妆。
宝钗有心想去,但奈何身在道馆,陪着公主为国为君祈福,只得打发了人回去。
天家龙子龙孙,皆是通透之人。
永昌公主知水汷愿意帮自己,未尝没有宝钗的因素在里面,因而待宝钗更为亲厚。得知了此事,偷偷地叫来宝钗,叫她只管回去,又从腕上脱下一对翡翠镯子,递给宝钗,让她拿给探春,也算是谢南安王府帮助自己逃出生天。
宝钗道出宫只为祈福,若随意出入道馆,恐失了天家威严,正欲拒绝,永昌公主拉着她的手,笑道:“外人只道我如今痴傻如幼童,若不做几件出格事,只怕还对不住我的身份呢。”
一边说着,一边叫来宫女,摇头晃脑,催促着宝钗回家。
宝钗心下感激,只得谢恩。
水晏探春婚期突然,但毕竟是天子赐婚,不得马虎。
荣国府上下,早早的开始准备探春出门之物。
除却元春,探春是小一辈里第一个出家的女孩,又因嫁去王府,虽为庶生,但毕竟是天家子孙,嫁妆自然要比之平常更为丰厚。
探春爽快明艳,林黛玉未进贾府之前,曾是贾母心中女孩的第一人,因而叫鸳鸯拿了钥匙,偷偷地给探春不少体己。
王夫人也喜她素来知礼,想起自己膝下再无女儿出嫁,心中酸涩,开了箱子,将自己压箱底的东西取来给她做嫁妆。
荣国府的其他姑娘更是不销多说,一向与她交好,纷纷前来给她添妆。
这日,宝钗回到梨香院,叫人开了铺子里的箱子,挑上一些稀奇物件,知探春喜欢看书,又包上厚厚一摞孤本古言,前来探春的院子。
彼时湘云刚到,咬着舌头,正在打趣探春:“原来我只道你是三姐姐,不曾想,竟成了爱嫂子了。”
黛玉听了,笑着去锤她,道:“我若是三妹妹,必是要拧你的嘴。”
众人正在说笑,见宝钗来了,忙离座去迎她。
宝钗将东西拿给侍书,众人见她除去首饰头面外,又包着厚厚一摞孤本,皆称赞她的心细如发。
宝钗做了公主侍读,陪伴公主左右,甚少回府,与宝玉不大亲近,黛玉原来对她的那些莫名敌意也随之消失,自然相谈甚欢。
探春即将嫁做人妇,贾府的姑娘们除了为她高兴以外,还隐隐有些担忧。
世人皆传南安王府二公子体弱多病,自吃饭便吃药,活不过弱冠之年。
黛玉磕着瓜子,蹙着眉间,欲言又止。
宝钗看了一眼,便知她心中担忧,抿嘴一笑,推了推湘云,笑道:“你时常在王府走动,想必也是见过二公子的,不知二公子是何人物?配不配的上咱家高雅精细、不让须眉的三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鸿雁
探春一脸羞红,道:“前几日还说你敦厚识理,怎地今日变得这般狭促了?”
宝钗搂着探春,笑道:“我这是关心你。”
湘云清了清嗓子,看着众人翘首以盼的目光,忍俊不禁,噗嗤一笑,道:“三姐姐的夫婿啊,相貌自然是没得说,比之宝玉,还要俊秀个三分,我生平所见之人,竟没一个人能及的上他。”
黛玉看看探春,歪着头笑道:“如此说来,也不辜负三妹妹的花容月貌了。”
探春起身,正欲笑着去闹湘云,正巧贾母身边鸳鸯过来传话,商议她的嫁妆之事,探春红着脸,在众姐妹哄笑中去了荣禧堂。
惜春拉着湘云,稚嫩的小脸满是期待,道:“快讲快讲。”
黛玉见探春走远了,面带三分担忧,问道:“都道二公子体弱多病,不知是怎样一个多病法儿呢?”
想起水晏虽然病弱,但与普通人并无异样,不过是冬日惧寒些,也不知所得何病,湘云想了想,道:“我瞧着是没有什么大碍的,不过是初来京都,不大适应天气罢了,哪里就到了外面传言的地步?”
黛玉看她脸色认真,不像是宽慰之语,替探春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又想那水晏千好万好,单是出身,便落了下成,若是嫡母识理那还好说,若是遇到个爱磋磨庶子的,日子便有的受了。
想到这,黛玉忍不住问道:“太妃为人如何?可还和善?”
湘云点点头,笑道:“太妃是最和善不过的了,待二公子,竟比王爷还要好上几分。”
“任凭什么东西,都是先送到二公子院子里,挑剩下的,才给王爷。”
想起南安太妃行事做派,湘云止不住称赞,道:“到底是出身大家,通身的做派,让人挑不出一点不是。”
黛玉听此,心有疑惑,抬头去瞧宝钗,只见她正饮茶不语,见黛玉瞧来,轻轻摇头,冲黛玉微微一笑。
黛玉心下明了,知宝钗也有疑惑,不过是天家水深,不好过问罢了。
水晏婚事临近,南安太妃便越发忧心。
到了水汷院子,手里捏着帕子,欲言又止。
水汷知是水晏身份原因,唯恐旁人得知,不好骑马跨街迎亲。
南安太妃一副慈母心肠,面容忧愁,道:“晏儿身子那么弱,怎经得起大清早骑马游街呢?”
水汷点点头,顺着南安太妃的话往下说:“是啊,只怕还没到荣国府,自己先一头栽了下去。”
南安太妃坐立不安,道:“这可怎么办才好?探春那孩子,模样性情都十分出挑,我看着是不错的。难得的是,晏儿也喜欢的紧,向我求了几次,万不能因为迎亲之事坏了这门婚事。”
水汷知水晏身份一旦暴漏,对王府便是灭顶之灾,与水晏早早地商量好了对策,只等南安太妃来问。
水汷道:“晏儿病情反复,我们还是提起做好准备为好。这几日,我去荣国府解释一下,免得到了日子,晏儿又病下了,他们觉得面上不好看。”
南安太妃一怔,想起水晏平日里喝的药,面有犹豫,但又想不到其他的法子,只得晚间亲自熬好了药,端到他屋里。
水晏披着大氅,发用绸缎简单束着,见南安太妃来了,起身过来迎接。
看了一眼南安太妃身后丫鬟端着的药,心下明了。
水晏早几日便与水汷商量好对策,他的身份见不得光,喝药也是迫不得已。
南安太妃面上有着几分愧疚不安,道:“你的身子骨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越是如此,越发不能断了药。”
水晏含笑点头,丫鬟走上前,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曲拳轻咳,立刻有小丫鬟捧来蜜水果脯。
水晏抿了一口蜜水,笑道:“母亲费心了。”
南安太妃用帕子轻轻擦去水晏嘴角药渍,眼有泪光闪烁,神情悲怆,道:“我苦命的孩子。”
“若是王爷还在,看到你这副模样,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子。”
水晏侧脸轻轻蹭着她的手,道:“母亲这话外道了,母亲待晏儿一如己出,不比王爷差。”
南安太妃强忍着泪,把他搂在怀里,道:“好孩子。”
“这么多年,我扪心自问,待你与汷儿并无二致,也担得起你一声“母亲”。咱们这样的人家,富贵已极,我只求你成婚之后,遇事逢凶化吉,余生再无这般磨难。”
临近年关,京都天气越来越冷,天空中又开始飘起鹅毛大雪。
水晏长在江城,自是没有见过这般的冬季,这样的雪景,一时起了玩心,顶着大雪,堆了一个雪人,谁知他身体太弱,收了寒气,午后便开始起热。
一连几剂汤药下去,病情毫无起色,一病又不起了。
眼见婚期越来越近,南安王府上下急的团团转,南安太妃守在水晏床边,哭红了眼睛,直说自己对不住老王爷的嘱托。
袁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欲昏厥,直道自己白*了一辈子的心,临到头,也没落个圆满。
王府上下没个主心骨,水汷只得扶病而出,在亲兵的搀扶下,来到荣国府。
刚到荣禧堂,见了贾母,泪水便滚滚落下,推开亲兵,便要磕头。
贾母一惊,都道水晏病入膏肓,水汷此举,更是落实了这种传闻。
婚事乃是天子所赐,莫说水晏这会儿只是病的起不了身,纵然现在是个死人,荣国府的也只得忍痛送姑娘出嫁。
贾母将水汷扶起,泪水涟涟,道:“王爷大礼,我怎敢受?二公子不过偶感风寒,哪里就到了这步田地?多请几位太医,好生将养也就是了。”
见水汷面上悲痛,想及探春余生,不禁悲从中来,含泪道:“纵然...”
“那也是探丫头无福罢了!”
门口小丫鬟打帘,探春急急忙忙走入,绕过屏风,看到这副光景,心头一颤,浑身发软,在侍书的搀扶下,勉强没有摔倒在地,强忍着悲痛,问道:“大哥怎地过来了?”
水汷眼含热泪,将水晏病情讲了一番,末了又道:“是王府对不住妹妹的大好年华,我明日进宫求太上皇收回圣旨,断不能将妹妹一生折在里头。”
贾母听了,心下欢喜,正欲开口,却听探春道:“大哥这是哪里话?天子亲口许的婚姻,岂能儿戏?”
探春声音哽咽,却不掩话里的斩钉截铁:“大哥不必再劝,我必是要去的。”
探春话已至此,贾母生气之余,又心疼她的余生,只得含泪道:“探丫头是个知礼的人。”
探春的果敢让水汷刮目相看,原有的打算全部推到重来,提起迎亲之事,探春不好在场,在侍书的搀扶下,步履蹒跚而去。
水晏病重,自然无法前来迎亲,水汷深表歉意,并表明,探春若入了王府的门,待遇等同王妃,新婚之后,便可管家,无需晨昏定省立规矩。
若有幸能诞下一儿半女,水汷立即帮她请封,绝不让她无所依靠。
事已至此,贾母只得含泪一一应允。
晚间,水汷到水晏屋里。
水晏斜躺在床上,面有病容,手里捧着一本书,心思却不在书上,两眼空空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水汷走到床边,抽走了书,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半是叹息半是戏虐道:“今天三妹妹哭的那叫一个可怜。”
水晏回了神,叫来丫鬟研磨铺纸。
狼毫沾满墨汁,落纸是漂亮的行楷。
写完收笔,轻轻吹干墨汁,折好递个水汷,道:“劳烦王爷,再去一趟荣国府。”
水汷挑眉,道:“夜色深沉,这时候我去找未过门的弟媳,只怕于理不合吧?”
水晏冷哼一声,道:“你夜半去找薛家姑娘的事情,打量我不知道呢?”
“探春一向与薛家姑娘交好,你将此信交给薛姑娘也就是了。”
水汷摸了摸鼻子,道:“你倒是善于琢磨人心。”
将信收好放在怀里,换了身玄色衣裳,没入无边夜色。
探春婚期将近,宝钗在家小住几日,送探春出闺行大礼。
晚间,宝钗与薛母说过知心话,便回了自己屋里,描着簪花小楷,去绣祈福的经文。
一阵风吹来,宝钗抬头,水汷恰站在窗外,面色如旧,只是鬓间少了几缕青丝,想是那夜匆匆离去所致,水汷不说,宝钗自然不问。
宝钗放下绣品,渡步过去,却不放他进来,嗔道:“你怎地又来了?”
想起白天的事情,又忍不住埋怨他:“你又筹谋什么呢?把探丫头唬了个惨,我去瞧她时,泪还止不住呢。”
水汷连忙讨饶,又暗自佩服她的心思缜密,这种小把戏,竟被她一眼看穿。
拿出水晏写好的信,递了过去。
宝钗却是不接。
水汷左鞠一个躬,右鞠一个躬,讨好道:“好宝钗,你就帮我这一回吧。”
宝钗抿唇一笑,道:“这场景好生熟悉,像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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