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

天色近晚，傍晚的凉风带来一阵烤红薯的香气。

路边枯黄的树叶堆积成块。

一脚踩上去，能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

银河小区外零零散散站着几个人，推着婴儿车散步的小夫妻慢悠悠离开，门卫似是松了口气，继续盯着从小区门口经过的行人。

叶珏咽下嘴里甜甜的烤红薯，仿若无觉的走上前。

余光中他忽然瞥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男人脖子上挂着个工作牌，站在大道上，拿着单反对银河小区的外观拍了两张相。

似乎察觉到了叶珏的视线，他没有抬头，警觉的转身溜了。

……什么人？

叶珏脚步一顿。

疑惑间，他的身前也挡了个人。

“门禁卡，门禁卡！”门卫锐利的目光在看见他身上的校服后缓了缓：“……孩子，你门禁卡呢？”

城南这片小区素来以治安不行、楼房老化、租金便宜出名。

……什么时候同等级的银河小区还有了门禁卡这一说。

叶珏眼神沉了沉。

他放下烤红薯，笑的茫然：“……叔，啥时候咱小区还要门禁卡了，我今早走的时候不是还没有吗？”

“已经检查一个星期了，”门卫皱眉，“你是住这的人吗？”

“我是啊，成安小区啊，我住三单元。”

“成安小区？”门卫一顿，“成安小区在前面那条街，我们这是银河小区。”

“……啊？”

像是才反应过来，叶珏连忙后退两步，不停道歉：“对不起啊叔，我还真没发现，这两栋小区长得真像。”

许是见他还是个学生，门卫一边摆手让他走，一边对他解释：“是长的像。”

“动工那年本来打算是作两期楼房一块卖，后来开发商跑了，银河小区被别人接手了，跟着就改了名字。”

*

傍晚的商业街不改白天的繁华。

不少刚放学的学生结伴而行，叶珏没心思回去做饭，在路边的小餐馆随便买了份炒米粉，吃完后便回了家。

到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老式小区的楼道很黑，需要很重的跺脚声才能亮起灯，推开单元门，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他打了好几个喷嚏。

才走没两步，叶珏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慢吞吞的，有些蹒跚。

他抬起头，隔着一层楼梯，看见了探头探脑往下看的张奶奶。

“奶奶，”在心里松了口气，叶珏抬高了声音：“我回来了，你干嘛去啊？”

“小叶啊，”老人低头叫着他，不知为何，声音里竟有些迟疑：“今天放学这么晚啊？”

“没有，今天在外面吃的饭，所以回来的晚。”

他没有进屋，在门口陪老人说了两句话，又问了一遍：“奶奶，天都黑了，您这是干嘛去？”

张奶奶被他问的一愣，想了想才道：“我忘了。”

她喃喃的说：“好像是……好像是……”

叶珏接了话：“倒垃圾吗？”

“对对对，我的垃圾。”

叶珏三步做两步上了楼，老式小区每层楼只有两户，老人腿脚慢、走路轻，和他说了半天话也没弄亮声控灯，叶珏随手提起老人门前的垃圾，重重跺了跺脚。

“诶，”他有些奇怪：“灯坏了？”

乌漆墨黑的阴影中，老人慢慢道：“坏好几天了。”

“小叶啊，”她突然念道：“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早上上学也不用走那么早，你们这些娃娃上学真辛苦啊……”

六点多走还算早吗？

叶珏好笑道：“行，我知道了奶奶。”

他带着老人的垃圾下了楼，跟自家垃圾放到一块，“您也早点回去休息。”

“对了，您孙子是不是要来了？”

张奶奶的孙子已经工作了，每星期都会来看她几次，时间不定，不过上星期没听张奶奶提起过，想来这个星期会来的早些。

一听到自己孙子的名字，张奶奶跟着高兴起来，声音都大了许多：“是啊，才给我打完电话，说是明天就来。”

“要我说他天天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不结婚，也不找对象……”

老人迟钝的思绪一遇到结婚生子这个话题就格外灵敏。

叶珏耐心听着，直到天快黑了，才和老人摆摆手，进了屋。

昨晚睡的太晚，今天又听到了如此大的消息。

他筋疲力尽，只想赶快躺床上睡一觉，恢复精力。

“系统。”

脑海里，神秘消失的系统没有回音。

叶珏知道它正在确定那两个beta男生的死和世界意识有没有关系，他闭上了眼，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梦里总有一片正在蔓延的黑暗。

“叮咚——”

手机铃声一响，他立刻掀起眼皮，尚未清醒的神智迷迷糊糊，拿过手机，上面显示的是一条添加好友的信息。

【叶珏，我是周婷。】

……周婷？

叶珏坐起身，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周婷，有事吗？”

白色的对话框内，对面的女生显示正在输入中。

足足过了三分钟有余，也没有发消息过来。

叶珏蹙起了眉，准备率先发问。

下一秒，对话框内的“正在输入中”消失，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叶珏。】

空白屏幕上，几个字眼分外明显：【你卸妆了吗？】

叶珏：“？”

【不卸妆会长痘的。】

叶珏：“……”

他这才想起来脸上还有一层粉，于是去卫生间用水冲了冲。

镜子里，额头上的粉被洗掉了些，逐渐露出一片微微的红。

叶珏摸了摸这片痕迹，神情变幻莫测。

……估计还得两三天才能消下去。

消下去前，绝对不能让纪翊发现。

他沉下了心，给周婷发消息。

【周婷，能问问你用的是什么化妆品吗？】

那头一阵沉默。

叶珏咬咬牙，再次使出绝招：【姐妹，能问问你用的是什么化妆品吗？】

【猫猫探头.jpg】

【爱心发射.jpg】

周婷：【……】

周婷：【急什么？给你打字呢。】

*

*

时隔两个小时，叶珏又回到了学校附近的商业街。

他头疼的厉害，谨慎的戴好口罩，颇有些鬼鬼祟祟的盯着对面的美妆店看。

手机嗡嗡两声。

周婷的消息又来了，【记住，除了这些化妆品，他们让你买什么你都别听。】

叶珏不明所以，老老实实的回了个“哦”。

美妆店内人很多，放着最近流行的音乐。

灯光打得很亮，店员穿着统一的服装，格外热情的迎上来：“美……帅哥？需要什么吗？”

叶珏立刻后退一步，即使带着口罩，还是闻到了一股美妆店特有的清香。

“……我来，买点东西。”

好像没听见这句废话，店员依旧非常热情的向他推荐：“哦，是给女朋友买的吧。”

“快到圣诞节了，小哥哥真的很有心呢。”

叶珏连忙摇头：“不是，我是……”

店员微笑着看着他：“是什么呢？”

叶珏艰难地咽下‘给自己用’这四个字，“……是的，没错，给我女朋友买的。”

店员立刻笑开了花，“我们店最近上了很多新品，最近做活动，香水一律八折起呢。”

“不用了，”把备忘录打开，叶珏给她看上面列出的化妆品，店员扫了眼：“嗯，遮瑕、粉底、散粉，哦，买全套是吧。”

“这些化妆品我们店不齐，但是都有平替。”

店员手脚麻利，带着叶珏穿梭于货架之间，很快就给他找全了东西。

叶珏数了数，发现大致没差，他实在受不了这股仅他一人知道的尴尬，正准备去结账，又被店员拦住。

“小哥哥，我们店正在做活动，满五百减五十，你看你现在只差三十块就凑够满减了，真的不需要给女朋友买点别的了吗？”

一旁，一对小情侣同样正在购物。

余光一瞥叶珏购物篮里的东西，其中的女生忍不住瞪了眼自家男朋友：“看看人家。”

男生的视线这才从手机上移开，慢半拍的“啊”了声，他看向叶珏，眼里逐渐露出几分敌意。

叶珏：“……”

谨记周婷的教诲，他摇了下头：“不用了，够了。”

店员不死心：“我们店里正好有三十块左右的小饰品，买一个饰品，减三十块钱，相当于一分钱没有花就带走一个新物品呢。”

“真的不考虑考虑吗？您的女朋友说不定会很喜欢呢。”

小情侣中的女生愈发愤怒：“哼！”

男生静静盯着叶珏：“……”

此地不宜久留。

一股杀气迎面而来，叶珏立刻打断舌灿莲花的店员，“好，去看看吧，去看看吧。”

店员一喜：“这边，请跟我来。”

又穿过几排货架，叶珏被店员带到一片聚集着许多女生的地方。

手套、耳暖、帽子等一应物品摆放在此，灯光晕成温暖的浅橘色，几个女生戴着耳暖对着镜子拍照，看见叶珏来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手机。

“小哥哥到了呢，”店员停下脚步，“这些就是我们店最便宜的小饰品了，最便宜的只有三十块钱呢。”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叶珏呼吸一滞，眼皮跳了跳：“不是，你这……”

“怎么了？”

店员问着，轻柔的取下一顶大波浪卷的假发给他看。

廉价质感的假发发丝一缕一缕，还喷了刺鼻的香水，扑面而来一股诡异的气息。

排成一排的廉价假发各种发型应有尽有，叶珏隐隐看见一顶假发，居然还是光头。

已经不能叫假发了。

那是头套。

店员话中充满暗示：“小哥哥，真的不给你女朋友买一顶吗？只要三十哦。”

叶珏：“……”

店员：“小哥哥？小哥哥？”

叶珏：“……”

周婷，我对不起你。

他深深的想。

……可是这顶假发看起来真的有点意思诶！

愉快的付了钱，叶珏拎着一袋东西回了家。

天黑的彻底，路边没有光。

城南的基础设施发展极为缓慢，路灯坏了也没人修，一闪一闪的散发出黯淡的光芒。

回家走的大路，走大路就必须经过银河小区。

夜晚的银河小区很静，远远望去，只有零星几盏灯光。

叶珏的步伐不知不觉慢了下来，他忽然发现，从这个方向看去，好像正能看见小区六单元四楼。

昏暗寂静的夜色下，

——那间死了两个学生的四楼。

在亮着光。

……

秋风簌簌，脚边吹过枯黄的树叶。

叶珏听见了系统的声音：【宿主！】

【——先走！】

心跳倏然加快，叶珏抬起步子，捏着袋子的手掌紧的泛白，僵硬又快速朝着明亮热闹的大路走去。

“……系统，”他浑身发寒，竭力保持冷静：“是警察吗？”

【是，】系统道：【你别紧张，确实是警察。】

重重呼出一口气，叶珏心跳的砰砰作响：“你之前去哪了？调查结果怎么样？”

【不能确定，】系统声音凝重：【但是原剧情里确实没有提到过这段剧情。】

“我之前记得你说omega女性失踪案已经找到嫌疑人了。”

而现在这件事还是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倒没有影响到市民的正常生活，只是城南这一片一到晚上就没了人，死寂笼罩，和热闹的商业街形成了两个世界。

【omega女性失踪案的嫌疑人找错了。】

“找错了……？”

【警方怀疑，这两个案子是同一个嫌疑人所为。】

【很有可能嫌疑人不止一人，他们需要确定，我也需要确定。】

【宿主，】系统声音很沉：【这几天晚上就不要出来了。】

叶珏已经匆匆拐进了成安小区。

小区门口一片空荡，没有门卫也没有行人。

“我知道了，”他道：“现在只能希望这件事和世界意识没关系。”

推开单元大门，楼道内的声控灯年久失修，需要重重跺脚才能亮起来。

昏黄的灯光下，叶珏上着楼，才走没两步，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慢吞吞的，伴随而来的，是一声呼唤：“叶珏？”

心脏骤然一松，叶珏应道：“张奶奶，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已经快九点了，这个点正是老人睡觉的时间。

楼上的老人说：“听到声音出来看看，叶珏，你出去干吗啦？”

“出去买点东西，是我把你吵醒了吗？”

“不是，”老人语气中缓缓浮现几分愤怒：“我还以为……哎，最近这几天晚上，深更半夜的总有人走来走去，吵死了，我还以为又是他们！”

推开门的动作一顿，叶珏迟疑的抬起了头。

张奶奶毫无所觉得说着话，苍白的头发梳的整齐，罕见的中气十足的骂着这些不讲公德的人。

夜里走来走去……？

捏着钥匙的指骨紧了紧。

叶珏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他突然问道：“奶奶，您知道我每天早上几点走吗？”

“知道啊，”说到这张奶奶就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下来：“小叶啊，学习再辛苦也不要走那么早吗。”

“你每天四五点钟就走，睡眠不足对身体很不好的，小心以后长不高啊！”

租进这栋小区时，叶珏就粗略的做过统计，总共六层楼的三单元里只住了四户人家，二楼两户，三楼四楼则住着他和张奶奶。

五楼和六楼闲置着，楼层太高，又没有电梯，哪怕价格再便宜，也没有人买。

买得起的人嫌这是城南，治安乱、不发达。

买不起的人，宁愿用这钱去租更好的小区、更低的楼层。

二楼两户小情侣都是上班族，早九晚六，张奶奶虽然是老年人，但作息正常，七点多才会下楼晨练。

……所以这栋楼里，是住了新租户，还是来了新人。

叶珏抬头，看着黑暗中的张奶奶，笑了下：“奶奶，抱歉啊，打扰您休息了。”

“这有啥事，”老人家不在意的摆摆手，“你们娃娃上学就是辛苦，这么晚了不要写作业了，赶快睡觉吧。”

她反倒催起了叶珏：“身体可比学习重要。”

“一定要睡好啊。”

“摁，”拧开锁匙，叶珏拉开门，应道：“我知道了奶奶，您去睡吧。”

……

如他离开前那样，屋内一片寂静。

叶珏静了片刻，摁下墙壁上的开关。

灯光大亮。

白炽灯落下刺眼的光线。

“查一下，”他在心底对系统道，“这栋楼是不是住了新用户。”

【嗯？】系统惊讶：【难不成你怀疑凶手……？】

“不是，”叶珏脱掉衣服，将塑料袋里的化妆品一一摆放在洗手间，“我有一个猜想。”

“今晚帮我注意一下楼里的声音，有声音立刻叫醒我，你不是不清楚那两个beta男生案子的信息吗？”

他看着镜子，缓缓眯起了眼：“马上就能知道了。”