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

成安小区内十分安静。

一街之隔的银河小区灯光大亮，在雨幕中爆发出震天的警铃声。

小区内人人自危，没有敢出来看热闹的住户。

叶珏穿着雨衣，快步走进三单元大门。

声控灯越发不灵敏，他没有跺脚，熟稔的跨过楼梯上的缺口，掏出钥匙开门。

忽然，楼上传来张奶奶的喊声。

“……小叶？小叶啊，你回来啦？”

不知在和谁说话，老人家的声音又含了几分埋怨：“你说说你，每次都来的这么晚，想让你和小叶认识认识都没机会。”

“没事，”陌生的男声含笑：“现在认识也可以。”

……

坏了！

心跳乱了一拍，叶珏开锁的动作更快。

没听到回应，张奶奶像是很疑惑：“……不是小叶吗，难道是我听岔了？”

“小叶？”

“咔哒”一声。

锁开了。

抽痛的神经不再紧绷，叶珏胡乱抹掉额头上的汗，拉开铁门。

下一刻，声控灯倏然大亮。

“啪——”

昏黄灯光照亮整片天地。

连接着三四楼的楼梯上，开启灯光的年轻男人下楼，嗓音温和：“奶奶，我来看看。”

步伐一顿，他笑容凝滞，看着一动不动的叶珏。

老式小区即使修好也并不清晰的灯光下，女人淋湿的裙摆紧紧裹在身上，漂亮纤密的长睫滴着水珠，白肤黑发，冷淡的抬眼扫来。

沉默在蔓延。

一时间没人先开口说话。

“……小叶？”

寂静最终被莫名其妙的男人打破。

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卧室里手机在响。

叶珏心里着急，不知道张奶奶这个孙子在这浪费他什么时间，“嗯。”

不再和他尴尬相视，回完这句话，他立刻关门进屋。

楼梯上的声控灯亮了许久，没有声音后，逐渐熄灭。

半天没听到回响，张奶奶耐不住性子自己出门来看：“见到小叶了吗？”

“……见到了。”

“那不就行了，快回来，我给你带点东西，你一会儿回单位记得带走。怎么了，不说话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我会把东西带走的。”

*

*

一进门就脱掉雨衣脱掉鞋，叶珏飞快冲入卧室，响了不知多久的手机一点点归于平静。

他迅速解开锁屏，头皮一麻。

未接来电，十个。

来自一串陌生号码。

微信未接通视频通话，十个。

来自某个加上一个月、一句话也没说过的alpha。

不过片刻，不给他任何反应思考的时间，视频通话再次接入，闪动的屏幕上，“jy”两个字母格外明显。

……纪翊。

纪翊给他打视频电话是要确认什么？

心下一沉，叶珏快步走进卫生间洗漱。

卸掉妆摘下假发，谨慎的观察着镜中的自己，直到看不出任何痕迹后，他才回到卧室，拿起没人接听自动挂断的手机。

【哥，】斟酌发过去一条消息，叶珏问：【你怎么给我打这么多电话？】

对话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五秒后，两句话发了过来。

【出来。】

【我在你小区门口。】

叶珏：“？”

叶珏：“？？？”

惊疑不定的扭头看向窗户，窗外正下着瓢泼大雨，雨水连成一片，朦胧间只能听见沉闷的风声。

叶珏换好衣服，脸色很沉，又往口罩上喷了薄薄一喷藿香正气水。

……纪翊来找他了。

难道他还是露出了破绽？

为什么，到底是哪？

*

下着雨的天空黑云翻滚。

成安小区破败许久，小路上只亮着两盏路灯，光线格外黯淡，穿不透这层厚重的雨幕。

雨靴踩过小水坑。

叶珏撑着伞，全副武装的走在鹅卵石小道。

一个抬头，他便看见了远处小亭子里的纪翊。

黑发黑眸的alpha几乎要与这片黑暗融为一体，高大的身躯微弓，气息压抑至极，垂在身侧的五指紧握成拳，抑制不住的信息素终究还是泄出几分。

下颌仿佛又感受到那股被捏住的疼痛。

默默把警惕值提至十分，叶珏加重脚步走过去，唤道：“哥。”

他收起伞，自然的抖落伞上的雨水，口罩下的声音有些低：“你怎么来了？”

半晌，没有听到回应。

叶珏奇怪的偏头看向纪翊。

alpha的面容隐匿在亭下的阴影中，苍白明晰的脸部线条绷得很紧，一双黑沉沉的凤眸掀起滔天风浪，又在叶珏察觉到不对时，硬生生压下。

不知为何阖上了眼，纪翊声音低哑：“……银河小区在抓捕逃犯，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

将早就准备好的借口说了出来，叶珏语气如常：“网上流言都满天飞了。”

“哥，你怎么又在这。”

“我来看看，”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瞬，又缓缓移开，纪翊问他：“你去哪了？”

……来了来了。

我就知道你个疑心病要来试探我。

掩下嘴边的冷笑，叶珏说：“我去买感冒药了，刚回来。”

状似不经意的提提脸上的口罩，药味四散，藿香正气水的气味呛得他顿时咳嗽两声。

在纪翊看过来的视线里，叶珏虚弱解释：“回来就看见你给我打了这么多电话，吓死我了，还以为是学校出什么事了。”

“你去买感冒药了。”

alpha眸色幽深，静静的问着他：“真的吗？”

沉默两秒，忽略掉心头涌上的莫名不安，叶珏还是点头：“对，刚买完回来。”

风雨越大。

雨势滂沱。

冷风顺着衣袖吹入，叶珏打了个寒颤。

纪翊始终沉默着没有再说话，实在呆不下去了，叶珏试探着道：“哥，那我回去了。”

抬头看他一眼，纪翊微不可见的点了头，“回去吧。”

……这么简单？

不可能，纪翊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难道在憋大的？

总不能真的只是来确认下他在不在成安小区吧？

太离谱了。

到底还是不放心，临走前，叶珏疑神疑鬼的想从他嘴里套出句明白话，“哥，我刚才……”

“买到药了吗？”纪翊忽然问。

咽下喉咙里的试探，叶珏应道：“买到了买到了。”

继续之前的话，他说：“我刚才买完药回来，路上看见好多警察在搜巷子，怎么回事？又有受害者了？”

“是。有一个和凶手接触过的omega不见了，在找他的下落。”

叶珏一顿：“……omega？”

纪翊嗯了声：“刚得到的消息，凶手醒来后指认那个在巷子里出现的omega不是他们认为的女人，而是个男人，并且力大无穷。应该是故意在巷子里蹲守他，警方因此正在调查。”

叶珏脑袋乱嗡嗡的：“也就是说，有个男性omega伪装成女性omega，然后帮你们抓住了凶手。”

“是。”

叶珏回不过神：“……确定吗？”

“凶手会不会说谎了？”

“不会，警方不会允许他说谎。”

叶珏脑袋空白着，对上纪翊看过来的视线后，立刻恢复自然，只是声音里还有些难以置信：“……这个、这个omega可真厉害。”

“是很厉害，”纪翊说，“比某些alpha都厉害。”

诡异的感到几分骄傲，叶珏彻底放下了心。

虽然搞不明白凶手为什么指认他是omega，但他的嫌疑不光洗脱了，整个人还白的不能再白。

毕竟不管从哪方面来讲，他都是个纯正到不能再纯正的beta。

搞什么？

那个凶手不会因为他长得好看就以为他是个omega吧？

还真有可能。

叶珏：“……”

邪了门了。

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不管纪翊怀不怀疑他，凶手都肯定他是个omega了，纪翊再怀疑，还能不信当事人说的话吗？

心下一松，叶珏忍不住露了点笑，声音顺着口罩传出，“那我回去了，哥。”

余光不经意的瞥过alpha插在口袋里的右手，下颌又幻觉般的疼了起来。

此地不宜久留。

打完招呼，叶珏转身就走。

身后，面无表情的alpha看着他的背影，闭上了眼。

……

雨夜尽头，一辆黑色迈凯伦直奔成安小区而来。

管家心急如焚的盯着寂静的小区大门，等了许久，没有看见纪家那辆眼熟的车，浓郁的黑暗中，一道身影淋着雨，缓缓出现。

“少爷？！”

他大惊失色，立刻推开车门跑了出去。

大雨中，纪翊淋得狼狈，碎发垂在眼前，苍白修长的脖颈上，青筋凸起，能看见鼓噪涌动的血液。

属于顶级alpha的信息素从未如此暴动紊乱，从他身上沉沉压来。

管家脸色煞白，艰难地撑着伞：“少爷？您怎么了？”

目光下移，他突然发现alpha插在口袋里的右手在抖。

仿佛不受控制，抖动的幅度透过一层薄薄的布料清晰可见。

当机立断上了车，管家从后备箱里取出医药箱，大声喊道：“去医院！”

“——去医院！快！”

车子势如破竹的劈开雨幕，远光灯大亮。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啊？”

“这可怎么办，啊——这怎么还受伤了？”

后车厢内的alpha微阖着眼，苍白俊美的面上毫无表情，他似乎在想着事，对管家急切紧张的询问没有反应。

摊开的手掌上有几条掐出来的血痕，管家小心翼翼的给伤口消毒，纪翊仍在颤抖的右手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下来，管家看的心惊胆战，几近屏息的放轻力道。

突然，耳边听到一个低哑的男声。

“福伯。”

管家下意识应道：“诶。”

他抬起头，只亮着星点灯光的车座上，纪翊支着下颌，眸光不明，他声音很轻，漫不经心般的询问。

“……你说beta，会不会也有信息素。”

“不可能。”条件反射的回答，管家为他处理着颤栗颤抖的右手，“从来没听说过beta能有信息素。”

“可我闻到了。”

喉间溢出一点轻笑，管家一愣，看着靠着车背的纪翊。

Alpha的右手如受到刺激般，神经质的抽搐着，苍白的面上却缓缓扯出一抹笑，笑容的弧度不大，配合着翻滚涌动的凤眸，犹如看见猎物后蠢蠢欲动的凶兽。

他望着窗外，鼻尖仿佛又闻到了那股夹杂着淡淡药味的茶香。

随着男生的到来，穿过雨幕。

浓郁的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

“哥。”

毫无所觉的男生收着伞，口罩遮掩下的脸看不太清，一双细长潋滟的瑞凤眼却挑着应付的笑意，肤色白皙细腻，暗夜下透着莹润的光。

他垂敛着眉眼，声音闷闷的，敷衍的问他：“你怎么来了？”

……

扶着额轻声笑了起来，alpha的神色却晦暗至极。

管家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您说什么？”

“没事。”不紧不慢的答着，纪翊说：“没什么。”

前座，保镖突然转过头。

“少爷，警察署那边发消息来问，那个您路上碰到过的‘女人’性别确认是omega吗？确认的话他们就要展开全市调查了。”

管家一愣：“omega？”

他不可思议：“一个omega反杀的凶手？怎么可能……”

“是。”

声音戛然而止，管家望向纪翊，“还真是？！”

纪翊点头：“我确定。”

“那是个omega。”

“好的。”保镖拿起手机：“我现在就这样回复他们。”

*

*

终于回到家，叶珏头疼的看着门口两包垃圾。

他犹豫两秒，还是决定一次性把事情解决，明天好好睡上一天。

门都没开又要下去，他拎着两包垃圾，发现单元门下的垃圾桶居然没了。

“垃圾桶呢？”

系统扫描周围：【哦，最近街道办检查卫生，物业把单元楼下的垃圾桶全堆一块了。】

“堆哪去了？”

【喏，绿化带那块。】

无奈的撑开伞，叶珏不得不冒着大雨重走这条小道，鹅卵石小道延伸至看不见的远方，两边没有灯光，雨声淹没了天地间一切杂音。

随手把垃圾扔了，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看着那串陌生的未接来电，叶珏一头雾水，这年头诈骗电话都这么坚持不懈了吗？

“喂？”他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片淅沥沥的雨声。

没听到回应，他奇怪的看看手机，又道：“喂？有人吗？”

“……叶珏。”

清冷微哑的男声顺着手机传来，隐隐的，叶珏似乎在这片浑浊的雨幕中，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冷香。

“班长？”眼皮一跳，叶珏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紧张起来：“有事吗？”

Alpha声音很低，轻声的问他：“你在哪？”

“我在……”左右看看，只能看到影影绰绰林间小道，叶珏打着马虎眼，“我在家呢。”

“有事吗？”说着，他加快脚步，朝家赶去。

电话里，裴珩的声音隔着风雨，听不太清，“银河小区在抓捕omega失踪案的凶手，我记得你住在成安小区。”

“啊对，我是住在成安小区。”

“嗐，我说呢，怎么那么大动静，班长你就是因为这个给我打的电话啊？”

“是，”出乎意料的，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那些试探或怀疑，裴珩声音很轻，温和轻哑：“注意安全。”

“不要随便出去。”

——这给我整不会了。

满心警惕只想洗刷嫌疑的叶珏怔了怔。

他脚步慢下来，不自在的松松口罩透气，正想说句谢谢，突然想起巷子里毫不客气往自己脸上打光的裴珩。

可恶！

居然还有两幅面孔！

故作冷淡的“嗯”了声，叶珏看着眼前的单元楼：“班长，还有事吗？”

裴珩道：“没事了。”

叶珏收起伞，抖抖伞上的雨水，身侧吹过一股斜风，电话里，裴珩那头好像也起了风，风声呼啸。

下意识的，他问：“班长，你在哪？”

“我在家。”

抽抽嘴角，叶珏干咳一声：“是吗？那我挂了。”

“嗯。”

Alpha低低的对他道：“……周一见。”

叶珏应了声，口罩下的声音充满困惑：“好哦。”

“周一见。”

率先挂断电话，他一身轻的上楼。

脑海里，系统也很高兴：【这是有史以来，我们完成的最完美的一次任务。】

叶珏嘚瑟道：“功劳在我。”

【是的，】系统大肆夸赞：【在失败的经历中总结经验，宿主，回家指日可待！】

“你这么一说，我还得想个好法子，赶快推动纪翊和裴珩之间的感情发展。”

【什么意思？】

“姜老师说过，期中考完要重新排座位。”

若有所思的爬着楼梯，叶珏回忆着：“小说文案上也写过，‘两人成为同桌以来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昭示着爱情自有天意’，这次机会我们必须抓住。”

他停下脚步，做出了决定：“——裴珩和纪翊必须要当同桌。”

“我要在期中考试上动点手脚。”

……

男生的身影逐渐消失于门口。

拐角处，屋檐打下的长长阴影中，苍白颀长的alpha收回视线，冷风裹挟着细雨，扑面而来。

他半边身子湿的彻底，黑色宾利在雨夜中静静蛰伏，犹如一尊石像。

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血液混合着雨水自指尖滑落，血腥味尚未扩散，便被风雨压下。

神色寡淡的望着虚空，alpha好像感觉不到疼痛。

他面色苍白，白的毫无血色，唯独一双凤眸很黑，黑的骇人浓郁，如深潭般一眼望不见底。

寂静持续了不知多久。

手机铃声忽的响起。

眼眸微动，裴珩看向屏幕，屏幕上，保镖队长的名字正在闪动。

他接起来，问：“什么事？”

“少爷，您在哪？”电话里，保镖队长紧张道：“——您的伤口再不处理就来不及了！”

淡淡瞥了眼手臂上那条伤口，被信息素刺伤留下的伤口很难止血，通常会留下伤疤。

他不怎么在意的应道：“我在成安小区。”

“那我们现在去接您？”

抬头望向单元楼内那间亮起灯光的屋子，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含有浅浅苦味的茶香。

顺着冷风散开，将无知无觉的男生牢牢包裹在内。

“带医生过来，”长指摩挲着手机侧边，裴珩眸色幽暗，缓慢道：“有一件事我要确认。”

“是，”保镖说：“刚刚夫人打电话过来，问我们您怎么样了。”

“夫人的意思是，老爷信息素躁动，可能要去一趟医院。您身上的信息素伤口，也要尽快处理。”

“嗯。”

语气并无变化，裴珩言简意赅：“告诉她我没事。”

“那警察署那边……”

“告诉他们，我确定。”

雨幕中，alpha的声音低冷清晰，“——那个人确实是omega。”

……

充斥着风雨的林间小路上，男生打着伞，透气般撑开一点口罩。

他一身浓郁的茶香，踩过大大小小的水坑。

浓稠如墨的黑发下眉眼细长，只是一瞬又戴上了口罩，声音慢吞吞的，撒着谎：“班长，我在家呢。”

……

挂断电话，身姿挺拔的alpha靠着冰冷的墙面，看向无边无际的天幕。

不知在想什么，眼底泛滥着晦暗不明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