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我不当人了（二十八）

纪星昀的手指轻轻穿过怀里狐狸银白色的皮毛, 他抬头望向头顶的蓝天，天空之上万里无云, 阳光的直直的照在他的眼底。

纪星昀眼睛微微眯起, 时光流逝让他有点不真实感。

他从来也没有想过会在幻境里待这么久。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轻抓了一把，兜住一把微凉的空气，有和煦的风从稍远的地方吹拂而来, 带来一阵清新的花香。

这里实在太过真实, 真实的和现实并未半分差别，实在很难想象这只不过是只妖因求而不得所构造的幻境。

没有系统的存在，最开始的时候纪星昀还很不适应。

他改不了之前的习惯, 有什么事都会在意识里和系统随口说上几句, 等了许久，也听不到那道熟悉的无机质声音。

沉默无声的次数多了，纪星昀就改了这个习惯。

他有什么话, 或者一些想说的事情都会去和舒玉说。

舒玉每次都会很温柔的哄他，哪怕他只是重复着某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舒玉也十分有耐心。

就像他生来就是为了照顾纪星昀而存在的, 从来不会有不耐烦的情绪。

舒玉的声音很好听, 尤其是微微压低的时候, 纪星昀喜欢听他说话。

舒玉长得也很好看，眼睛里像是有星光闪烁，纪星昀喜欢盯着他看。

哪怕过了很多年, 也还是看不腻。

纪星昀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过系统，任务之类的事情了。

他很笨, 到目前为止, 还是没找到打破幻境的方法。

又或者, 这里的生活实在太过恬淡舒心, 让他潜意识里已经把这件事压在了心底，很少会再翻出来。

但今天为什么突然想起来了呢？

纪星昀换了个姿势歪侧在躺椅上，他推了把怀中歪着的狐狸，小声说：“去玩吧。”

曾经的小狐狸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只漂亮的大狐狸，皮毛细腻，散发着犹如绸缎般的光华。

一举一动都很是优雅。

纪星昀有的时候会盯着它发愣，想到很久以前的事情。

想到比它还要好看数倍的大狐狸，和他身后的八条长长的毛尾巴。

看到狐狸久久不肯离去，向自己投来担忧的目光。

纪星昀怔了一下，笑着说：“我没事。”

狐狸也不知道信还是没信，但见纪星昀确实是想要休息的样子，怕自己打扰到他，踌躇一会还是离开了。

纪星昀微微蹙起了眉，用手捂住了胸口。

他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生命力正在缓慢流逝，但他没有丝毫疼痛或者不适的感觉，只是一天比一天疲惫，现在就连动一下手指都很吃力。

他伸出手指挡在眼前，然后轻眨了一下眼睛。

他的视线也变得模糊，现在只能大概看个虚虚的影子。

身侧有大片阴影倾斜而下，紧接着厚厚的披风就盖在了身上。

“春冬交替正是最冷的时候，怎么穿这么少。”

舒玉将他的手指完完全全包在自己的手心里，眉头皱起，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心疼。

他又呵了几口气，才道：“想出门透风，怎么不等我回来？万一……”

之后的话停住了，沉寂在两人之蔓延。

过了一会，舒玉才状似自然的扯开话题：“这山间是不是有些太冷了，要不然我们去济州吧？那里四季如春，现在正是赏花的季节，那里满山都是桃花，风一吹过，就像下了一阵桃花瓣雨，洋洋洒洒的，好看极了。”

纪星昀摇了摇头拒绝了。

舒玉描绘的场景很美好，纪星昀听他说似乎眼前就浮现起了那样的景色。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和舒玉一起去看一看。

但是他的身体大概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纪星昀轻声道：“我觉得这里就很好，温度也很适宜，我没觉得冷。”

他喘了下气，继续道：“我刚才还闻到了花香呢，估计是南边的那些果树开花了，过几天咱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好，那我们明天就去看。”

跟着舒玉一起回来的是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提着木质的古朴箱子，见到纪星昀的第一眼，老者紧皱的眉头就没松下来过。

号过脉之后，他和舒玉一起去了外面。

纪星昀一直数了好几个一千，舒玉才回来。

他面色有些不正常的发白，绷紧的薄唇也失了血色。

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太好的消息。

但他在见到纪星昀的时候，又很快恢复了常态，明显是在掩盖着什么。

他端着一碗乌漆麻黑的药，还在滚滚散发着热气。

顺着氤氲的水蒸气，纪星昀眯着眼睛看见了他微湿的眼角。

纪星昀装作没有注意到，他接过这碗一看嘴里就泛起苦味的药。

一口喝了进去。

前几年因为冬天的时候在外面玩雪玩得时间太长，纪星昀得过风寒。

他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缝隙。

舒玉在外面说尽了好话哄他，他也不肯露头喝药。

那药看起来实在太苦了，纪星昀只是看着，都觉得要被苦死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药这么难喝的东西。

不就是感冒发烧吗？挺一挺就过去了。

本来还在外面让他乖一些哄着他的舒玉忽然没了声音，纪星昀有些好奇还夹在着几分微不可查的欣喜。

想着舒玉肯定是拿自己没办法，所以放弃喂自己喝药了。

他刚掀起被子，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然后带着他整个人扯到温暖的怀里。

紧靠的胸口微微震动，带着几分笑意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像是威胁，又像是警告。

“昀昀要是还不喝，那我就亲自喂了。”

舒玉的目光幽幽的停在他的唇上，眼里满满都是不怀好意的想法。

纪星昀连忙捂住了嘴唇，声音嗡嗡的说：“不准亲！”

“那就乖乖喝药，还想不想出外面堆雪人了？病一天不好，就一天不能出去。”

可恶！

纪星昀被捏住了命脉，只能乖乖捏着鼻子将药一口一口喝了进去。

虽然舒玉最后给了他一大块甜甜的蜜饯，但纪星昀还是单方面决定不理舒玉。

无视了舒玉整整十分钟。

***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纪星昀神色还有些怔然。

舒玉已经拿起一块蜜饯放在了他唇边，道：“新做的，尝尝？”

纪星昀咬了一口，他已经尝不到什么味道了。

无论是苦味还是甜味都微弱的几乎分辨不出来。

五感慢慢丧失，味觉是其中最严重的一个。

但他还是故作欣喜的夸道：“真甜，阿玉做的我都喜欢！”

他将头靠在舒玉胸前，撒娇似的蹭了蹭，软着声音道：“还有没有了，我还想吃，一个怎么够，我要十个！”

舒玉像是拿他没办法，只能将装着蜜饯的盒子拿出来，“不许一下子都吃光了，小心牙痛。”

纪星昀吃着吃着就又有些困倦，他挣扎了好一会，仍然抵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困意，只能将手里咬了一半的蜜饯放下。

他从舒玉的怀里滑倒他腿上，认真的嘱咐道：“明天早上一定要叫我起床，咱们约定好了要去南边看花的……”

纪星昀的呼吸慢慢变得均匀，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进入深沉的睡眠中。

眉宇舒展，神态安详。

像是在做这一场很美的美梦。

不知梦里有没有他心心念念的花。

舒玉将挡在他脸前的碎发慢慢移到耳后，然后认真的盯着他看。

纪星昀这段时间瘦了许多，他本就骨架小，这么瘦下去就显得更小了。

在这些年舒玉的精心喂养下，好不容易长出来的软肉又瘦了回去。

舒玉伸出手，隔着一点距离描绘着纪星昀的五官。

他的手指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呼吸变得急促且凌乱。

怕发出声音吵醒纪星昀，只能随手抓了个蜜饯塞进口中。

过于咸涩的口感差点让他吐了出来。

绵白的砂糖不知何时变成粗粝的盐粒，而自己居然才发现……

可昀昀明明……

舒玉像是个雕像般呆坐了许久，连眼睛都没有眨动。

过了一会，他才重新拿起蜜饯僵硬的将它们全部吃掉。

***

纪星昀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就连眼睛好像都变得明亮了些。

他揉了揉眼睛，竟自己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不知在他身侧枯坐了多长时间的舒玉宛如一个才接收到指令的机器人，沙哑着声音说：“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天边才露熹微，云层透着暗色的红。

纪星昀呐呐的问：“我睡了多久？”

舒玉沉默了。

过分的寂静让纪星昀有些不安，“我睡了很长时间吗？”

“不长，才几个时辰。”

纪星昀抿了下唇，直觉得舒玉在隐瞒着他什么。

如果他之睡了几个时辰，舒玉不会像现在这样露出几天没睡的疲态来，也不会用这样悲伤沉痛的眼神看着他。

纪星昀用手指轻抚着舒玉眉间的褶皱，想将那块抚平整。

他不想看见舒玉露出这副表情来。

“你这些天都没有好好睡觉吗？睡眠不足是会生病的，这么大的人了，还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要是我不……”

纪星昀顿了一下，改口道：“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黑眼圈都出来了。”

舒玉摇摇头：“不是约好了今天一起去看花？”

“可是你……”

“我没事，还是同昀昀的约定更重要。”

纪星昀垂下眼睫，过了半响，他才应了一声好。

在南边大概几百米的地方，舒玉给他种了好多果树。

大多都是他喜欢吃的果子。

其中还有一棵桃树是三年前种下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夏天就能吃到清甜的桃子。

还未走近，纪星昀就闻到了花香气。

只是浅浅的一点，却让他情不自禁的开心起来。

这次的困乏来得出乎意料的快，他趴在男人的背上，目光无焦距的盯着舒玉的侧脸。

他轻声问：“阿玉，你去过济州吗？”

舒玉一愣，接着回道：“没有。”

“可是你描述的景象就像你亲眼见过一样。”

纪星昀的语气放得很慢：“你一定是去过的，只不过你忘了。”

他一字一顿的强调：“你忘了很多事情。”

“你忘了我最喜欢吃的果子名字，其实是叫朱果。”

“你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京都纪府，也不是在长街上的偶遇，而是在一棵很高很高很高的树上。”

有微风吹过，携来一阵芬芳的馥郁。

“你忘了我根本不是纪府高高在上的公子少爷，只是一只被你捧在手里可怜巴巴的小鸟。”

“不过还好，这些我都记得。”

纪星昀有些得意的笑了一声，透着一点可爱的狡黠。

舒玉脚步挺住，背上少年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阿玉，你想起来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记着。”

…………

“桃子好像是八月份成熟，你替我尝一尝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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